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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节

  柳川说:“咱伯跟大哥说哩对,啥时候都不能黄昏一个人走山路,再急哩事儿也没命重要。”
  柳海点点头:“我知了三哥。”
  柳侠一进屋,就看到秀梅在烧最小的那个灶,灶上那个小锅差不多已经开了,孙嫦娥端着个碗站在旁边等着。
  “妈,大嫂,您俩弄啥咧?”
  “给你炖俩鸡蛋,”孙嫦娥说,“跑这么远回来,肯定饥了。”
  “哦。”柳侠其实没觉得饿,不过他没敢说。他最近亲自参与野外作业比较多,几次回家,孙嫦娥看见他就难受,每次都拼命给他做好吃的。
  柳侠端着满满一碗(八个)放了白糖的荷包蛋吃着,看着柳海。
  柳海的身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脸却不再是原来在京都时的润泽白皙,而是淡淡的麦色,是柳侠最想要的肤色。
  柳侠其实也是麦色,只是比柳海深了好几个色度,如果说柳海的是优质小麦,柳侠的就是野生燕麦,而且土里来土里去、风吹日晒出来的色泽,和干净和煦的阳光照耀后又经过细心呵护的色泽,差别还是很大的——前者灰头土脸,后者健康时尚。
  “六哥,你越来越帅。”柳侠发自内心地给柳侠伸了个大拇指。
  “哦……”柳海讷讷地应着,“孩儿,你慢点吃……鸡蛋老噎慌。”
  蜡烛不够明亮,但柳海还是能看到柳侠黑了,瘦了,不过他看到孙嫦娥盯着柳侠的目光,没敢有什么表现。
  柳侠乐呵呵地笑:“六哥,孩儿睡着了,不敢抱出来吧?我可想看看他。”
  “没事,”柳海跳下炕:“我去给他抱过来。”
  几个人都没有阻止柳海,几个月的小孩子,睡着后打雷都不管醒,只是抱着看看对他没什么影响。
  “咦!六哥,他长哩跟你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啊!”柳侠一接过小家伙,就感叹起来。
  “成精吧你,”孙嫦娥拍了柳侠一巴掌,“您六哥这么大哩时候,你还没影儿咧。”
  “话不是这么说哩呀妈,”柳侠熟练地把柳莱放在自己左臂上,点了点小家伙的小鼻子,“我跟俺六哥只差两岁,我这么聪明能干,提前预见到俺哥长啥样多正常,你说是不是伯?”
  柳长青说:“是。”
  柳侠得意地对着睡得呼呼的小侄子说:“哈哈,听见没,柳莱莱?快点长大吧,长哩跟您小叔样这么聪明伟大,当个好孩儿。”
  柳莱小朋友不给他聪明伟大的小叔一点面子,自顾自地睡着。
  柳魁说:“小侠,孩儿跟您六哥搁家一个月咧,明儿你再抱孩儿,现在,你赶紧去睡吧,天快亮了。”
  “我也要去那屋睡。”柳海说。
  第377章 柳侠的家庭定位
  孙嫦娥看着柳海,发愁地说:“孩儿呀,你都结了婚有了孩儿了,还光想着跟您哥和幺儿他们搁一堆儿可咋弄?你得回你自个儿那屋睡呀。”
  柳海的脸揪巴得比包子还难看:“凭啥?哪条法律规定结了婚就不能跟自个儿家哩人一起睡了?”
  柳魁和柳川同时笑了起来:“没法律规定,可你娶了媳妇,就得回自己哩屋睡。”
  柳海伸出胳膊揽着柳侠的脖子:“我就不,我老想幺儿,我今儿黑非跟他一起睡。”
  他又转脸看着柳长青,眼神恳切哀怨,“伯~~”
  柳长青无奈地摆摆手:“中中中,不过可就这一黑哦,明儿你就得回自个儿哩屋。”
  “吔——!伯你最好了。”柳海欢呼一声,抱过柳莱往外跑,“我去跟丹秋说一声。”
  柳侠路上就跑出了一身汗,刚刚又吃了一碗热鸡蛋,这会儿浑身黏兮兮的难受,可凤戏河的水太凉,晚上河边蚊子又多,几个人都不准他下河洗澡。
  秀梅烧了一锅热水,柳魁和柳川去河里提了几桶凉水,给兑成温水,让柳侠在院子里洗。
  柳侠扒光了站在矮石墙边,柳魁和柳川拿着瓢轮流给他浇水,柳海用丝瓜瓤给他搓背。
  当温热的水顺着皮肤流淌,柳侠夸张地大叫:“哦嗬嗬舒服死我啦舒服死我啦!”
  柳川在他屁股上呼了一巴掌:“别吆喝,将好不容易给那几个小哩哄睡,这儿要是给聒醒了,肯定得闹腾到天亮。”
  几个小家伙可能真闹腾得乏了,柳侠嚎那么大声他们都没给聒醒,不过,柳茂却从下面院子上来了。
  柳侠给吓了一大跳:“不是吧二哥?我居然叫哩给你都聒醒了?”
  柳茂笑呵呵地说:“没,是我睡觉浅。”他其实从这边离开后根本就没回家,而是一个人去了老歪梨树那边坐着。
  他说着过来接过了柳魁手里的瓢:“大哥,叫我来吧。”
  柳魁把瓢交给柳茂,自己跑回屋里拿了条浴巾出来。
  柳海一直闷着头给柳侠搓,搓得特别仔细。
  柳侠刚开始被搓得有点痒,还嘻嘻哈哈地闹,慢慢地觉出有点不大对,讪笑着说:“六哥,你仔细看看,我瘦是瘦,可净肌肉啊。”
  柳海吸了吸鼻子,恶狠狠地说:“哪儿净肌肉?肋巴骨一根一根都快戳到外头了,小时候咱家恁穷,你都没瘦成这样过。”
  柳侠嘟囔:“咋可能?你绝对是记忆出现失误了,我这儿顿顿都吃肉。”
  柳海抓了一把柳侠的屁股,又在大腿和肚子分别抓了两下,气咻咻地问:“哪儿有肉?哪儿有肉?你给我说说,哪儿有肉?”
  柳侠本来想说“你抓哩不都是肉?”,可听着柳海鼻子一声比一声吸得响,不由得心虚,赶紧讨好地说:“我知了六哥,我以后一定多吃肉,长可胖;六哥你搓哩可得劲,我这边儿有点痒,你再给我搓几下呗。”说着还煞有其事地挣扎着去挠右边的肩胛骨。
  柳海把他的手拍开,用丝瓜瓤给他搓。
  柳海一边搓,一边把柳侠身上每个地方都纠结了一遍,柳侠洗完了回屋,他还在说当年他和柳侠一起在荣高上学的时候,冬夜里他搂着柳侠睡觉,柳侠的屁股还肉乎乎的,现在,柳侠瘦得屁股都快没有了。
  柳魁和柳川看着柳侠这次回来比以前还要黑瘦,也心疼的厉害,又想起柳侠和柳海当初在荣高上学时的日子,也能体会柳海此刻的心情,所以也舍不得说他,就沉默地任由柳海絮絮叨叨。
  柳侠做为幺儿,早就被家里人唠叨习惯了,嘿嘿笑着只当没听见。
  进了窑洞,看到外间炕上横七竖八的几个人,他一下就乐了:柳葳睡在中间,左边是小莘,右边是胖虫儿,小莘和他呈九十度躺着,两条腿横搭在他肚子上,脑袋顶在小蕤的腰窝。
  胖虫儿和柳葳睡的方向正好相反,整个人呈现个“大”字,一只脚蹬在柳葳的脸上。
  柳川“啧”了一声:“这姿势,真不容易……”过去把胖虫儿转了个圈。
  柳魁也过去把小莘给摆顺了,柳葳睡梦里好像松了一口气。
  柳侠从进自家院子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住的窑洞里间一直亮着灯,现在他挑开帘子,就看到三朵跳跃的烛光,还有烛光里柳凌微笑的眼睛。
  “五哥。”柳侠压着嗓子叫了一声。
  “回来了孩儿?”柳凌轻轻说,拍了拍怀里的小萱,“我不敢动,一动他就醒。”
  小萱和小雲、小雷六月中旬考试完就去了京都,柳海回来前,有一次柳凌和柳葳聊天,小萱无意中听了一耳朵,以为等柳海回来时,柳凌和大家一起把柳海送回柳家岭后,自己马上就得返回京都;小萱因此便格外黏着柳凌,柳凌怎么跟他解释,说是他听错了,自己会等他开学后再走,小家伙都不信。
  和猫儿当年一样,小萱天天害怕柳凌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走。
  柳侠坐上炕,戳了下小萱的脸:“我知,你别起来,叫孩儿好好睡。”
  小雲和小雷今天也在这屋里睡,俩人睡得四仰八叉,两个小人儿居然占了半个炕。
  柳魁和柳川过去把俩小阎王抱到靠边的位置,给柳侠和柳海腾出地方,然后两个人让柳侠他们早点睡,就准备离开了。
  柳侠看着打算和他们一起离开的柳茂说:“二哥,孩儿没事儿,他打工那地方哩人都可待见他,我前儿搁洛城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现在学洋气了,正准备跟几个朋友去听音乐会咧。”
  柳茂有点局促地笑着说:“孩儿,我,我过来不是问这咧,我就是听见你回来了……”他说不下去了,觉得自己怎么说都好像在掩饰心虚的感觉。
  其实,柳茂自己也说不清每次知道柳侠回来时,自己心底那快乐温暖的情绪到底是因为猫儿,还是因为柳侠,好像,他已经把柳侠和猫儿当成一个人了,看到柳侠就好像看见了猫儿。
  柳侠靠着柳海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半躺下:“二哥,我知你老想孩儿,我也可想他,做梦都是他不回来了,然后我就叫气醒了。嘿嘿,二哥,要不,过几天我去原城给孩儿打电话,你跟我一起去吧,跟孩儿说几句话。”
  柳茂有些无措地看了看柳魁和柳川,又转向柳侠和柳海:“那个,国际长途,可……贵吧?”
  柳海说:“搁咱国家是比较贵,不过,也没贵到因为你说几句话就叫咱家破产哩地步,二哥你老想孩儿,就跟幺儿去吧。”
  柳凌也说:“去吧二哥,孩儿打电话回来,经常问你搁家咋样,身体好不好,你跟他说几句话,他就放心了。”
  柳茂还是有些忐忑,柳川揽过他的肩膀说:“就这么定了,幺儿,到时候记得叫二哥哦。”
  走出了里屋门,柳川又回过头说:“幺儿,你别没事净吓唬自己,除非你也去美国,并且搁那儿定居,要不猫儿肯定得回来。”
  看着柳川和柳魁他们出去,柳海摸着柳侠瘪巴巴的肚子说:“都瘦成这样了,还瞎操心咧,猫儿巴不得明儿就毕业回来,天天给你挂裤腰上带着,你吓唬自己弄啥?”
  “哎,就算是挂裤腰,也是我给他挂裤腰上吧?”柳侠抗议柳海的说法。
  “哎,你懂不懂啥是重点儿啊?”柳海气得没脾气了,“我是说你别再操别人哩心了,俺谁都比你过哩轻松舒服,你只管管好你独个儿就妥了。”
  柳侠“哼”了一声,把头靠在柳凌身上,腿搭在柳海肚子上:“您都得看别人哩脸色干活,我是老板,我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歇,您谁有我舒服自在?”
  柳凌摸了摸他的脸:“孩儿,你现在这样,要是叫猫儿看见,孩儿得心疼死。”
  柳侠也摸了摸下自己的脸:“不就是黑了一点嘛,男人,要恁白干啥?又不想当小白脸儿。”他看到柳海又想伸手摸他的肚皮,马上转移话题,“六哥,你不是想回国么,决定了没?俺六嫂同意不同意?”
  柳海知道柳侠的意思,不过他也没坚持原来的话题,说:“丹秋同意,不过,我不是一直想去南美跟非洲看看,感受一下他们哩风情文化吗,您六嫂说,咱国家出国太麻烦,她劝我先留到德国,等柳莱会走路了,俺一起出去转悠几年,然后俺一起回国,我找个稳定哩事儿干,您六嫂先不找工作,等再生几个孩儿以后再说。”
  柳凌说:“丹秋说哩有道理,小海,趁着年轻,你就按照自己哩心意搁外头闯荡吧,家里有俺咧,咱伯咱妈最近几年也还不需要咱贴身照顾。”
  柳海有点苦恼:“可是,我可想您跟咱伯咱妈啊。”
  柳侠说:“所以,咱五哥没说叫你搁外头一辈子啊,只是这几年,过几年你不就回来啦?”
  柳海忽然说:“那幺儿,你就没想过出国?”
  柳侠吓了一大跳,眼睛睁得溜圆:“我出国干啥?我这专业又不是造航天飞机哩,出国镀金根本就没啥用。”
  柳海说:“咋没用?你出国留学几年,弄个博士学位,回来进哪个大学当老师,以后就不用成天风刮日晒到处找工程了,跟咱五哥样,又体面又稳定,多美。”
  “不中不中不中,”柳侠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老师哩工资老少,我得挣钱养家咧。”
  “你连个婚都没结,养个屁哩家呀!”柳海使劲在柳侠腿上拍了一下,却紧跟着又给他揉了揉,“咱五哥是老师,不照样挣钱养家?”
  “那不一样,”柳侠说,“咱伯咱妈老了,咱不能再叫他们干活了,现在,咱大哥是咱家哩房基,大石头做哩房基,又结实又牢靠;三哥跟五哥是房山跟大梁,扛天接地,护住咱家不叫咱受人欺负,我跟四哥是房脊儿上那五脊六兽,负责锦上添花,也就是负责挣钱,以后咱家哩孩儿去了外边,吃哩住哩花哩,都是我跟四哥负责。”
  柳海沉默了几秒钟才说:“小侠,你都没算我。”
  “咹?”柳侠楞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饶不了你,你现在是预备役,再叫你逍逍遥遥美两年,等转了正规军,你就得跟咱三哥五哥一起扛大梁咧。”
  柳海好受了点:“这还差不多。”
  柳凌揉了揉柳侠的头,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幺儿,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咱家哩老小啊孩儿?”
  “当然记得啊,”柳侠十分嘚瑟的说,“所以我成天啥心都不操,光管挣钱。”
  ……
  柳侠几个人在灯下对床风雨时,下面的院子里,柳茂正坐在黑暗的窑洞里,看着他们橘色的窗户发呆。
  离家七年,遥隔万里,柳海想家了,他便回来了。
  而他的妻子,和他只隔着几道山岭,他们却再没有相见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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