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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了樱桃,绿了芭焦 第104节

  邹榆心是跳舞的,表情管理一向到位,这是第一次,她五官失控,不知作何表情。她没想到他们无视长辈,如此大胆。下楼时心惊肉跳,差点没踩稳。
  方才推门而入,两人正好分开相贴的身体。虽然没有看到具体什么情况,但依照豆子绯红的脸颊和掉至半截的裤子,能猜出大半。肯定是小年轻控制不住,不顾场合,亲亲我我了。
  邹榆心坐至桌前,抚了好一阵胸口。
  顾弈先下的楼,面不改色,对她交待:“等会不要问,不要说教。”
  “我?”她说教?邹榆心噎住,打掉他拿蟹的手,咬牙切齿给他舀了碗汤,真是欠他的。“先喝汤!寒性的东西要先垫一点,不然会拉肚子的。”
  等他端起那碗汤,邹榆心低声交待,“你们注意点,不要搞出事情来。都是学生,她还是本校的,家里又都认识,不好收场啊!”
  光天化日,长辈在家,怎么敢的?都说世风日下,现在年轻人大胆,真没说错。
  顾弈嗤了一声,一口饮尽榨菜蛋花汤,开始扒蟹壳。
  -
  青豆从小丢人,这学期在流言蜚语中顶风上学,也算丢过人,但方才那样的尴尬,她真的不知要如何面对。
  她背上两百斤的心理包袱,下到一楼,气氛比她想象的要好。
  “顾弈说我的裙子拉链坏了,不好意思,豆子,太久了,我都忘了。”邹榆心招手,“这套白衫黑裤当时以为他参加合唱要穿,浆洗得笔挺。哈哈哈,还挺好看的,就是大了点儿。”
  邹榆心是个场面人,再震惊再生气,也能维持住笑脸。她心里想着,等豆子走了,再跟顾弈好好聊聊这件事,是以,一路岔开话题,不谈风月。
  学校里教授们的情况,邹榆心比别人都要了解,青豆听得津津有味,渐渐释出酒窝。
  吃糖拌番茄时,他们都还挺开心的,咂着酸甜,好滋好味。
  直到邹榆心问起虎子。
  “后来蓝凤家儿子的事怎么说?我都忘了问了。”
  顾弈说:“什么怎么说?”
  “哦,你在上学,可能不知道,”邹榆心看向青豆,“豆子知道吗?保出来了吗?”
  青豆歪头:“谁?虎子吗?”这话怎么怪怪的。
  邹榆心点头:“他不是被抓了吗?半个月前,他们夫妻两还来找我们,想找人通关系。顾弈他爸帮着打了两个电话,不知道后来怎么说。”她叹气,“正好严打,不是很好弄。”
  “被抓了?为什么?”青豆顾弈飞快对视一眼,明白彼此都不知情。
  邹榆心不好说明白:“说是卖那种影碟。”就像张蓝凤前来拜托,声音羞耻发抖一样。真的不好意思说啊。
  第81章 1994·秋 ◇
  ◎阶前立,总无语◎
  虎子这个开啬情玩笑就像老司机挂挡的家伙终于超速, 被抓进牢监了。
  室内台球室一局五毛的利益不够他的野心。一天挣几十块钱,比上班族多,但他是没有身家保障的个体户,这远远不够。朋友开电容器厂, 瞎弄弄, 一年好几万, 他比不上顾弈这种上学的脑子,但怎么能比不上那帮小学毕业的混子呢?
  一回家, 张蓝凤的紧箍咒就念个没停。她说, 再不找对象,别说老婆了, 连朋友都要没了。现在顾弈他们是学生,还艰苦朴素, 以后毕业了,上班儿了, 光鲜亮丽, 你这种人会离他们越来越远。
  还有那个罗素素, 是你能招惹的?人家玩你两天就撂了, 后面名声臭了, 影响你找对象。
  虎子被她叨得头疼,还不是没钱闹的吗。录像厅挣钱那阵, 张蓝凤一点也不觉得个体户丢人, 出门就给人说,宪法好多年前就承认个体户的地位了, 大家是平等的。
  说到底, 还是穷。
  有个朋友工作原因往来香港, 常去那边有名的啬情街买带子, 坐船回来时塞进枕套逃海关,躲过后买了一台多制式录像机录制带子。小徐作为进过一回宫的人,到底胆子大,辟出分销的点。
  本就是录像厅起家,现在又是台球室,聚集的都是流氓混混,兴趣爱好极其广泛,虎子卖,他们就买。买了找有录像机的朋友家放,陆陆续续,本来城里正经用录像机的家庭,也要买两盘,舒坦舒坦夫妻生活。
  这是暴利,虎子和小徐一盘带子挣10块钱。他们卖的时候也想过,这种事最好还是走街串巷,逃得快,没根据地。可虎子他们在这一带早已混成脸熟,出去卖,人家也认识他们,成功交易几十笔,他们决定铤而走险,每天都告诉自己挣到钱就不卖了。
  可挣钱这事,哪有尽头啊。
  虎子被抓的时间很巧,事先没有风声,好多人都说是举报的。条子悄无声息,一举人赃并获,加上他与素素春天开始频繁约会,巷子里来来去去那么些人,都长了眼睛的。
  素素一度病急乱挥刀,找到谣言的指向——小海,狠狠与他大打一架。
  女人能跟男人打成平手,不难想象,小海让了她多少。
  他们在深夜的马路哭得难堪,甚至还丢出多用刀,准备同归于尽。等三点的夜风拂去酒意,素素才清醒过来,擦干眼泪,褪下磨破的丝袜,丢在路边,赤脚走回了家。
  春夜凉风吹打酒后惺松的脸,路上的石子尖锐磨进脚底板。又冷又痛。
  小海一路跟着,等她拐过熟悉的电线杆,走到职工楼底下,小海才平静吐出:“我没有。”
  他们的第一次就在这栋楼里。刚刚在路上恨得牙痒,一句不想解释,可走到这里,身体有记忆,嘴巴也跟着软了。素素想知道什么,就解释给她听好了。他们现在的关系,又能说几句话呢。喝多酒想她的时候,不就是想听她骂两句吗?
  素素疲了:“知道了。”
  小海神伤:“我只是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这么不堪。”
  素素的心被这句锤得稀巴烂......
  她吸了吸鼻子,转身捧上他的脸,用力吻了下去。小海疯了似的回应,以为这是和好,实际,那是个告别的吻。
  罗素素放下一个男人,仪式感也这么足。让人错以为这是开始。
  素素还是觉得自己连累了虎子。她没那么喜欢他,又隐约放不下他。
  虎子进去前一个月,他们酒后失守,又不愿好好沟通,面对尴尬的感情,于是玩笑说以后就做露水鸳鸯,等找到人家便各自飞。
  虎子本来很乖,没几天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胆子,到处说和素素在一起了。素素气他出尔反尔,揍了他好几顿,最终还是没架住他嬉皮笑脸,每日狗腿,就这么半推半就了。
  统共搞了三次,他就进去了。罗素素不由回忆自己的前二十年,好像每个男人靠近她都会倒霉。她最亲的爸爸死于意外,小海与她恋爱,同家中交恶,而后父亲生了肿瘤,而虎子,和她才好了几天,也进去了。
  她别真是个扫把星啊......
  -
  青豆和顾弈知晓情况,东奔西走。能问的人都问了,信息就这么多。张蓝凤和王乾一夜之间就老了。
  张蓝凤说:“就等着判了。所里给了条,让往里寄钱,寄的多估计日子好过点。我们存了两百,听说能用挺久。等天凉一点要是没判,还得送衣服袜子棉被过去。打听过了,所里条件好点,等判了转去二监,那边条件苦。”
  青豆慌得连哭都不会了,“几年啊?”
  “问了检察机关的人,说看到时候怎么量刑,没犯别的,一般是三年以下。”
  王乾去看守所看虎子,转达了三年以下这个数字,虎子还乐乐呵呵,说也好,所里有吃有喝早睡早起,挺好的。
  隔着特制玻璃,他表现得就像饭桌上一样云淡风轻。
  结束探视前,虎子叫住王乾,让他们别来看他了。听说可以写信,大家就写信吧。
  王乾不解,虎子低下脸,缩着臂膀,跟管教走了。他不想家人朋友看到他头发剃到头皮、手戴镣铐的样子。难受。
  虎子刚被抓进去,心里有一万件事急着要办,店里怎么办,爸妈怎么办,素素跑了怎么办,他不能有事,必须出去。
  王乾张蓝凤第一次来,他嚎啕大哭,大喊救命。他爸妈是机关职工,怎么会托不到人呢。这么小一件事,大街上四处是倒爷,为什么就抓他啊?
  很快,和他一批抓进来的人说,最近严打,抓人是任务,除非后台硬,不然别想了。
  虎子死心。在所里住几天,迅速清心寡欲。
  虎子所住的班房有一扇巨牢固的铁门,门栓是一根粗铁棍,他住在左边水泥大通铺的第四个位置,每天盯着那扇铁门,跟大家聊天。
  这帮人长得就他妈像犯罪分子,要么下颌外突,面相凶悍,看起来就像涉hei的,要么营养不良,瘦瘦巴巴,看起来就像顺手牵羊或者抽“坏东西”的......
  他们看到虎子一身吓人的刺青,很怵,以为又是个混hei社会的。后来见他缩在角落比谁都自闭,大着胆子问,是不是捅了人进来的。别怕,捅人的都是大哥。
  虎子犯的这种事,是要被嘲笑的。偷鸡摸狗在牢里一点地位没有。幸好他有刺青,面向也虎气,瞪大眼睛模样矍然,在这帮du贩诈骗斗殴杀人的队伍里,不算太差。
  这里的秩序和外面是反的,外面犯罪越严重别人越看不起你,这里大部分都是罪犯,于是,犯罪越严重,人家越“敬”你。
  聊了两句,虎子叹气,晓得他们不过是时运不济加上知识不够的可怜人。
  他在所里住了两个月,送别好多朋友。
  有些转回案发当地,天南海北,怕是没机会见了。有些判了,转去二监,走前说好到时候虎子转过去要照顾他。一群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一句发言权的人扬言要照顾他,也是幽默。虎子信了,颇为感动。
  给酬和挚友程青豆的信里,虎子提到,在所里最想的是张蓝凤蒸的包子。面皮松软,灌汤流油,咬一口烫在嘴里活蹦乱跳,舒坦死个人了。
  牢里每天早上都吃稀粥馒头,手艺忒差,面都没发好,米也淘不干净,正餐吃白米饭和水煮白菜,偶尔开荤,荤菜也没油,很淡。但没事,大家都这么过的。吃完大家会打牌吹牛,日子不差。有朋友,他的日子总归不差。
  虎子最放不下的是他爹他妈,他欠他们太多了。在那个看守所对门闲坐,除了一脑袋回忆,什么也没有。以为自己会想些风花雪月,其实想的都是小时候,张蓝凤追着他做作业,王乾一家一家敲门找晚归的他,小青豆酒窝荡漾,指东打东,让她等着,她就等着,发过的最大的脾气,不过就是我再也不理你了。
  虎子有些后悔,当年没对这些人好点。
  他其次放不下的是台球室,小徐能把它搞起来吗?这么不负责的人,他出来会不会喝西北风?信里,虎子说,豆子啊,空了就帮我去骂骂小徐,别让我出来一无所有。
  他的信里没有提素素,一句都没有。
  青豆看完信,转手给顾弈:“这是虎子这辈子最让我感动的一刻。”
  顾弈接过信:“什么?”
  “他把我放在了亲人那段。”排在张蓝凤王乾后面。他这是戳着青豆心窝子,道德绑架她替他看着台球室。
  顾弈捏着写有南城派出所抬头的信纸,一目十行。
  青豆嘀咕:“也是我最不懂他的时候。”
  他掀起第一页:“怎么?”
  “他一句都没提素素。”
  照小徐的话,素素和虎子确实好了,出事前两人出双入对。
  照素素的关切,他们俩好的事情也不假,如果只是朋友,素素不会这么关心虎子,问所里吃的怎么样,什么时候判,能找人少判点吗。可他的信里一个字也没提。
  他满心满眼的素素啊,说放下就放下了。
  “你不懂?”顾弈不信。抽丝剥缕嚼烂鱼娘书生的暧昧,会不懂虎子不提素素的原因?
  “我懂。”青豆说,“就是因为懂,才不愿相信,虎子就这么长大了。”
  他们相视,多少沉重。
  虎子在看守所呆了四个月零六天,从春天溜到秋天,判决下来很快转监至南城二监。因售卖色情内容,王虎处以一年半有期徒刑,处罚金一千。
  八月末,顾弈回西城前,又办了一次会见手续,申请会见。之前虎子怎么也不肯见他们,结果转去二监,心态转变,换了个想法,肯见面了。他爹他妈申请了下周二会见。
  会见室朝北,不见光,四方屋子内左右两扇门,一扇往监牢一扇往自由。
  虎子头发剃得寸短,人迅速消瘦,但为了不落下风,脊背挺得笔直。一看到顾弈,他的话就没落地,问个不停:“你和豆子怎么样了?我在牢里老惦记这点事。豆子现在是漂亮的女大学生,不一样了,还是要早点出手,抓点紧。”
  顾弈没回答,反问他牢里吃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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