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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 第340节

  虽然没回头,但那说话声和贫穷抠门的范儿,仍是让我一下子辨认出来,来者必然就是我对门最近成功把烟烛纸扎店升级成棺材铺的术士蓝。
  说他是开棺材铺确实有些片面了,但他最近运来的棺材真的比较多。当然了,并不是真正的那种棺材,而是大大小小的挂件棺材。
  据说是从那个脖子上挂着小棺材的女人身上得来的灵感。那些棺材有木头的也有玻璃的,当然最多的是塑料的,买的人还挺多,他说图的就是个升官发财的好彩头,而且带久了真能有好处,所以一直锲而不舍试图哄我也买上一个。
  五十到一百块钱一个,当别人傻的,去买他一个做工粗糙的小棺材。
  不过自有傻人捧他的场,天天顾客盈门的,生意倒一直都还真不错。
  但虽然生意那么好,终年却也不见他手头能有几个钱,时常在我店里赊账,一来二去,于是只要狐狸在,他饶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没法从我店里骗到一片馒头干。
  这会儿大概吃准了狐狸不在店里,所以又跑来混吃的了,我便正要把他打发走,却见他嘻嘻一笑,问我:“今天店里有贵客么,闻着味儿都似乎有点特别。”
  怎么个特别?我没问,生怕着了他什么道儿。
  但仍下意识朝素和甄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料却见他坐的地方只剩了张空凳子,禁不住拍脑袋一愣:“人呢……”
  “什么人?”蓝瞅了我一眼,又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那个空座。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瞧见这里有人?”
  他看着我笑了:“没瞧见,不过倒是瞧见姐姐最近印堂乌云遮天。嗳,要不要我给你掐算掐算。”
  “不如给你自己算算吧,算算你为什么年纪一大把了还没个媳妇。”我抢白了句。
  心说没瞧见就没瞧见吧,反正狐狸认识的人全都非妖既怪,既然杰杰都会被素和甄的力量所牵制,术士瞧不见他也不是没那可能。
  于是收拾起桌上的菜单,试着往回走,这一次腿轻轻一迈果然就没有任何束缚了。
  大约这回是被禁锢得有点久,重新得了自由的感觉甚是微妙。蓝瞧着我的脸显然不太明白我表情上的阴晴不定,于是问我:“瞧你这表情,是捡到钱了还是丢了钱了,姐?”
  我没理他。
  径自进了收银台,准备把今天的账再算一遍,但算了一阵抬头见到蓝仍在我面前站着。身子靠在收银台边,手里啪啪地理着一摞牌,似笑非笑低头在一个劲地朝我看。
  我不得不对他用力打了个门儿都没有的手势,斩钉截铁道:“别想赊账了,你都赊账三四个月了。”
  他笑笑:“回笼资金就还呗,最近进货太多了。”
  “那些棺材么?看你也卖出不少了,怎的就是成天哭穷。”
  “确实穷,房租惊人物价贵呢。”
  “说什么都没用,狐狸说了,再给你赊账我们就顿顿吃白菜。”
  “不至于吧姐姐……”
  “那你叫我怎么办呢,谁叫他是我家掌勺的。”
  说着用菜单推了推他的手,免得他趁我不注意顺手撸掉点什么东西去。他见状笑了笑,索性往台面上靠了过来,然后手一伸对我道:“来,抽一张。”
  “干什么。”我看了看他递来的那摞牌,吃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抽一张,免费的,我瞧瞧你今天的手气能抽出个什么来。”
  “算命么?不要,这玩意越算越霉。”
  “叫你抽就抽呗,抽得巧我今天就把前三个月赊的账还清了。”
  “原来你有钱。”边说,边仍是禁不住他一再的诱惑,我从那摞牌里小心抽了张出来。
  没留神刚抽出就掉到地上,不等我把它捡起来,蓝朝地上轻吹了口气,眼见着那牌就自动飞到了他的手心里:“哟,倒吊男。”他看了眼嘿嘿一笑。
  “倒吊男?什么意思?”
  收了牌却不给我看牌面,我既然抽了自然免不了有些好奇,所以只能问他。
  他笑笑,将牌面朝我晃了晃:“就是倒吊男的意思。”
  我勉强看清那张狭长的牌上画着个一身黑衣,像个变态般倒吊在一棵树上的男人。
  “塔罗牌吧,这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原是张嘴想说,但不知为什么,在瞥了我一眼后,不知道是不是我眼里的好奇让他产生了吊我胃口的兴趣,蓝将牌一收,然后从衣兜里慢条斯理掏出几张钞票,慢条斯理地摆到我收银台上:“意思是我今天该把赊你的账都还清了,姐姐。”
  “就这么简单?”我却不信。
  “就这么简单。”他一副信不信由你的神情。
  随后转身离开,我一时竟也忘了叫住他,因为那一瞬不知怎的心里闪过丝不安。
  因此等到想起时,见他早已过了马路回了店里,唯有那张被我抽出来的纸牌,不知是被他忘了还是刻意留在了收银台上,静躺在那儿像是在看着我。
  我朝牌上那幅看起来隐隐让人有点不太舒服的画看了片刻,然后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名词。
  倒吊男。
  优点:牺牲、不畏艰辛、不受利诱、有失必有得、浴火重生、奉献的爱。
  缺点:无谓的牺牲、厄运、处于劣势、受惩罚、逃避爱情、没有结果的恋情……
  所以,这到底是意味着好,还是不好呢……
  亦或者,我根本就不应该去抽这种牌。
  第379章 青花瓷上 八
  送走最后一名客人时,我听见窗玻璃上传来噼噼啪啪的轻响,原来不知几时下起了冰珠子,它们跟雨交杂在一起,淅淅沥沥洒落在路面和屋顶上,活奔乱跳地发出一阵阵只有用心才能听得见的脆响。
  “今晚能不能吃顿好的喵?”将碗里剩下的鱼舔干净后杰杰问我。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却看着窗边那张桌子,上面堆着一摞钱,是素和甄消失前留下的。
  我耸耸肩把那摞钱收进裤兜里,转身回厨房时听见它在我背后咕哝了句铁母鸡,然后赌气似的把碗里的鱼骨头咬得咔吧响。
  啧,虽说是猫妖,却也只有在对付鱼骨头的时候比较显得有力量。
  我这么心里暗暗嘀咕时,见它从门帘外探进半个头,朝我瞪了一眼:“别以为心里想想我就听不见了喵。想当年我在冥王大人手下当差的时候,那风光哪是你这种小妞能随便瞻仰得到的。”
  “哦,了不起,还给冥王当过差。那你现在为啥会屈居在我这种小妞手下混。”
  “喵……”它无言以对,扭头默默退了回去。
  一瞬间让人有种悲伤感,不过每次这只肥猫想要骗吃骗喝的时候,演技总是堪比影帝的,所以见惯不怪,我也就懒得再去理它。只翻出早上狐狸带回来的白菜放到砧板上剁了一阵,脑子里琢磨着是要放点肉片炒呢,还是干脆做菜汤面呢,这时身后忽然啧啧一声轻叹,随后,一股清甜的香水味比人更快地飘到了我边上:“怪不得还没进门就听见那只猫在哭,原来今天老板娘在亲自做饭。哦呀……这是打算白菜炒白菜,还是白菜炖白菜?”
  我故意把砧板剁得当当作响,但这死狐狸好像没听见,依旧笑嘻嘻且挑剔地朝砧板上那团被我剁得参差不齐的白菜看了阵,随后甩了甩尾巴,转身将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依次理进了橱柜里:“行了,放着吧,回头把我前阵子腌的酱肉找出来,晚上就凑合弄点菜饭填肚子了。”
  “嗯!”
  狐狸腌的酱肉,薄如蝉翼,鲜香柔嫩,入口就化。当真是扇耳光都不舍得放的美味。
  但每年就做一钵,吃个两三顿就没了。
  每次问他为什么不多做点好让我拿到店里去卖,靠这味道,没准我卖着卖着就成酱肉界的老干妈了。但他总瞥着我不屑一顾道,人有多少财运都是写在脸上的,你这脸命中注定就守着这间店,有个衣食无忧已经不错,还惦记什么发财梦?
  所以他白白修炼那么多年,连买条新裤子都得低眉顺眼地求我提前发工资吧,这张漂亮的脸上赤果果写着三个字,打工命。
  我把这话对他一说,本以为会被他反驳两句,但他只是低头一笑,然后继续拿起菜刀嘚嘚两三下,将砧板上那团被我剁得乱七八糟的菜匀得整整齐齐。
  见状甚觉没趣,就一边守在他边上看他收拾完白菜开始淘米,一边对他道:“今天素和甄来过了,就是那个还俗的和尚。”
  “他来做什么。”
  “他说他来看看我。”
  “是么,难怪连切个菜都搔首弄姿的。”
  “你才搔首弄姿。”用力瞪了他一眼,见他并不瞧我,也似乎对素和来过的话题并无兴趣,我也就没再继续往下说,遂弯下腰钻到柜子里翻了只铁锅出来,本想先给他热下油,但见他颇为不屑地摆了摆手,似乎我替他热油锅能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去,给杰杰剁两条鱼,刚买的还新鲜着,别等死了再喂它,我不想听它一晚上念叨自己不是食腐生物。”
  “我不杀生。”想到鱼的腥,我用力朝他摇了摇头:“晕血。”
  “那明天开始吃素。”
  “其实还有包猫粮的,鱼留着明天我们煮汤喝。”
  “我听见了。”没等狐狸回答,杰杰在外头冷哼了一声,然后仰着头跑进厨房看了看我,对我比划了一下它毛茸茸的脚爪:“所以以后你别再指望让我给你杀鸡,也别想让我给你切鱼,你晕血我喵的还晕肉呢。”
  说完,一溜烟跑进客厅,跟往常一样,不出片刻就在某个角落里躲得不见了踪影。
  一切似乎跟往常真的一样似的。
  一切似乎也确实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热气腾腾的厨房,狐狸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杰杰的抱怨,我的无所事事……
  但其实,有很多东西都跟做梦似的有点不太真实。
  就像我这会儿坐在灶台边看着狐狸,而他偶尔也会若有所思看向我。
  只是并不愿意让我觉察到这一点,所以每次匆匆一瞥,那弯月似的笑眼就会轻轻将一些东西阻挡在我和他之间。
  他始终在介意着我脑子里那些突然增加出来的记忆吧,只是从没说出口而已。所以总让我因此时常生出一种感觉,好像一不小心,这一切近在咫尺的属于我的所有就会消失了,正如我脑子里那些时隐时现的记忆片段。
  只是到底该怎样让他明白这一点,其实有那些记忆同没那些记忆,我觉得并没有太多差别。
  或许是因为那不过是完整记忆中的部分碎片,所以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多意义。只是偶尔看着狐狸背影的时候,那道突然从脑子里涌现出的新的记忆,会从一个遥远的彼岸带来另外一道背影。这两道背影越过时空,越过一些原本不可能的因素,慢慢交叠在一起,让我心跳砰砰作响,思维变得有点模糊不清。
  然后会很想很想从他背后就那样抱住他,以免他就像记忆中那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背影一样,一会儿离得很近,一会儿又变得很远,直至越来越模糊,渐渐变成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在想什么?”沉思间,听见狐狸问了我一声,我抬头看向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做完了手里的事,正斜靠在我身边的灶台上,卷着围兜擦着湿漉漉的手。
  大约是在等时间,听着菜饭在锅里嗤嗤冒着清甜的香气,他边看着手表边瞥了瞥我,眼里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我有种隐隐的坐立不安。
  似乎刚才记忆对我的撕扯,在无形中让我又经由他眼神而再次沉浮了一遍,就像伤口被无意中碰疼了那种感觉。这让我不由自主用力吸了口气,难受得肩膀微微一抖,但怕因此被狐狸轻易看出来,所以立刻别过头装作看灶头的样子,咕哝着抱怨了一句:“想我们什么时候能开饭,因为我快要饿死了。”
  “难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话音似乎也是似笑非笑的,我不确定他是否仍是从我神情中看出些什么来,正想起身回客厅时,他从衣兜里掏出个果冻扔到我手里:“再过十分钟。”
  “那么久。”
  “十分钟而已。”
  “可是我要饿死了……”
  “今天素和甄来找你说过些什么了。”
  话刚说到一半,没防备他会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我怔了怔,然后慢吞吞回答:“他说他想来看看我。”
  尽管说话时,我试图维持先前跟他说起这件事时的轻快,但在狐狸那双眼不动声色的注视下,我发觉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好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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