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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吴越没处去,信步往温泉池方向走,觉得周围寂静极了,几乎听到晚秋落叶纷纷而下的声音。
  温泉池依然开放,因为有些客人会半夜过来泡池子,旅店没有在更衣室安排人值守,只是每隔几个小时会有员工去打扫一下。
  吴越刚穿过更衣室就发现池子里有人,或许是心有灵犀,他知道那人是谁,于是裹紧衣服走近池边,蹲下问:“赵总,愁得晚上睡不着?”
  赵忱之正全身沉在温泉水里,隐约听到有人嗡嗡地说话,连忙把头仰起,抹了把脸后发现是吴越,忍不住笑了:“我愁我的,你又为什么睡不着?”
  吴越说:“我比你还愁,你与马克同居试试?”
  池水齐人胸口,赵忱之踩着池底的粗粝的石头,缓缓地靠过来。他没戴眼镜,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拢着,灯下望去和平常不太一样。吴越看了数眼,掩饰性地干咳一声,撇过了头。
  赵忱之问:“你下来么?”
  吴越拒绝:“泡的时候舒服,出来时太冷。”
  赵忱之笑着说:“泡个温泉而已,瞻前顾后。你站在岸上就不冷吗?”
  当然冷,薄羽绒抵挡不了深山的寒气,吴越正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赵忱之说:“我有个折中之策,你可以依旧穿着衣服,泡泡双脚驱寒。”
  吴越多疑地看了他一眼,他笑道:“干什么?担心我吃人?”
  吴越挑眉,找了块毛巾叠好坐在身下,然后脱木屐脱袜,把脚伸进了温泉池。水面齐到他的小腿肚上方,他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赵忱之靠着垒石提议:“要不下来一起吧?”
  吴越指着更衣室方向说,“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看到那边装着一只红外线探头了吗?那应该是安保上用的,你可别行为出格,被日本朋友抓了现行……”
  他话还没说完,赵忱之突然凑过来在他小腿上亲了一口。他吓得连忙高高缩起脚,但因为太冷,数秒钟后又不得不放了下去。
  “你来劲了?”他瞪大眼睛。
  “那个探头是坏的。”赵忱之微笑,“你听不懂日语所以不知道,老板娘在晚餐期间还跟鸠山提到过这事,说探头线路坏了好几个礼拜,请来修的人却最早也要下周才到。”
  吴越结巴着说:“就算坏了也、也……这是公共场合,总有人来来去去,你别……”
  赵忱之说:“今天入住旅店的只有我们几个人,你觉得还有谁会在这时候过来?”
  吴越突然用手掬水泼了他一脸,怒道:“按照规矩这时候就该乖乖赏月、联诗!寒塘渡鹤影!”
  “嗳?”赵忱之说。过了片刻他反应过来了,笑着接上:“冷月藏花魂。你真讨厌,杂七杂八乱打岔。”
  吴越提防着他报复性泼水,然而他还是手下留情,只绞了一块热毛巾放在自己头顶上,一副很闲适,当真要赏月的样子。
  吴越暗自松口气,他却突然在水下扣住了他的双脚脚踝。
  “你又、又干嘛?!”
  赵忱之轻声警告:“我稍微一用力你就下来了,为了你的羽绒服,为了你不用泡到明天早上等马克送衣服,建议你不要挣扎。”
  吴越只好僵着不动,赵忱之便用手指轻轻揉捻着他的脚踝、脚心、脚趾和小腿,确实不知道他想干嘛。
  “聊、聊天吗?”吴越硬着头皮继续打岔。
  “聊。”赵忱之似乎很满足于目前的状况。
  “聊什么?”吴越问。
  “聊你吧。”赵忱之仰望渐渐偏西的圆月,柔声说,“除了在你妈妈墓前的那一次,其余时间你似乎对过去都闭口不谈。母亲去世后,你是在哪里长大的?”
  吴越闷声说:“在郝江北和孙江东家。”
  “哦……”赵忱之点头,“都对你好吗?”
  “挺好的,我还差点儿被改姓了郝,然而郝爸郝妈夫妇不符合国家规定的收养条件。”吴越说,“只一点不好,眼睁睁看着郝江南从小甜甜沦落为地下工作者,实在痛心。”
  “这么说你与郝江北、孙江东是发小,原先是同学还是邻居?”
  吴越摇头:“既不是同学也不是邻居,江北和江东都比我大几岁,江南又比我小一点。这事一言难尽,你要听吗?”
  赵忱之颔首说要。
  吴越咬着下唇,央求:“那你放手,让我好好说。”
  赵忱之动作已经有些露骨了,他的手甚至沿着吴越的膝盖往上探去——和所有严格遵守泡温泉规则的人一样,吴越在日式浴袍下面没穿什么。
  第三十九章 快看
  赵忱之听到他让自己放手,便笑着问:“你上过谈判桌没有?”
  吴越摇头,把嘴唇咬得愈发紧了。
  “我上过。”赵忱之说,“你知道谈判的流程么?先是各自提条件,再是各自让步,最后互相妥协达成一致,无论如何都不要亮出底牌。你向我提要求,那我就要提条件了。”
  “停了吧……实在是……”吴越隔着衣料抓住他不安分的手,满面红潮。
  “我的条件是让我亲一口。”赵忱之说。
  “啧!”吴越知道对方难缠,不达目标不罢休,最好的应对方法是一开始就满足他,于是把额头凑过去。
  赵忱之摇头,勾勾手指示意他压低些。吴越便又低了些,赵忱之在水中站直,单手扶着他的面颊,月色溶溶下献上一个极深长的吻。
  吴越知道自己的心在跳,后来思维停止了,他的注意力不得不集中到纠缠纠葛的嘴唇上,以至于对外界所有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仅仅是几秒钟,他突然觉得动情不已,仿佛是一股阴燃的热焰从水中腾起,沿着悄无声息地赵忱之传递,不可遏制,焚烧得他满脑子灰烬,连天上云破月来,身下岩石古池都看不见了,到底身处何方也全然不知。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赵忱之的另一只手还在他的浴袍里,而且揉捏的更不是地方。
  他垂着头,略有些长的额发遮住了眼睛,突然伸手勾住赵忱之的脖子。后者意识到了,便撤出舌尖,在他的下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你……咬我干嘛?”吴越低声喘息。
  “我担心你突然扑下来,衣服泡了汤。”赵忱之笑着说。
  “再来吗?”吴越盈盈地望着他。
  “算了。”赵忱之笑,“那门口的探头是好的,我刚才撒谎了,说不定日本朋友正在监控室里观摩呢。”
  吴越一怔,那股阴燃之火顿时变成了明火,“轰”地烧上了他的脸,他说:“你你你……你你……你简直!”
  他挣脱了要走,赵忱之赶紧拉住笑道:“还是骗你的,世界上没有一个酒店的监控探头会对准澡堂。那个探头有个半圆外壳你看不清楚,其实里面的镜头对着温泉池侧面的树篱,当然也不是防贼,而是提防野猪、猴子什么的闯进来。”
  “你滚!”吴越低吼。
  “好好好我滚我滚。”赵忱之拉着他的浴袍一角,“你别走!”
  吴越又咬了半天唇,几乎要把那里折磨出血来,才恨恨地重新坐下,把双足伸进温泉池。
  赵忱之说:“还是聊天吧。我也要克制自己不要做出更值得纪念的举动来,以免日后要把这座山买下。”
  吴越问:“买山干什么?”
  赵忱之说:“为了买回忆啊。他们是捆绑销售,要买这个池子就必须买旅店,而想买旅店就必须买山。”
  “少作妖。”吴越冷冷地说。
  赵忱之又背靠在岩石上,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和郝、孙两家是怎么认识的?”
  “不是我,是我妈。”吴越低头,双手摆弄着羽绒服上的拉链扣。
  “郝江北的妈妈姓周,孙江东的妈妈姓李,她们两个和我妈一样都是芭蕾舞团的,但两人不是主要演员,本身条件一般,年龄又偏大,混了好几年始终是个伴舞。当年文艺界的光景很差,芭蕾舞又太不接地气,没地方演出,发不出工资,人人都有一肚子牢骚,加上外面市场经济轰轰烈烈,周、李两位阿姨就干脆辞职下海了。”
  赵忱之问:“那你妈妈呢?”
  “我妈有特殊津贴。”吴越说,“但是她好景不长啊,二十五岁时突然得病了。”
  “然后呢?”赵忱之问。
  吴越叹息了一声,涩声说:“然后就唏嘘了,我妈那样众星捧月的人物,真正落难了生病了,跑来搭救她的却是两个原先不太看得起的人——周阿姨,李阿姨。”
  “再然后我妈就死了,后事是由她们两家料理的,丧事虽然简单,却帮我妈选了一块好墓地。当时永宁山陵园刚开发,还没几个人知道,郝江北的爸爸阴差阳错转到了那边,只花了极少的钱就买下来了,现在想在永宁山安家落户,价钱可就翻了几十倍不止啦。”
  “你母亲没有亲人?”赵忱之问。
  吴越摇头:“没有。我妈的确有红颜薄命之嫌,命运很坎坷,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谁,早年间就是被收养的。养父母收养她的时候年龄很大了,还没等到她二十岁就相继去世。唯一幸运的是,我养外婆有个妹妹,当年虽然快七十了,依然可以当我的监护人,以避免我按政策被送到福利院去,日后户籍、学籍也好办理。我这个养姨婆婆没有能力亲自照料我,却坚强地活到我十六七岁几乎快成年了,堪称老当益壮。”
  赵忱之点头:“所以你在郝孙两家轮流长大。”
  “我在江北家的时间长一些,”吴越说,“江东他妈妈有次被人骗了一大笔货款,弄得好几年举步维艰,房子都不得不卖了抵账,我不好意思去再帮人家添一双筷子。”
  赵忱之又问:“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985。”吴越说。
  见赵忱之没反应,他耸肩:“当然是假的。我当时没有上大学的奢望,初中毕业后便去了职高,后来机缘巧合考到了大专班,但是不能换专业,还是旅游管理。”
  他浅浅一笑:“赵总,所以我是科班出身的服务员,行家里手啊!”
  赵忱之也笑了:“不枉我疼你一场。”
  两人轻声细语地聊天,渐渐夜更深了,寒风瑟瑟,吴越虽然不冷,却困了,上下眼皮止不住打架。
  赵忱之拍拍他的腿,说:“回去吧,明天还有任务呢。”
  吴越朦胧地点头,从温泉水里拔出脚胡乱擦干,穿上鞋袜,走到更衣室外边等赵忱之。
  不多久赵忱之也穿着浴袍出来,揽着他说:“走。”
  吴越很顺从地跟着走,赵忱之淡淡说:“明天鸠山要带我们去神社。”
  吴越打了个呵欠:“……嗯,哪个神社?”
  “伏见稻荷神社,去看千本鸟居,你有什么心愿就现在想好,明天向神明祈愿。”
  吴越终于把眼睛睁开了些:“心愿么……”
  赵忱之双手合十,分开拍了两下又合起:“我看来要去求个姻缘。”
  吴越嗤地一笑,快走了几步。
  赵忱之在山间小径上抬头,望着月亮:“你刚才提到诗,我也突然想到一段。”
  吴越随口问:“什么?”
  赵忱之勾手:“附耳过来。”
  吴越担心对方又耍诈,站着没动,赵忱之便贴过去耳语:“夜与逝去的日子接吻,轻轻在他耳旁说道:我是死,是你的母亲。我就要给你以新的生命。”
  吴越愣怔,赵忱之吻他,咬他,然后放开,走了。
  吴越等了将近两分钟才捂着唇追上,绯红了脸问:“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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