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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度低音 第10节

  祁斯年弯了弯嘴角:“那当然。”
  白朗把视线转回祁斯年脸上,只觉得他的侧脸被日光勾勒得格外干净,纤长的睫毛随着笑容微微颤动,把所有温柔都敛进了眼底。这一刻,他的身形完美地嵌合进窗外的景色里,仿佛入了画一样。
  白朗的心脏突然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填满了。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我会画画就好了,如果我会画画,一定要把这画面用最美的颜色保留下来,让它终其一生留在我的脑海里,永远不会褪色。
  *
  蒸汽小火车沿着山路又行驶了大约十几分钟,停在了半山腰的一个站点。祁斯年带着白朗下了车。
  白朗站在站台上回头望去,只见那对老夫妇依然坐在车厢的最后排,留着络腮胡的老先生与白朗对上视线,伸手摘下帽子点头微笑致意。
  小火车很快载着他们远去,白朗透过车后方的玻璃看着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退后几步看向白雪皑皑的山顶,问道:“他们住在更上面?”
  祁斯年也回过头去,说:“这对夫妇在山顶开着一个咖啡店,为滑雪爱好者提供休憩的场所。夏天是淡季,没有雪,也没人上山,老先生就带着太太四处游玩。年年如此。”
  白朗立刻露出羡慕的表情:“也太美好了吧。”
  “以后有机会,可以来这里滑雪。”祁斯年没有说什么,只帮他调整了一下手里粉红色的花束,说:“有点蔫了。走吧,我们去老师那里找个花瓶把它插起来。”
  出了车站,温度又低了一些,在盛夏的天气也让人觉得有些寒冷。白朗低头走着,脑子里那对夫妇融在阳光里的背影依然深刻。以前在北美的时候总觉得脑子里绷着一根弦,每天除了练琴就是练琴。想要成为优秀的演奏家,想要为被瞧不起的国人争一口气,想要追上偶像的脚步,他一刻也不敢放松。然而现在看到这里的人们,又似乎觉得这样的人生也不错,简直让人羡慕。
  可是转念一想,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已经站在了偶像的身边,这已经是许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这一回只走了几分钟,就看到了一栋漂亮的淡灰色别墅。那别墅看起来并不豪华,门前的大片草原上,一只萨摩耶和一只金毛在肆意奔跑打闹,旁边不远处就有一个湖泊,水边一圈都开满了星星点点的各色小花。
  白朗被两只漂亮的大型犬吸引了全部的视线,只听见祁斯年喊了一声:“guten tag,ellder.”
  屋子里走出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正是白朗无数次在屏幕里见过的音乐家埃尔德·阿莫。此时的他与舞台上西装笔挺的英俊绅士不同,淡色毛衣宽松,鼻子上挂着眼镜,手里还拿着份报纸,看起来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独居老人。
  白朗本能站直了,也跟着喊了一声:“guten tag,herr armo.”
  里面的人放下手里的报纸,抬头打量了白朗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德语。白朗听不懂,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祁斯年一下子笑了,点点头回答了。随后伸手,用手心抵着白朗的背,说:“走吧,进去了。”
  埃尔德·阿莫已经先进了门,白朗落在后面,有些紧张地揪住祁斯年的袖子,说:“阿莫先生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祁斯年露出无奈的表情:“没有,老师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白朗的心安了一半,暗自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德语。这种孤身一人语言不通的感觉,总是让他想起多年前初到北美求学的时光——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屋子里比外面暖和的多,祁斯年脱下外套,进厨房帮埃尔德·阿莫准备点心。白朗也想站起来帮忙,却被祁斯年阻止了,说他是客人,让他在客厅随意参观。
  厨房里传来祁斯年与埃尔德·阿莫的交谈声,白朗也不方便去打扰这对师徒,一个人打量起这间客厅起来。
  客厅的布置是典型的北欧风,简约有格调,除了沙发、柜子、电视这样常见的家具以外,有近一半的空间用来摆放乐器。钢琴、小提琴、大提琴、以及各种铜管和木管依次排放,看起来颇为壮观。
  而作为一个大提琴演奏者,白朗自然格外留意那把静静固定在提琴架上的大提琴。面板的云杉木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颜色,纹理随着光线变化,琴头的涡卷精美而古朴,即便看起来保养得很好,也处处留着岁月的痕迹。一看就是古董。
  白朗难掩好奇,绕到琴身右侧,果然在底部找到一个模糊的花体字母——“montagnana”。
  霎时间,白朗暗中咋舌,立刻缩回手,乖乖站到一边,再也不敢碰这里所有的乐器一下——毕竟卖了他都买不起这一个琴码。
  他转了个身去看柜子上的相框。这里面几乎都是埃尔德·阿莫和各位音乐家的合影留念,在这其中,白朗还发现了不少祁斯年的照片。
  捧着奖杯的、穿着燕尾服站在镁光灯下的、还有与各种音乐家合影的……都是祁斯年。白朗没见过的,少年时期的祁斯年。
  祁斯年是等比长大的类型,小时候的他除了身高不如现在那么高,眉眼间已经很有现在的男神影子,不见多少稚气和青涩。
  “怎么小时候就这么帅啊。”白朗喃喃道,“真是没天理。”
  “很帅吗?”祁斯年从身后走来,把手里的茶壶放在茶几上,站到白朗的身边,跟他一起看那些照片,“那时候有点瘦。”
  “不会啊,我觉得很帅。”白朗拿起其中一个相框,仔细看了几眼,又转头去看祁斯年:“这时候你几岁?”
  照片上的祁斯年握着小提琴,神态放松,在一群半大的少年里显得安静而沉着,极为惹眼。
  祁斯年很认真地想了想:“十三四岁吧。我记得是伊丽莎白大赛的时候。”
  白朗有些不敢相信:“你那么小就参加伊丽莎白大赛?”
  “不算小。”祁斯年笑着说,“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女生比我小一个月。”
  白朗依然惊叹:“那也很厉害了好不好。我十三四岁的时候还没决定要不要考音乐学院,你们这些‘别人家的孩子’都已经在国际赛事上展露头角了。首席,你真是太优秀了。”
  祁斯年看向他,眼睛里盛满了柔和的光芒:“谢谢你的夸奖。”
  白朗又看了一圈,继续说道:“我小时候要是能像你这么优秀,我妈一定能乐死。我爸爸原本就不同意我考音乐学院,他还是希望我好好上学,将来考个公务员。偏偏我那时候也进入了倦怠期,不愿意练琴。”
  祁斯年的声音平缓:“原来你也会有不想练琴的时候?”
  白朗说:“当然啦。小时候本以为自己天赋不错,后来知道了很多像您这样的音乐神童,从小拿奖拿到手软,觉得自己努力一辈子都赶不上。”
  祁斯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音乐是自由的,奖项不该是评判的唯一标准。更何况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你几岁?”
  白朗愣了一下,祁斯年抬起手,在自己的大腿边比划了一下,笑着说:“那时候你还是个迷你的小朋友,maestro bai。十几年的时间,你考上了茱莉亚,又跨越了大半个地球来到这里。你已经追上我了。”
  作者有话说:
  注:
  [1]montagnana:这是1733年左右的一位制琴师的姓氏,存世的琴算得上是极品,每一把都有名字,纷纷被各大著名音乐家拍卖获得。马友友现在使用的大提琴就出自这位制琴师之手,据说价值3000w美元。
  (大提琴小提琴都是越旧的音色越好)
  [2]莱恩山:萨尔茨堡附近有这座山,但是在哪里我实在不记得了。而阿莫大师住的这个山也是真实存在的,同样我也不记得叫什么名字,所以就张冠李戴一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bu)
  第15章 【15】独奏
  白朗被他说得忍不住脸红了红。
  “我还差得远呢。”他说,“不管怎么进步,您永远是我的偶像。”
  祁斯年听他说完这话,又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白朗再次抬头去看那些照片,那是祁斯年音乐道路上的不同阶段,他就像是为小提琴而生的一样,每一个阶段都轻而易举地绽放出璀璨的光。
  总有一天,他也会有一张和我的合影,也会被人这样好好收进相框里,成为祁斯年人生中值得纪念的时刻。
  最好能挂在他瑞士的家里。
  白朗这么想道。
  他们说话的时候,埃尔德·阿莫从厨房走出来,拿着三个茶杯,还有一碟茶点放到茶几上。萨摩耶和金毛也都回了屋子,大大咧咧地卧在沙发前边的地毯上。
  白朗跟着祁斯年坐在沙发上,听阿莫先生和祁斯年闲聊,这一次,他们自然而然地用了英语。祁斯年说了一些自己未来的打算,其中就包括可能会长时间呆在维也纳。对此,埃尔德·阿莫并没有说什么,反而言辞间对e团的情况格外关注。白朗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听着。
  这位传奇音乐大师并不十分热情,但也绝不像传闻中那样性情古怪,看得出来,他很看重祁斯年这个弟子,在听说两人要去威尼斯参加音乐节之后,他抬头仔细看了白朗一眼,问他:“你是弗里德的学生?”
  白朗斟酌着用词,用英语回答:“是的先生。在北美的时候,我一直跟着弗里德学习。”
  埃尔德·阿莫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白朗也跟着站起了身。
  这个要求看似离谱,其实并不难理解。一个专业的演奏家,从一双手就能看出很多东西。比如白朗的手,左手每一个指腹都结着厚厚的老茧,手指和虎口处也有新旧的勒痕。尤其是大拇指右侧,有个奇怪的凸起,日复一日,早已坚硬无比。这块凸起被大提琴演奏家们奉为荣耀,还有个专门的名字——“thumb position for cello”。
  客观来说,白朗的手并不好看,至少与他清秀的长相是十分不配的。但白朗并不是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人,他答应了一声,大方把手伸了出来。
  埃尔德·阿莫只略微看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数。他点了点头,道:“我很喜欢你们这些中国孩子,有天赋,练习也足够刻苦。北美圈浮躁,长久呆在那里容易把灵气磨光。你的选择很明智。”
  白朗没想到会从埃尔德·阿莫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有些哭笑不得。他想起来欧洲之前,弗里德曾说欧洲古典乐圈古板傲慢,呆久了会失去对音乐的热情。外界都说阿莫和弗里德在年轻时是一对灵魂好友,有过数次经典合作,没想到连说话的思路都十分类似。
  祁斯年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不谢谢老师?”
  白朗忍不住笑了,清脆地说道:“谢谢阿莫先生。”
  埃尔德·阿莫看了祁斯年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神色,看向白朗的时候也有了些兴趣:“既然sean这么看好你,那么试试吧。”
  白朗懵了。他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他的身上,也不知道所谓的“试试”是要做什么,只是想到这半屋子的乐器,大概有了些不怎么好的预感。
  果然,埃尔德·阿莫站起来走到乐器架子的边上,摸着下巴看上面的乐谱,说:“既然是弗里德的学生,应当擅长莫扎特。a major怎么样?”
  这句话是疑问句,白朗却并不认为那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祁斯年站起身来,端着杯子走到阿莫的身边,表达了不同的意见:“我觉得不合适。不要basso continuo,也不要改编,就要协奏曲。”
  “你说得对。”阿莫点点头,赞成他的意见:“那就不要莫扎特。”
  祁斯年又喝了一口咖啡,在架子上成堆的谱子里挑挑拣拣,又看向白朗,突然停下了动作,笑了笑:“恰空怎么样?”
  白朗呆呆地跟两只狗站在一起,觉得自己像一只待宰的鸡。
  “二重奏吗?”他问道。
  祁斯年动作优雅地放下手里的杯子,笑着说:“独奏。埃尔德想听听你的演奏方式,可以吧?”
  白朗有点紧张,但任何一个成熟的演奏家都不可能拒绝这样绝佳的表现机会,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信,说:“当然可以。”
  阿莫摘下眼镜看向祁斯年,皱了皱眉:“恰空是协奏曲?”
  祁斯年把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语气不急不慢:“无伴奏不也很好?没有哪首比恰空更全面。”
  白朗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这对师徒的相处方式更像是多年老友或是合作伙伴。也是,到了祁斯年这样的水平,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埃尔德·阿莫先生,也不会再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学生。
  埃尔德·阿莫想了想,也赞成祁斯年的看法。于是随便拖了张椅子坐下,说:“那就恰空。来吧,白,不用紧张,让我听听你的音乐。”
  *
  白朗的琴声结束在一个悲怆无比,又意味深长的多段和弦里。纯一度的re双音缓缓落下,气氛仿佛坠入无边而亘古的死亡。
  白朗闭着眼睛,久久无法从情绪中挣扎出来,直到祁斯年单薄的掌声在耳边响起。
  他睁开双眼,正撞上祁斯年饱含微笑的视线:“bravo,白朗,很棒。”
  白朗小心翼翼地放下琴弓,他有点没有把握,忐忑地看向阿莫大师的方向。
  埃尔德·阿莫闭着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片刻之后,他看向白朗,也点头鼓起掌来,但似乎依然还在思考着什么,并没有说话。
  祁斯年用眼神安抚了一下白朗,才笑了笑,说:“埃尔德,这么好的恰空,不点评一下吗?”
  埃尔德·阿莫看向白朗的眼神似乎跟刚才有了些区别,他又看了祁斯年一眼,开口居然问道:“你们两个认识很久了?”
  祁斯年并没有意外,只是笑了笑,含糊地说:“算是吧。几年前在茱莉亚认识的。”
  “难怪。”埃尔德·阿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才道,“不错,不亏是弗里德的学生,基本功很到位。”
  白朗不知道这句“难怪”是不是夸奖,他有一种考完试等着出成绩的头皮发麻的紧张感,只好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埃尔德·阿莫又接着说:“我从你的音乐里,听到了sean的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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