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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节

  第262章 新队长其人
  柳侠没有马上动身返回中原,因为他午饭时又往付东家打了个电话,而付东正在等他的这个电话。
  柳川转述付东的话时,柳侠就觉得焦福通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和付东一通话,他彻底想起来了。
  当年马千里在樵云基地竞争第三大队队长一职,最主要的竞争对手就是焦福通;马千里竞选成功后,被习惯了吃大锅饭的混子们告状闹事折腾了近一年,那些混子的背后操纵者也是焦福通。
  马千里队长的位置坐稳后,焦福通就以身体不好为由,请长期病假回了原城总队的家,两年多都没有上班,后来,经过活动,他的人事关系调回了总局,开始是在总局办公室当副主任,后来进了总局直属的测绘队,当上了主抓后勤的副队长,在这次被任命为第三大队队长前,他是总局的工会副主席。
  据说焦福通和魏根义家是远亲,具体是什么亲戚关系,远到什么地步,付东也说不清楚。
  付东只知道,焦福通比马千里大五岁左右,高中文化程度,(付东不知道,人家现在是本科了),当初能进地质局是靠了魏根义的父亲。
  焦福通到三大队后,进了施工队,和工作上混吃等死却还喜欢挑事儿的魏根义相比,焦福通不但勤快能吃苦,还很有眼色,通常的说法,就是特别爱在领导面前表现。
  当初柳侠听人说到焦福通这种行为时,一点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特别诟病的。
  柳侠小时候,见到过柳长春和柳福来背了自己精心编的席子去望宁,希望能多少换到几个钱,两个人卑微而讨好地看着那些挑拣席子的人的眼神,柳侠到现在都记得。
  虽然那时候的柳侠因为年幼,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那种感情是什么,但这种因为自己就置身其中而对同样身处社会最底层的人产生的理解与怜悯,永远地印刻在了柳侠心上。
  所以仅仅就焦福通对领导殷勤巴结这一独立行为来说,柳侠的同情多过不屑。
  但,焦福通有点太有眼色了,付东借用了冯红秀的话,就是“眼皮永远只往上翻”,眼睛里永远只有领导,他这样的做法,赶在国家上层下决心改革干部任用制度的风口浪尖上,全国上下许多单位难得的用真正民主的方法决出新的领导人时,就直接导致了他那次竞争的失败。
  不过,那是后来才发生的事,在这之前,焦福通因为这个特质,只在施工队呆了不到三年就调到了后勤部门,而且进的还是人人眼红的工会,那时候,工会的作用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发发福利组织点文艺活动,其他时间都是干歇,在吃大锅饭的年月,这样的岗位真真能羡慕死人。
  再后来,焦福通顺利地当了宣传科科长,办公室主任,和马千里竞争队长的时候,他已经是第三大队的副队长,而马千里当时只是一个技术科副科长。
  付东进三大队的时候,焦福通已经回了原城,所以付东和他不熟悉,只是去总局办事的时候碰到过他几次,知道那是单位的前辈。
  上面那些事,是焦福通即将任新队长的消息传到单位后,付东听曾经在樵云基地和焦福通共过事的一些老职工私下议论的。
  和付东搭档了好几年的苏春红还偷偷交待他,让他以后在焦福通面前说话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苏春红说,焦福通这个人看着好像对谁都笑脸相迎,其实心特别重,不是一般的记仇,他当年当上副队长后,那些过去无意中得罪过他的人,都被穿过小鞋,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当属卜鸣。
  卜鸣脾气生硬,不善言辞,对专业领域的事情又有着近乎偏执的认真。
  焦福通进施工队两个月左右时,曾经跟着以卜鸣为队长的测量小队出过一次外业,焦福通在开始作业的第一天,就因为施工过程中操作不规范导致测量数据错误,卜鸣发现问题后,倔脾气上来,一句话,两天不让焦福通干任何事,就让他站旁边看别的老工人操作。
  对于新人来说,这是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卜鸣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对焦福通恶语训斥,而且两天后就让焦福通恢复了正常工作,过后也没再提过这件事,只是同队的另外几个人把这件事当做印证卜鸣犟脾气的证据,没什么恶意地对队里其他人说过几次。
  但焦福通调出施工队后,只要有机会,就不遗余力地诋毁卜鸣;当上副队长后,他更是变本加厉,在他当副队长期间,卜鸣分配到的几乎全部都是同期所有工程中外业条件最艰苦的工程,几个把那件事当笑话说的同事也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挤兑过。
  付东说,从樵云基地过来的老人还说了很多焦福通公报私仇的事,他就说卜鸣这一件,让柳侠心里对自己很快就要面对的局面有个准备。
  柳侠听后觉得,如果自己是跟焦福通一样的思考方式,当初实习结束时,自己就该把谢仁杰车裂或凌迟才对,但他现在心里对谢仁杰只有感激。
  付东还说,焦福通上任那天,通知领导班子全体成员和各科室负责人上去开会,会议开始前,他笑容满面地和每个人打招呼,看似和蔼可亲,但他高高在上的口吻和那丝毫不加掩饰的得意眼神,让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
  会议宣布开始后,焦福通的架势更足,话里话外全都是“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炫耀与威胁。
  付东最后说:“柳儿,哥劝你有什么靠山什么路子提前打点一下,马队长现在是总局的副局长,焦福通动不了他,肯定会把积压了十年的恶气发泄在你这样被马队长视为心腹干将的人身上,现在队里别说你这样的,就是我这样仅仅是马队长觉得比较勤快勉强堪用所以提起来做了个办公室主任的人都提着一颗心呢。
  不过哥哥我呢,高中毕业,专业知识什么的狗屁没有,现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专业就等于是万能专业,干什么都成,去什么地方都成,哥哥大不了换个地方继续给人跑腿儿打杂。
  可小柳你可是实实在在的专业类重点大学,对口单位就那么几个,当初毕业分配还好说,可中途调动,如果没人的话,那真不是一般的难。
  但如果你不走,柳儿,跟你说句实在的,就是没有揽私活这事,我都替你以后的日子发愁。”
  柳侠十分光棍地说:“唏,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写个检查,给个什么几年不能评优评先的处分啥的,甚至等我回去后把外业条件最差的活儿都分给我,我都认。
  可如果没完没了地穿小鞋,或者把老子往死里整,小爷大不了拍屁股走人,我就不信我重点大学的毕业证拿着,还找不到个养活自个儿的地方。”
  付东说:“希望春红他们的话是夸大了事实吧,要不然,即便杨书记潘队长我们都替你说话,估计也够你喝你一壶的。”
  如果说和柳川通话带给柳侠的只是对剩余几个月假期的忧虑,那么和付东的这次通话,让柳侠开始忧虑自己的饭碗了。
  他决定多陪猫儿几天再走,给猫儿一个适应的过程,同时,他也要做一些准备,而这些准备,因为有了电话,他在京都甚至比回到荣泽后再做还要方便些。
  柳侠并不担心因为他晚走这几天就被焦福通多抓到一个把柄,因为付东的通知是尽快回去,并没有硬性的日期限制,而现在单位没人知道他在京都买了房子还安装了电话。
  柳川和付东已经通了气,付东跟焦福通汇报这件事的时候就说,柳侠租的房子里没有电话,柳川和柳侠的联系,一直都只能依赖柳侠主动打电话,而平时柳侠都是一个星期才往家打一次电话。
  柳侠在京都又停留了四天。
  这四天里,柳侠和猫儿每天一起去见祁老先生一次,看着祁老先生给猫儿诊脉。
  他还跑到京大医院去见了林培之教授。
  柳侠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林教授相差甚远,他要求和林教授互留通讯方式的做法很不合适,但他还是把自己荣泽家里的电话工工整整地写在了林培之那个小小的通信记录本上,并要了林培之刚刚才有的手机号码,因为万一猫儿出现紧急情况,肯定还是要送到林教授这里,柳侠希望第一时间知道猫儿准确的病情。
  柳侠还开车出去了两趟,买了三只柴鸡、十斤排骨、五斤牛肉、五斤皮皮虾冻在冰箱里。
  柳凌刚开学这一段肯定会很忙,可能没时间买菜,离老杨树比较近的兴国寺菜市场就像个农村的小集市,只有早上那会儿的青菜还可以买,其他贵点的肉食类感觉没市区超市里的让人放心,鲜鱼活虾之类的海产品干脆就没有。
  柳侠还分别给马千里、郑朝阳和楚凤河打了电话,统一口径,口径的宗旨是:马千里什么都不知道;吴小林和郑朝阳他们是被柳侠这个对他们的奖金有着决定权的技术人员威胁着才参与的。
  一句话:揽私活这事,所有责任都是柳侠的。
  马千里让柳侠不用为自己担心,他说:“我就是知道这事,焦福通能把我怎么样,他敢来问我吗?老子就是副局长也是他的上级领导,老子不贪污不受贿,睁只眼闭只眼让自己的职工帮朋友干了次活儿怎么了?他妈的土埋了半截的年纪去拾一个老子不想再干的摊子,不夹紧尾巴好好干活,还有脸嘚瑟!”
  但马千里可以这么想,柳侠却不能这么做。
  揽私活得到最大利益的人是他,他不能自己占着便宜让别人帮他背着黑锅,即便是这个黑锅对他来说如泰山压顶,可能让他从此不得翻身,而对马千里来说只是雪白衬衫上的一粒苍蝇屎,仅仅是有点碍眼而已。
  柳侠没对猫儿隐瞒他必须回去这件事,但隐瞒了他被人告黑状的事,只说是新队长上任,所有人都得回去觐见,觐见后可能还得在新领导跟前伺候一段,估计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猫儿一句不想让柳侠走的话都没说,他只是不管柳侠走到哪里都跟着,可以说是一步不离,连复习都暂停了。
  柳侠夜里不管什么时候醒来,猫儿都睁着眼在看他,或者感觉到他醒了,才闭上眼睛装睡。
  柳侠觉得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从荣泽高中或江城回到家的时候,那时候的猫儿就是这样,时时刻刻都要碰到他,晚上吓得连觉都不敢睡,生怕再睁开眼,小叔又不见了。
  柳侠心疼之下不止一次想过,反正当初他的假期是水文队领导批的,马千里不在了按道理原来的决定也应该继续有效,自己只管硬着不回去,焦福通还能把他开除不成?
  但第三天晚晚饭时,猫儿把一张次日晚上的车票放在了柳侠面前。
  柳凌告诉柳侠,车票的时间是猫儿决定的。
  荣泽一带有个说法,‘七不出门,八不回家’,31号是阴历初六,中原一带一般认为,阴历的三六九是好日子,适合做一切事情。
  九月一号早晨,柳侠回到了荣泽。
  第263章 困境
  再有一周就是白露了,中部平原的清晨,空气中已经带着点初秋的凉意与湿润,感觉很舒服。
  出了市区,柳侠把自己跟前的车窗摇到底,让窗外的风自由地从脸上吹过,他一直看着外面大片即将成熟的玉米地,一夜未眠的眼睛看不出半点倦意。
  柳川开车,专注地看着前方,继续给柳侠介绍情况:“……会上没说免去楚远的财务科长和会计职务,但却宣布说贾明军是新调来的会计,以后负责财务室的全面工作。
  技术科和施工队的几个科长队长去报八月份的加班,不知道该把名单交给谁,最后几个人一商量,趁着财务室没人的时候,把表从门缝里塞进去了。
  能把自个儿下属给活活难为成地下党,你们这新队长也够能耐的。”
  柳侠不屑地嗤笑道:“哼,我记得人诸葛亮扬名立万的三把火都是烧敌人的吧?焦福通逮着自己的下属狂折腾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多拉点风险小利润大的工程,马队长一个月给职工平均发五百块钱的奖金,他发八百,这样,他屁都不需要多放一个,威就立起来了,还用得着玩这种心眼儿吗?”
  柳川苦笑着摇头:“没办法,我们国家很多领导就爱玩儿这个,据说这就叫政治,叫谋略。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个焦福通真有这本事,能把你们的奖金再整体提高一截,爱折腾就随他折腾吧,如果我是楚远,什么科长会计的都不要了,只要到时候别少给我奖金就成。”
  柳侠说:“一个人就那么多精力,在折腾人上边用多了,就没精神想工程奖金啥的了。”
  柳川点头:“这倒也是,能量守恒哈。不过通过这件事,我还挺佩服楚远的,付东说他这两天跟没事人似的,按时去财务室上班,到了那儿什么也不干,就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喝茶看报纸,到点儿就回家。
  他以前在家里是甩手掌柜,焦福通宣布了那个决定后,他每天早上溜溜达达出去给宁大姐买早点,看着比以前过得还要舒服滋润些呢。”
  柳侠对这事却不以为然:“硬抗的呗,不然怎么办?我实习的时候,每天都一副我很高兴,我很喜欢这里,就是让我一辈子扎根这里我也无怨无悔的模样,其实心里快怄死了,一秒钟都不想在那又潮又热能闷死人的大山里呆。”
  柳川伸出手揉了一把柳侠的脑袋。
  他在西南边境呆过八年,知道置身于那连绵起伏的十万大山中的孤独与绝望感,柳侠毕业回来的时候,实习时得上的湿疹还没完全好,被蚊虫叮咬感染后留下的疤痕也清晰可见,当时柳川给他擦了好几天的药才让他回柳家岭见父母。
  柳侠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他知道三哥现在在想什么,比起三哥当兵的八年,他觉得自己那三个月就不算个事。
  这个钟点路上的车比较少,他们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荣泽。
  荣泽的街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体校的学生穿着汗湿的红色衣裤在马路上奔跑,路边售卖自家出产的青菜的小贩们不适地吆喝上两嗓子,早点摊子上坐满了能把包子稀饭和胡辣汤油条吃出酒宴气氛的人,起晚了的小学生被母亲催着骂着还磨磨蹭蹭不肯快点走……
  明明眼前是一片嘈杂混乱,柳侠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无声电影的世界里,面前的一切似乎都是不真实的,是他在梦中隔着一层透明的东西在观看古人生活的画面,这种静谧而熟悉的感觉,让他胸中涌起一片热流。
  这是他第一次从江城放假回来时对荣泽小城的感觉。
  不过,那时候的他无忧无虑,满心都是‘终于回家了终于能见到宝贝猫了’的喜悦,而现在,却是有一大摊子的糟心事在等着他去解决。
  京都没有胡辣汤,柳川直接把柳侠拉到古渡路上吃了胡辣汤水煎包才送回单位。
  柳侠在路边下车,发现单位灰色的大铁门关着,只留了两侧的小门供人出入。
  柳侠看了一下传呼机,现在距上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他跟柳川摆了一下手,背上包往大门口跑去。
  队里留守的后勤人员一贯有踩点上班的习惯,他现在心里有点紧张,不太想和单位的人碰面。
  谁知道,柳侠一走进北侧小门就被拦着了,同时,他也看到了那满院子的人——全部三栋家属楼和宿舍楼的人正三五成群地呼吸打着招呼往东面办公楼的方向去,场面看起来很像是要召开以前每年最多两三次的全队职工紧急大会。
  柳侠来不及表现出惊讶,拦着他的矮个子大叔就开口了:“哎,你是干什么地?”
  大叔说的是音调别扭的普通话,而且“sh”和“s”不分,明显不是荣泽人也不是原城人。
  柳侠愕然:“我回单位呀,您是……新调来的吗?”不是柳侠大惊小怪,因为这位的年龄怎么看都应该是退休人员了。
  那边有人冲柳侠喊:“哟,小柳回来了?”是付晓乐。
  靠近大门这边的半院子人都扭头看向柳侠。
  柳侠满脸灿烂的笑容:“回来了,晓乐哥好!大姐你这是要给人搀媳妇儿@去吗?”
  付晓乐打趣道:“周姐不是给人搀媳妇儿,是自己天天惦记当新媳妇儿呢。”
  周彩凤嘎嘎地笑着说:“小柳你行啊,出去几天还学会耍贫了,敢笑话大姐了;晓乐你等着,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她说着看了看自己一身鲜艳的套裙,“我这是辟邪呢,算命的说我今年可能不顺,让我穿红衣服冲冲,柳儿你这是刚下火车?”
  柳侠点点头:“嗯,六点多才到原城,”他又冲那位大叔和听见他说话出来的赵师傅说,“赵师傅,我过去了。”
  赵师傅满脸都是笑:“去吧去吧,坐一晚上火车可够受的,回去歇会儿去吧。”
  柳侠提着包往前走,听到矮个子大叔的声音:“他是谁呀?咋看着跟归国华侨样。”
  赵师傅说:“那就是柳侠。”
  “啊?不会吧?不是说是大学生,还上了好几年班了嘛,这看着也就是二十挂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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