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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江氏还是忐忑了几日,但江垣当真是世家出来的,无论是风度还是仪态都没得挑错,在这边适应性也极强,对什么都能安然接受,两个人并不麻烦,江氏渐渐放下心来,按照沈三说的,淮哥有的,再多准备一份便是了。
  对外是声称江氏的远房亲戚,恰好江垣姓江,多了几分可信度。
  陈令康和陈令茹在园林里住了几日就回去了,留下了江垣,他同淮哥同吃同住,并且一同跟着范先生读书习字,沈家人同他熟悉之后,没了起初的小心翼翼。
  蜜娘也习惯了他在她家,多了几分亲近。
  江垣原以为他会过得很冷清凄惨,也是没想到在这儿的日子比在京城还舒坦,从京中出来时的那几分难堪落寞也消散了些,多了几分心平气和。
  范先生待他出去垂钓,问道:“这地方怎么样?”
  “山清水秀,景美人美。”江垣坐在草地上,盯着水里。
  范先生嗤笑:“哪里来的山。”
  江垣拎起鱼竿,一条鱼甩上岸边,在地上跳动,他站起来,把它捡进鱼篓子,“您为什么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
  “起初,是为了恩情。这家女主人的母亲于我有恩,想让我教导她外孙,就是淮哥。后来住着住着,觉得挺舒服的,便不愿挪窝了。这家人,才是一家人的样子。我是瞧见了他们一家,从一户小人家,一步步发展到如今,老大老二老实憨厚,守着后边,老三往前冲,回头再拉扯老大老二,清明厚道。你在这儿住久一些,你就能明白,我所说的,那样子才是人家。”范先生也拉上来一条鱼。
  江垣默而不语,京中人家是何等模样?一个大大的宅院,里头住着几十口甚至上百口人,大房二房……庶子庶女。也许做祖宗的,都没有认清家中的子孙,熬啊熬,熬到祖宗去世,分了家,又是周而复始。
  这沈家确实是给他开了眼界,子女婚后便分家,各过各的,却是隔三差五地聚到一块儿,三家住的很近,时常串门。没有为了争夺管家权争夺家产的争锋相对,按照沈三如今的地位,家中这般清净也是少见。
  “的确……”
  范先生望向远处,将鱼竿甩远一些,“你可怨恨他们?”
  江垣沉默了一会儿,此时阳光已经有些强烈了,他眯起眼睛,“怨恨过。”
  没有人喜欢被抛弃,但两者中总会有一个是会被放弃的,而他恰恰是那个被放弃的。江垣能理解他们为了侯府荣耀的延续总要有人牺牲,可是他不是没能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他。祖父去世,上一辈情分不在,侯府走下坡路是必然的,皇上必然不会再那般优待下一辈,大房袭了爵位,却要蛰伏,而他首当其冲。
  “你祖母,怕你想不开一蹶不振。”
  “是她多虑了。”
  范先生点点头,算是认同,“很多时候,远离别人才能想明白更多的事情。许多事情,内藏乾坤。阿垣,有些路,自己走,会比别人走得更远更稳。你自幼在你祖父祖母膝下长大,他们,更疼爱你。”
  三月底,沈兴志迎娶了媳妇钱氏,是个大气的长相,不过一个月就能够把家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沈老头沈老太多有陈赞。
  此时花氏当真是着急起夏至的婚事,夏至却是同沈二的徒弟苗峰看对了眼,让人惊愣,花氏冷着脸说不同意,便是有些僵持下来。
  到了四月底,天气渐渐眼热了,大家穿的都轻薄了,蜜娘又可以同沈兴淮一块儿去跑马了。
  然而她的萱草还是没有开花,她画完画,闷闷不乐地看着那幅画,她画了萱草的茎秆,就是没有花。
  江垣走近,观摩她的画,起初他是不大习惯她的画法,如今瞧着却是别有风味,问道:“怎么了?没画好吗?”
  她翘着嘴,抬起头,眼中没有神采:“我的萱草还没有开花……”
  江垣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她的嘴愈发嘟起,手放在唇畔边干咳两声,“也许,它今年不会开花。”
  “为什么?”蜜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似是不可置信。
  “因为,花在第一年需要生长,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开花。”江垣弯下腰看她的画,摸了摸下巴,“似乎少了点什么。”
  蜜娘失落地垂下脑袋,指着缺失的部分,“花,我想等它开花了画花的……”
  江垣摸摸她的脑袋,“我见过萱草的花,我来帮你画。”
  半个小时后。
  江垣放下笔,沉默地看着那几朵萱草花。
  蜜娘抬起头看看他,又看看那几朵花,“萱草的花……真的长这个样子吗?”
  ……江垣认真地点点头。
  蜜娘有些失望,莫名地不期待它开花了,讪讪地说:“好吧。”
  江垣咳嗽一声:“这幅画,蜜娘,可不可以送给我?”
  蜜娘欣然同意,这么丑的花,她不要也罢。
  第55章 055
  江垣将那幅画拿回屋子,又摊开来,再看那几朵花,依旧是刺眼非常,怎么就……这么丑。江垣虽不觉得他有多精通画画,可,绝不是这般丑的……
  他摊开白纸,沉了口气,又在白纸上画一遍,停下笔自我欣赏一下,其实也并不是很丑,再移开画纸,看下边的,江垣再三对比。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不是他画的丑,是她画的太像了。
  他亦是奇怪,她这种画法是从何而来的,从姑爷爷的书画中根本没有一点这样的迹象,她的画法中和了写实和写意,但似乎写实占了上风,自古文人喜爱用寥寥几笔来展现实物,而她喜欢画的很真实。古代写实派也并非没有,却没能做到她这般真实。
  江垣摇摇头,将那画纸揉成团,将蜜娘的画卷起来收好,但愿她以后都不要想起这幅画。
  范先生如今又增加了一位学生,以及时常过来蹭课的陈令康,好在他们基础不差,可以一块儿教。相对于江垣,他日后就困难多了,怀远侯府祖上跟随太祖打天下,向来掌管军事大权,如今皇帝已经更替到第四代了,怀远侯府能昌盛至今,未尝不因为是太后娘家,老怀远侯的倒下,势必要有一番权利的交替。
  江家世代从军,男子到一定年龄都能有恩荫,更妨论江垣这般嫡出的。江垣自小就跟随祖父祖母,他们兄弟都会学武,他学武的同时,还要学文,祖父待他格外严格,如今想来,怕是早就注定了的。
  而他如今,亦是别无选择,文官和武官是两个集团,他的未来,只能靠自己。
  范先生多有关照他,似是怕他心中想差,误入歧途。沈兴淮同他作息也颇为相似,江垣有早起晨练的习惯,沈兴淮亦是,等家中醒来,两个人已经出去跑了一趟。
  沈三不科举后专心管理自家的产业,如今春芳歇已经开了六家了,印刷坊的书甚至卖到了隔壁府,不愁销路。他亦不急于找别的事做,摊子大了难收,倒不如就专注于书局,如今这一条线只要中间不出问题,至少可以安稳地延续二十年。
  天气越来越炎热,冬天储藏的冰块就派上了用场,沈三每天往沈大沈二一家也送些去,沈二一家气氛低迷,花氏拼命地继续相看人,夏至就是不点头,沈二夹在中间最难做人,秋分也是受不了家中的气氛常常跑到蜜娘这边求安稳。
  花氏在那边说,夏至嫌烦了爱答不理,总之她说什么都不应声。
  “夏至,你瞧这镇上刘家的儿子如何,我上次瞧着样貌也不错……”花氏把书册凑到夏至面前。
  夏至正烦着呢,手一挥:“姆妈,奈别烦了,我看不上看不上!”
  花氏也是没拿稳,那册子就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地落地声,夏至心里头咯噔一声,终于坐正了。
  花氏慢慢红了眼睛,“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奈!奈怎么就一点也不理解姆妈的苦心……”
  夏至也慌了神,她到底还是心疼花氏的,花氏为了她好她知道,可是有时候是在是不能沟通得起来,“姆妈,我否似故意的。”
  “我就是想给奈找个好一点的,好不委屈奈,奈呢,偏偏看上那样的,比他好的人家多的去了,奈,奈为啥非得要他啊!”花氏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的夏至这般好,家里头又不差,怎么能找那么一个丈夫,可不是毁了她嘛!
  沈二匆匆走进来,看了看地上的册子,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怎么得哭了?夏至,奈怎么惹奈姆妈哭了!奈姆妈也是为了奈好。”
  夏至也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我知道姆妈为了我好,可若是找那些个好人家,人家哪里愿意真的过继一个孩子给我们!”
  花氏:“这个奈就晓得担心,我和奈阿耶在,还有奈三叔……”
  “要是奈们都不在了呢!若是找了个豺狼虎豹的,等奈们不在了,我又管不住,又把孩子的姓改了回去,占了我们家的家产,得不偿失。姆妈,那些个人好人家且也不过是家境好些,日后若要我嫁过去,我岂不是还是要侍奉公婆伺候一家子,奈们呢?奈们又该如何?”夏至悲从心底来,她又何尝不想嫁的好一些,可她如何能放下为她操劳了一辈子的父母。
  花氏听在耳中痛在心理,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我的夏至,呜呜呜,姆妈就是想让奈嫁的好一些……”
  沈二也是忍着泪,亦是怪自己没能耐,“夏至,不若,奈就嫁了把,咱们家也不留香火了,反正有奈大爸、三叔,咱们家,没事。”
  夏至含着泪摇摇头:“阿耶姆妈又当如何,若是真出嫁了,日后奈们老了怎么办?我和秋分成了人家的媳妇,哪里还能管得到奈们。那些个人家都是看在三叔的面子上,又何尝当真是瞧得上咱们家,咱们家说白了就是一户工匠人家,我嫁到那好人家,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更妨论过继一个子孙给我们家。”
  花氏和沈二沉默。
  “倒不如找一户家里对等的,最好是比我们家差一些的,这样咱们也能做上主。咱们家和当初三婶家何其的像,三叔当年被外人嘲笑上门女婿,如今呢?谁不称赞三婶的爷娘有眼光。”
  沈二干哑了喉咙,咳嗽了两声:“可苗峰日后也不可能成为奈三叔这样的,他顶多,做个大财主。他为人憨厚老实,也不是经商的料。”
  夏至道:“正是他憨厚老实,我才觉得他好。他家里头也是同他这般的人,他又是阿耶的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同我一道照顾奈们,最合适不过。”
  花氏心底早已松动,可终究还是心疼女儿,甚至在想,若不是他们拖累了,她早进了那好人家去了!抱着她,泪水连连:“都是我们拖累了奈,要是奈有个兄弟,凭咱们家如今这般,又有奈三叔在,那县里头的大户也是由得奈选!”
  如今还是少女如何能没有一点少女梦,可夏至清楚,若是她出嫁了她姆妈就没了倚靠,秋分的性子不适合留在家里。从小到大,姆妈和阿耶放在她身上的心思都比秋分多得多,那这义务也理应由她这个长姐担起来。
  “咱们家也不计较这后代不后代了,日后就算不过继也可以,只要找个好人家,待你好,能常来看看我们。”沈二想想江老秀才和江老夫人,觉得这无后也是没什么了,到地下了能知道什么呢,小辈们活得好才是真的。
  夏至见两个人都松动了,也是松了口气,替花氏擦了擦眼泪,道:“姆妈,就苗师兄吧,他对我有意,又是老实憨厚的性子,以后定不会待我差的。旁人家衣冠楚楚又有谁知真正的底子,倒不如长久相处的。日后我们也可一块儿赡养你们,他家里也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不会出幺蛾子,我亦如平常人家的媳妇待他们。若是可以,以后若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姓沈。咱们两家,便搭伙过日子。”
  花氏如今还能有什么怨言,夏至处处替他们考虑,宁愿委屈了自己,他们还能说什么,两人只能点头答应。
  这苗峰也是高兴得傻了,就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沈二心中略有安慰,好歹是个惜福的,问他可乐意?
  苗峰一时未反应过来,见着岳丈脸色越沉,立即道:“乐意,乐意!师傅,我,我想问,师妹她,她乐意吗?”
  沈二冷哼一声:“是夏至自己提的。”
  苗峰那嘴巴就差没咧到耳后根去。
  这消息一出,一家人也都奇怪,怎么就定了那苗峰!江氏和黄氏皆惋惜,夏至那般好姑娘,若非这样的情况,当真不知要有多少好男儿求娶。她既是想顾着家中,那就不能往好的嫁,亦是个聪慧的姑娘,这才更让人心疼。
  知道找个忠厚老实的,家里稍微差一些没关系,才更能说的上话,只消不是那吃喝嫖赌的,家里也清明,两方搭伙过日子也是不会差。就是委屈了夏至。
  那苗峰的父母也是吃了一惊,急忙先问道:“奈否会是去做上门女婿吧!”
  虽说苗大家有两个儿子,可大儿子怎么着都是要养老的,苗家虽没得沈家有钱,可也没得要孩子去做上门女婿的。
  苗峰忙摆手:“不不不,师傅说了,不是上门女婿,是咱们家娶进门的。就是,若是我和夏至日后生的多,得有一个姓沈。”
  苗家父母又有些纠结,苗峰他好婆板着一张脸:“咱们家子孙怎得能姓外人的!不成!”
  这老太太多是有些固执,苗峰便道:“这婚事,是咱们家占了便宜。师傅说了,第一个男孩自是姓苗,若是没第二个那便是算了。师父师母有两个女儿,我又是他徒弟,若是不姓苗难道就不是咱们家的孩子了吗?”
  苗父瞧得出来苗峰的意思,定是喜欢那姑娘的,帮腔道:“姆妈,那沈二的弟弟是当官的那位。是咱们家高攀了。”
  苗家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也是厚道心肠,第二天就提着礼物上沈二家的门,被花氏那一哭,心里头就软了,沈二百般保证,日后第一个绝对是姓苗的,第二个姓沈,但两个孩子一视同仁,不管几个孩子不管姓不姓沈,他这家底都给他们。
  苗家父母又如何是贪图他家产的,吓得连忙说不用不用,沈二瞧着他们模样,估摸着连花样都不会耍,也是认可了夏至的话。
  两家人就这般定了下来,快速地交换了庚帖,两村人皆是诧异,议论纷纷,道苗家娶了个金凤凰,又说沈二是为了招上门女婿。有人说:“这沈家现在这般好,村里头第一大户啊,镇山那么多好人家不选,选中那苗家,沈家可没儿子,估摸着啊,答应了什么哩!”
  人人都不傻,敏锐着。只是沈家和苗家绝口不提,也不透露口风。
  苗秀才得知大哥家的峰哥儿定的是沈二家的大闺女,惊得掉了一个茶盏,神情便恍恍惚惚,归家后便是冲着苗夫人发了一通脾气。
  “奈当人家不晓得啊!就隔壁村子的,转来转去都是亲戚,谁不清楚!奈姨妹做出这样的事情,奈又那样对我兄嫂,难怪沈师弟不愿搭理我了!”
  “奈怪我?奈当初怎么否港?现在一个个地来怪我?奈阿有良心的!”苗夫人气得眼眶都红了。
  大儿媳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陷入深深地无力,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这样下去如何是一个头……
  两家人的亲事定在了今年的年底,比较匆忙,但女儿家的嫁妆多是从出生起就开始准备的,再加上阿太酒时的簪礼的,构成了女子的嫁妆基础。
  如今离十二月还有半年的功夫,还是能有准备的功夫。沈三也是怜爱侄女,拿出了一间商铺给她做嫁妆,沈大添了些田地。
  大人们忙着夏至的婚礼,便是无暇顾及几个孩子,蜜娘敏感地发现秋分情绪低落了许多,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
  蜜娘想许是因为夏至姐要出嫁的缘故,多加照顾她的心情。秋分绣工好,花氏便让她多绣一些手帕荷包寓意好的图案,秋分绣好了,却是一声不吭地将那些都剪了。
  花氏见到后打了秋分一巴掌:“奈咋就这么恶毒呢!奈就见不得奈阿姐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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