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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辽阳战血(23)

  ps:终于把重复的地方全部修改完毕了,很抱歉拖延了许久,不过欠债最后还清,时竹感到十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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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冈市其实在大谷第一次提及的时候,已经在开始权衡利弊,他决不是为了这身份特殊的部队而加以特殊关照,更不会因为这些遗孤的特点还产生额外的怜悯之心,在他的战斗字典里,只有能够达到目标与不能达到目标的军人,除此以外,都是草芥。
  对遗孤支队的战斗力,他毫不怀疑,甚至于,亲身担任过第三师团师团长的他对这支部队的了解和掌握更多一些,他的权衡,出发点是为了战役目标,所以,当会场气氛僵持下来时,他暮然发现,自己已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看到冈市似乎有些走神的模样,仙波师团长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我以为,最好的办法,便是等夜袭结束,观察一下战果,然后再商讨下一步的对策。我们既要有杀身成仁、舍身为国的决心,也要有合理权衡、周密部署的态度——绝不能让士兵们无谓地去送死!”
  听到这种话,仁田的脸顿时拉得老长,不客气地说:“难道你以为我们朝鲜军和关东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仅仅是为了让士兵们无谓地去死?辽阳战事的艰苦,远远超过诸位的想象,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没有决一死战的斗志,只能是在这里和支那军死战!你嫌我们的血流得不够多么……”
  外面枪声大作,乱成一团,里面更是乱纷纷地说什么都有,仁田的火爆脾气众人都是了解的,倒不见得和仙波个人有什么了不得的冲突,而是习惯使然,就像大谷经常要唱唱反调,说些普通人认为非国民的言论,但谁也不会真的以为,官至中将的大谷真的会是非国民。
  既然仁田和仙波已经吵开了,大谷也不再客气,站起来对着众人,实际上却是对冈市道:“诸位,时间不允许我们再拖延下去了,支那人的防守每多拖一天,我们的士气就下降一分,我们的损失就增加几分,这次满洲攻略,如果再算上山东攻略,我们已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在日露战争中,这个代价早已经可以打赢辽阳会战了。而且,与日露战争不同,我们面对的,不是庞大而反应迟缓的俄国,而是刚刚觉醒起来,为民族主义情绪所煽动的支那,如果我们不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不要说这次会战打不赢,帝国在东亚大陆的地位也将不保。”
  话扯到这个份上,连仁田都按耐不住,嚷道:“为了抽调兵力进行辽东会战,本部驻朝鲜的部队抽调一空,现在,朝鲜的暴民正在四处肆虐,正在对帝国的统治构成极大的威胁,我们在满洲耽搁的时间越长,朝鲜的局面便愈发不可收拾。兵力、武器损失了可以补给,但稳定的秩序一旦瓦解,要花费极大的代价才能重新恢复过来。诸位不要忘了日韩合并后朝鲜各地的暴民举事,现在的模样,已经和当初相差不远了……”
  “为什么军部要发2个月的作战时间限制,为什么不肯投入更多的兵力,为什么不能在其他地区进行登陆作战以分散支那军的注意力,为什么海军不能炮轰天津港、上海港……”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各种诘难和指责对准了冈市就扑过来。
  “够了!”一声巨响声中,再也忍受不了的冈市拍案而起,“现在不是召开内阁会议,不是召开大本营检讨时局与战略的会议,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2个月的时间,是我规定的;作战区域的划定,是整个大本营讨论过的;海军的使命,自然由海军方面把握,轮不到你们插手……”冈市的嗓门提高了整整一个八度,仁丹胡在一翘一翘,“不容你们讨论,更不允许你们肆意攻击!”
  “哈依!”再怎么说,冈市也是陆相,在陆军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一贯强调上下尊卑的日军中,是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的,而且,冈市的说法也不是完全凭藉着官威压服,大的、整体的战略究竟如何,不要说这些师团长们,就是冈市本人都感到战战兢兢,异常吃力,非常难以改变内阁的政策,所以,冈市的脾气发得还真是时候。
  “国内的困难,不是不可以说;海军的犹豫,不是不可以抱怨;大本营的某些做法,不是不可以加以指责,但无论如何,军人,首先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们的天职,就是拿下辽阳,迅速完成满洲攻略,可是,你们办到了么?”
  “不要和我抱怨兵力少,支那军比你们的兵力更少,不要和我抱怨天气恶劣,支那军防御工事严密——当年日露战争的哪道防线,可以挡住我们的去路?可是,你看看你们,做了什么?”冈市用瞪圆了的眼睛吼道,“关东军、朝鲜军,两个主力师团,面对支那人的一道前哨阵地,一筹莫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一师团、六师团,赫赫有名的精锐师团,居然在摩天岭和辽阳东线被支那人二线兵力所阻挡,还有,第三师团,……”
  想了半天,找不出第三师团的劣迹——第三师团逗留在山东沿海是冈市的授意,但他并不想放过仙波——这也是找平衡的态度,“寸功未立,就和其余几个师团起纠纷,争补给和后勤……”冈市这话真还不是冤枉,由于第三师团接收了原来神尾师团遗留下来的兵器特别是重型火炮,对与炮弹供应极为迫切,已经连着好几天为了弹药的车皮和其他师团争夺,虽然冈市在心里不免对它偏爱一些,但事实面前亦不容诋毁,所以也是百般无奈。
  扯了半天不着边际的话,冈市终于将众人高傲的头颅驯服了——要知道,还没打胜仗呢?5个师团损失还很大呢!
  “大谷君的建议很好,我拟采用,但是,时间上还可以再拖一下……”冈市已经收到了前线激烈交战的快报,“支那人已经动用了师属警卫营,这是一个师的最后机动力量,可见,他们也耗得差不多了,奉天城的消息还是如同往常一样,但支那人的援兵也即将出发,所以,诸位!”
  他拖长了声调,全场竖起耳朵听取布置:“等会将夜袭部队撤下来,精确描绘缺口附近的兵力部署与应对情况,白天休整半天,下午时分,全线猛攻,继续给支那军施加压力,清川支队,我意……在明天拂晓动手!”
  “哈依!”
  “各部队要破釜沉舟,不要心存侥幸,不要患得患失,帝国的荣光,陆军的尊严,全部维系在诸位身上,拜托了!”
  二毛的身先士卒,堪堪挡住了日军的夜袭,在一边尸横遍野的狼藉中,终于坚持不住的日军呐喊着撤退下去,发出了狼一般的嚎叫。惨烈之余的国防军也无力追赶,便是最为勇猛的二毛,此时也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几乎都被汗水湿透了,他不知道自己报销了多少鬼子,他只知道,冲锋枪他打光了3个弹夹,两只驳壳枪也打到了几乎子弹全空的地步,要不是一直紧密跟随的卫兵给了他一把鬼头大刀,他再过一会就得变成手无寸铁。
  两边,横七竖八地都是倒地受伤或者毙命的两军将士,二毛一面赶紧指挥人抢救一息尚存的兄弟,一面对还在挣扎的鬼子进行了断,全身的怒火发泄在鬼子的呻吟中后,他才感觉缓过劲来,一个脚步踉跄,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这回可真是脱了力了,被人用担架抬回指挥部的时候,参谋长差点要大叫起来,以为二毛捐躯了,还是李杜了解这位搭档,一探鼻息,分明还是好端端,只是睡着罢了——可把人吓得不轻。
  太阳升起来了,亮光将大地照得惨白,唯有暗红色的血迹诉说着昨夜的恶战。在这场恶战中,缺口周围的工事又被日军敢死队端掉不少,甚至有人亲眼描绘:我眼睁睁地看着鬼子冲上来,炸药包就在他肚子上,他不躲不爬,就是死命冲,一个不留神就看见他贴在工事墙沿上死紧死紧,然后就是轰隆一声……
  这已经不是用人的思维所能理解的战斗了,每一个劫后余生的官兵,都在思索,明天的太阳,自己是否还能见到。
  才用过早饭,还没等轮换的班次完成交替——15、17各抽调了一个团,极大地缓解了各部队的兵力缺口,虽然4、5、6三个主力团还剩下不到一半的兵力,要不是这些生力军的加入,那真是要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猛然间,日军毫无征兆地又开始了大规模炮击。由于这些天的常态,这种炮击已经变成了一种信号,一种不言而喻的标志,因此,每一个人的心都紧紧地提起……换班的速度和效率也显著加快了,只是,炮击之后,日军往常如约前来的步兵却不见了踪影,不仅2~3阵地处的缺口没有日军光顾,便是其他阵地上也同样如此,连日军步兵的影子都看不见一个。
  这可真是撞鬼了!国防军的炮群不甘沉默,立即予以回应,但打着打着,日军的炮火便稀疏下来,打累的国防军也转入了休息——雷公又到了更换炮管的时候了,这便意味着未来24小时内无法形成有效打击。装新炮管需要时间,装好后,每根炮管都具有唯一性,还要进行校射和弹道测定,然后才能发挥作用,不然,出膛的时候稍微偏差一点,到了最后落地的时候肯定差了十万八千里,到时候打击别人说不定会变成打击自己。
  既然日军如此识趣,重在防线堵漏的国防军也没有多少心思对耗,自然也就沉寂了下来。
  但是,消停了不到2个小时,鬼子炮兵又像撞了邪似地开始了大规模炮击,各工事群的守军一跃而起,悉数进入戒备,这几乎已是一种条件反射了。
  可是,左等日军不来,右等日军不来,在连续炮轰中,日军炮兵进行了虚假延伸,对阵地来了三个来回的反复覆盖。精度固然不高,但足以将这一带炸得一片废墟,更不必提缺口处连日来的重点照顾,已经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如果再做一次地形图,保管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这可真是让人气炸了肺,可是,又不能杀下去,眼睁睁看着战壕里的将士被弹片击中,被废墟掩埋,各基层军官都快要喷出火花来了。
  第三次的炮击,已经有过两次教训的国防军多留个心眼,没有派出更多守军,只派了一些去阵地上观察,果然,敌人还是如法炮制,只听打雷,不见动静。
  若是论起炮击的猛烈程度,这几乎是日军有史以来最强悍,最不计成本的攻击法,可即便如此,一贯辅佐以炮火准备的日军居然不利用步炮协同的契机杀过来,倒也算是少见了。
  无论那个领域,都是斗智斗勇斗狠的局面,国防军有力使不上,自然有些焦躁。
  出发征地上,望着已经几次三番进行炮击的效果,冈市露出了难得见到的笑容:“不错,疲兵之法,扰敌之计,还是非常管用的。只要支那人形成了思维惯势,接下去就好办了!”
  所有的师团长都是默然——冈市把今后三天的炮弹储备全部腾挪到今天使用了,打掉了非常高的基数,换而言之,如果今天攻不下来,那么连着三天就不用发起大规模进攻了,用来掩护的炮兵早就肯定将弹药耗尽了。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支那的老话说得很有道理。”冈市微微颌首,也不知道在赞同什么——压根就没人和他说起古典 兵法,他一个人还在自娱自乐,最关键的是,只有上文,没有下文。
  望着有些焦躁的仁田,大谷笑了:“长官好雅兴,这点手段,就将支那人调动得团团转。”
  好话人人要听,更何况是从一个师团长的口中说出来,多日不见笑容的冈市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沉住气,继续来。”
  “什么时候可以进攻?”
  “我们一直都在进攻!”
  “长官?”
  “用兵要讲究策略!”
  “哈依。”
  冬日的太阳其实落山很早,下午4点许,便已经可以看到日头在逐步下坠,在第六轮日军炮击起来后,阵地上已经是一片宠辱不惊的局面了,各处阵地,该干嘛还是干嘛——小鬼子发神经,我们陪着耗干什么?
  自然,观察员是一定会派出的,但是,既然红日西坠,天马上就要暗下来,观察的视线自然也差了。
  想来,鬼子的炮击也该差不多了吧——真是见鬼,哪里来那么多炮弹?似乎不要钱么?
  特别是调防而来的15、17旅两部的官兵,经急行军前来,身体正处于极端疲惫的当口,原来被乱换下去的弟兄已经个个都是鼾声如雷,在一旁守卫的兵力,不免亦有困意袭来的感觉。
  这场战事,真正交火不过几天,但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了准备,端的是令人疲于奔命,在这种时刻,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感觉疲惫。
  但是,鬼子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就在第一道防线各工事群因为白天各轮光打雷不下雨的炮击后,已经有了很强的免疫力,但是,不妙的是,这次鬼子偏偏来了,而且,一来就是3个联队!
  国防军被日军的袭扰弄得不得安宁,日军却是好好休整了一下,不但各部配足了弹药和补给品,而且还由各师团长做了动员讲话。
  在视为核心关键、杀手锏的清川大队内,日军陆相冈市正在发表热情洋溢的动员讲话。
  “诸位,满州是各位父兄的血战之地。帝国通过20年前的日清之战,10年前的日露之战,获得了目前的地位与实力,现在,正是尔等精忠报国的时刻,让你们父兄的在天之灵看看,你们是怎么样不愧为帝国最精锐的步兵的,不愧为国家英雄的后代的……“
  “为了天皇,为了帝国,前进!”在向东、向着东京方向三鞠躬后,清川支队唱起了军歌:
  “海で(戦いに)ゆくなら、水に漬かる屍ともなろう。
  山野を(戦いに)ゆくなら、草の生える屍ともなろう。
  天皇のおそばにこの命を投げ出してもけして後悔はしない。”
  在高唱“踏过尸山血海”的旋律声中,不惟冈市、所有的师团长、联队长都流下了热泪!
  “祈战死!”冈市深深地鞠躬下去,腰完成了90度,任凭风吹过扰乱了头发,却是纹丝不动。
  “板载!”
  呐喊的狂潮中,日军进攻兵力悉数而出,朝着这个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的地方挺进。
  首要的目标,当然还是那个已经扩大至3公里多的缺口,但是,令人奇怪的是,被寄予厚望的清川支队,进军方向却是另一个。
  这真是……让人迷惑不解!
  但无论是冈市还是大谷,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派驻阵地的观察员很快发现了日军不同寻常的举动,即便日军今天的连番表演麻痹了国防军的神经,但在战斗打响之时,各部还是第一时间予以了猛烈还击,炮群根据夜战的教训,牢牢封锁住了2、3阵地间的缺口,使得鬼子数轮进攻的势头,在缺口附近便困顿了下来,眼看鬼子的进攻再一次将被打退,在阵地督战的李杜终于松了口气——国防军的防御强度也在逐步下降,如果鬼子再不要命地发起进攻,恐怕真的要挡不住了。
  正准备盘点一下还能抽出多少机动兵力组成预备队——2师的补充营已经全部分派到各部去了,便是新来的2各团也去各部填补了窟窿,现在4、5、6三个团的兵力建制还在,但人早就不是原来的人马了。
  警卫营的损失是各部中最小的,但昨天晚上的恶战也损失了30多个好小伙子,这可都是副师长手把手一个个挑出来的呀,看着二毛伤心欲绝的样子,李杜都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整个2师都要交代在这里。
  辽阳营、新民营,那可是总统的心头肉,全系统的杀手锏,哪里可以轻易动用……
  正在遐想间,忽然,密集的枪声开始响起,随后便是呐喊声和如惊雷般连续响起的爆炸声。
  怎么回事?
  让人无端的纳闷,但李杜一仔细听枪声传来的方向,立即一拍桌子:“坏了!”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怎么回事,参谋长已经推门进来,“师座,师座……”
  “慢慢说,慢慢说。”眼看对方的脸急得如同什么似的,焦急万分的李杜也只能收敛起心神,“出什么事了?哪里来的密集枪声还有爆炸声?”
  “我就是为……为……“参谋长上气不接下气,“鬼子,鬼子……”
  “鬼子怎么了?”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甫一听到,李杜的心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这到底怎么了?
  “鬼子不知道哪里……哪里……抽调的兵力,从3、4号之间穿凿而过……”
  “啊!”
  “现在怎么样?怎么样?”李杜几乎要抓狂了,防线让鬼子穿透了?
  “鬼子用了敢死队,他们……他们……”参谋长其实也没有看到实际情况,但仍然概括到,“用肉弹开路,炸毁了一片工事群,我们两个连,全……全军覆没……”
  “哐啷“一声,李杜不由自主地坐倒了,随即又跳起来,“快,快,预备队,堵上,堵上!”
  “各团的预备队,全部用于2、3阵地的缺口了,谁也没有想到鬼子会另外找一个缺口,临时调不过去,”
  “那怎么办?我去!“李杜一把摘下墙上的手枪,就要夺门而出
  “不!“情急之下的参谋长拖着他,‘副师长去了,他带了警卫营走了……”
  “我是说!”
  “你说,你说!”
  “要用两营去填,去填!”参谋长用尽全身力气,呐喊着吼出来
  “一道防线恐怕守不住了,硬守会被鬼子分割吃掉,赶紧命令部队退到二线去!”到了这时,李杜反而冷静下来,“全部撤退到第二道去!一定要稳住阵脚,你去调两营,我去阵地……”
  “不,我去阵地!”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争这些?”李杜一把推开参谋长,“我去!”
  此时的3、4阵地,正在上演着殊死搏杀……
  对于国防军的防御体系,日军是又恨又怕,研究了很多方法加以应对。
  但是,在前有密集火力,后有威力炮群的情况下,任何对付连续堡垒群的战术都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炮火准备,只能将工事群连接处的非永久性掩体炸瘫,将各处交通壕炸断,却不能撼动堡垒群,特别是用钢筋水泥浇铸起来,厚达尺余的碉堡,更不是寻常火力所能对付的。
  立花和岛田付出了成为光杆联队长的代价后,才接受了这一个事实,而在雷公的巨大威慑下,想将大口径野炮直接拉倒前沿阵地进行炮火直射的拼刺刀行为简直就是自杀!从造价上来说,碉堡确实比火炮要贵,可是,一门火炮未必能换取一个碉堡的摧毁,何况辽阳前线的碉堡数几乎比日军的中大口径火炮数量都要高出一截,这更不是所能轻易应付的……
  炮弹不是办法,便只能用肉弹填。可惜国防军的阵地无一处不是防守严密,篱笆扎得紧紧的,而且彼此间可以相互支援作战,围困没有意义,强行冲锋的结果只能是自杀。连日来,在三次大规模冲锋中毙命的日军尸体在悄无声息地诉说这样一个事实——除了给国防军的子弹寻找归宿外,没有别的意义!
  可是,难道国防军的阵地便是刀枪不入的怪物?大谷不信这个邪,冈市也没有这个念头。在他们心目中,国防军肯定不如10年前的俄军,当年以难啃著称的203高地都拿了下来,区区支那军的阵地怎么会不行呢?
  大谷相出了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调用海军的巨型舰炮或者空中力量压制住支那军的火力,然后再配以全军突击;第二个方法是利用声东击西的战术,在佯攻阵地上摆开架势,在真正的目标阵地上反而隐蔽行动,甚至连炮火准备也要取消。
  第一个办法是不可能实现的——海军舰炮缓不济急,空中火力更是虚无缥缈。
  于是,便只剩下第二个办法了,而主攻阵地的重任,就落在了清川支队的肩上。
  冈市对清川支队很有信心,这种信心,不是建立在正确的战术上,而是建立在近乎非人的执行力上,清川支队的兽性,便是其他日军部队都要退避三舍。
  论徒手搏斗,清川支队会往死里打,这几年来,光是冈市在第三师团担任师团长的时候,在发生斗殴事件中被清川支队殴打致死的官兵就不下20人!更恐怖的是,清川支队哪怕只有一个人,也敢和其他部队的一群人打——闻讯赶来的清川支队其他人一定会相助到底的。即便是宪兵也制止不了狂暴的清川支队,久而久之,没人人敢和清川支队的人对打。
  论战术训练,单论拼刺刀,清川支队的配合更是其他部队所不能比拟的。长年累月摸爬滚打的老兵油子岂是刚入伍的淳朴农民所能相提并论的?即便在训练中堪堪可以成为敌手,到了战场上就可以见到真章——清川支队都是赤条条的光棍,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牵无挂之人,其他部队的士兵总有亲人需要牵挂,因此,清川支队所能承受的的伤亡率远远超过其他部队。
  所以,冈市对清川支队的信任,不是盲信,是建立在知根知底的基础上。这样一个恶魔,不在要紧关头释放出去,难道还要等待其他的时机么?
  当然,这个时机,决不是最有利的时机,按照冈市的想法,清川支队原本是要在挺进辽阳城下,在最后一锤定音的地方将清川支队的威力释放出来,眼下为了第一道防线就动用清川支队,按照冈市的想法,那就是杀鸡用了牛刀,可是,不用这把牛刀又能如何?
  2个月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上,关东军、朝鲜军的庸碌无为,其他师团的丧胆,只有让这柄牛刀在不是最合适的时候拉出来使。国防军出乎意料的强硬,让冈市非常苦恼,既苦恼如何对付这种强硬,又苦恼为什么没有预先收到情报或者消息。
  虽然他口头上的强硬一贯如此,无论5师团论还是2个月论,他都不会在下属面前轻易示弱,可在内心,何尝不是一阵阵悔意——晓得这样,说什么也不下2个月的全套,也不会夸口只要5个师团就解决问题。
  事情明摆着,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和兵力,根本用不着拼死去啃辽阳这根骨头,只要在辽南展开攻略,进行大范围机动作战就能达到目标,如果有海军的配合,一面辽东,一面山东,更是灵活不过,可现在,就是硬着头皮也只能往辽阳上一头撞去,偏偏还这么硬。
  对于冈市对第三师团和清川支队的偏爱,各师团长私底下不免要腹谤几句,尤其是仁田,更是牢骚满腹。说起来,仁田对于抽调朝鲜军进入满洲作战是非常不满意的,认为背离了部队的宗旨,这也是为什么当时他和大谷关系较差的原因所在——要不是你关东军不能摆平满洲的事情,哪里还用得着我朝鲜军出手?
  可在辽阳防线前哨阵地见识过国防军的威力和抵抗后,他就改变了自己的念头,认为:饭桶的不是关东军和大谷,而是陆军省。所以,冈市属意第三师团和清川支队的意图流露明显后,他忍不住要报以冷笑。
  但是,大谷却眉头紧皱,仿佛有重重心事一般。
  “大谷君难道认为?……”仁田吃不透大谷的意思,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愁眉苦脸?第三师团的命运还用不着如此担忧吧?而且,就算是第三师团克敌立功,也不见得就只是第三师团的功劳,要不是其他师团的牵制和前面的消耗,哪里轮得到清川支队猖狂?
  “前景堪忧啊……”大谷吐出这几句后,就对仁田发了牢骚,“现在这个仗如果还这么打,是很难成功的。”
  “依你之见,该如何?”
  “第三师团的成功应该没有意外,令人意外的是,现在就要动用清川支队,将来怎么办?”
  “将来?我只知道,如果现在不能及时打开缺口,拖延时日,只能是对士气的重大打击,我们已经付出了重大代价,如果不能迅速击破支那军,后果不堪设想。”仁田叹了口气,“开战以前,我认为完全是小题大做,到了现在,我认为,现在不是小题大做的问题,而是能力超过了预期,而敌情比预期还要强大……”
  “陆军省的那些马鹿还叫嚣着不费吹灰之力……”
  “话是他们说的,仗是我们打的。”仁田一脸凝重,“我所没有料到的是,怎么仅仅就10年的功夫,局势居然恶化如斯?原本温顺、懦弱的支那军怎么如此强悍?”
  “所以,满洲攻略是一定要完成的,可惜……”大谷叹了口气,“我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打了这场战争。”
  “嗯?”
  “按照我当初的设想,在清国3年前内乱蜂起,革命涌动时,就应该对满洲开展攻略……”
  仁田冷笑了一声:“当初不是扶持秦时竹作为帝国在满洲的代理人么?不是说用分而治之、瓦解袁世凯中央政府权威的手段么?怎么现在反过来倒要重新检讨满洲战略了?大谷君,如果我说得没错,你当时也是赞成的。”
  “这便是我们的局限性了,谁知道情势会发展得如此迅猛?”大谷叹了口气,“你我身处一线都没能觉察其中的危险,难道还指望军部那批眼高于顶的混蛋会察觉其中的厉害么?”
  “让我说,神尾师团根本就不该去山东……”
  “我倒觉得,内阁不该束缚陆军,尤其是海军,更不能将他们的利益摆在帝国利益之前。如果我们不在满洲和支那人纠缠,在南方,特别是江浙地带开辟一个战场,动用海军登陆,扶持一个地方代理人,或者,那时候干脆就和英国一同扶持冯国璋,避免秦时竹的南略。”
  “这更不可能了,英日同盟,长江以南还有美国的利益,不会让帝国放手大干的。再说,”大谷竖起一个手指头,“长江以南不是秦时竹的传统势力范围,我们打击了也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反而会促使当地民众更加反感我们,使美国更加敌视我们……”
  “我觉得,其实无论秦时竹如何壮大,终究只是一只略微显得强壮的绵羊罢了,现在的时机其实并不适合下手……”
  “可关键是,有人等不及了,看着山东的局势认为可以轻而易举,哪里会有这种见解。”仁田舔了舔嘴唇,“如果换个思路,与独国联手,北上进攻露国,让你腹背受敌,从战略态势上岂不是更好?”
  “那就是以陆军为主力了,先不说海军极力主张的英日同盟保持不住,便是海军亦失去了目标,进攻俄国,主力还不是我们陆军?”仁田是典型的亲德北进派,大谷笑笑,“这比山东攻略会更激起内阁的反弹。”
  “不就是太平洋上那几个鸟不拉屎的荒岛么?有什么好嚣张的?”仁田满不在乎,“和德国结盟,我们可以提条件啊,那几个岛划归我们,乃至于山东也可以转让给我们。”
  “可惜,明智的人不多啊……”
  “另外,德国转让山东前曾经开价数亿马克,当时帝国为什么不吃下来?如果这样吃下来,现在支那没有任何话说,美国也只能干瞪眼了。”
  话是这么说,但说到最后连仁田自己也忍不住要笑,日本被日俄战争的负债压得喘不过气来,哪里还有余钱去购买青岛?这是要了内阁的命。
  “那也强过要几万官兵的命!”大谷冷若冰霜,仿佛已经看到了猛攻防线之前日军血流成河……
  “大谷君,这点是我所不能赞成的。购买青岛,便意味着帝国在政治上与独国达成了妥协,青岛需要购买,那么太平洋上诸岛要不要购买?在支那境内的各处独国产业是否需要购买?如果独国人提出不得诉诸武力的前提条件怎么说?光是在政治上达成协议就能让英日同盟产生裂痕——这是对英国亦步亦趋的内阁所能做出的决定?海军素来是亲英的,让他们不反对独国可以做到,但若是要以疏远英国作为代价,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可是,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帝国要这么着急地摆明立场,这么快地对独国宣战,从欧战的形势来看,鹿死谁手还并不可知,何必这么早就把赌注下下去?退一步说,即便看准了英国方面会取得最后最后胜利,在付出惨重的代价之前,是绝然不可能办到的。换而言之,有的是有利时机等待我们下注,蠢笨如猪怎么会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这个就不得而知,内阁的借口是英日同盟的条款束缚。”仁田叹了口气,“我唯一不清楚的是,为什么重臣尤其是元老居然对此保持了默许的态度?”
  “所谓束缚,那是更愚蠢的自作自受,英日同盟的前提条件是当一国遭到他国入侵时才会生效,可事实上是英国主动对德国表示宣战的,在条文道义上已经失去了先机。”大谷的眼神中透露出凶狠,“我倒是觉得,元老间为了这件事情的倾轧是造成整个事态不可逆转的关键。”
  “你说是?”
  “根据我掌握的情况和欧战观察团发回的报告,独国在战场上占有显著的优势,无论装备、士气、战斗力以及组织调度,都远远优于作为对手的英、法、露三国,目前的战况也证明了这一点,虽然不至于因此来判明独国胜利的必然,但也至少是占据了足够的优势——这就使得内阁倒向英国的决策是异常愚蠢可笑的,元老为了搞垮海军系把持政局的用心可见良苦。”大谷背着手,长叹一声,“可国家却变成了他们手中的玩物,想圆就圆,想扁就扁。”
  “这是上头的意思,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我们还是一样的遵命行事。”
  “不,和我们相关……”大谷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仁田,“元老为了搞垮海军系出了不少招数,海军系也不会束手待毙,这次无论4个师团还是2个月作战时间的限制,都是海军对陆军的报复——我就不信山本这个老小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是,这是我感觉最奇怪的地方,当然,山县元老对此居然不反动反击,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如果说,要显示出一项政策的愚蠢,用什么样的证明比较妥当。”
  “妥当?”仁田琢磨着这话,“那只有完全得出与设想背道而驰的结果,才能显现政策的愚蠢……不对,你是说?”
  仁田已经猜到了大谷的用意,即海军利用满洲攻略中的不顺利来映衬海军对陆军束缚的不正当,以此作为利器作为攻击内阁的利器,甚至可以正反对比的极端方式来映衬内阁的失败。
  可是,这不是要把这几个师团放在火上烤么?也许陆军派的元老认为支那没有什么实力,即便内阁愚蠢,也可以将损失控制在可预见的程度内,可现实恰恰开了一个无情的玩笑,支那的战力不仅高出原来预料的许多,甚至还造成了难以承受且不可挽回的损失——这种估计,难道不映衬着陆军长州派的愚蠢么?
  事态的出乎意料,不仅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反而显示了与之背道而驰的效果,这是始作俑者当初怎么也没有考虑到的。仁田恨恨地一跺脚:“可恶、可恨的决策,现在却需要我们来承担责任。大谷君,我到现在才明白你当时提交辞呈的用意——我原本以为你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说罢,仁田深深地弯下腰去,给大谷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大谷望着仁田鞠躬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头发,叹了口气道:“仁田兄,只怕你还有认错的机会,有些人却连认错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呢!”
  仁田怔怔地站在风里,脑子里却掠过无数个可能……
  大谷和仁田的对话,其实已经猜到了事件原本的核心——在真实的历史发展轨迹中,正是以西门子事件为契机,陆军系统搞垮了山本为首的海军内阁,建立起以激进文官内阁为表象,以金元和刺刀政策为实质的所谓“举国一致”内阁,21条的政策推行便是其必然后果。而秦时竹等人对于时空的扰乱和对于日本政局的上心,便造成了现在的静不稳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穿越的功效亦在于此。
  因为,在穿越者的脑海中,对中国构成威胁的日本军阀是有区别的,海军相对于陆军,更有理性也更加具有象征意义。日本陆军的假想敌是俄国,一旦中国发展起来,必然会掉过头来对付中国,特别是在一战后俄国的衰落不可避免时,这种转变便更为顺理成章。而海军,已经瞄准了美国作为对手,作为仅有日本几十分之一实力的中国海军,怎么样蹦跶都不会入他们的法眼,这如何不是一种天然的平衡器么?
  无论史学家怎么评论,日本是不折不扣的大陆政策执行者,都是桥头堡的拥护者,而日本海军,其发展方向必然是南方广阔疆域,这是地理和视野结构决定的,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那么,只能依靠其中的差异和分化特点予以不同程度的应对。
  一方面要让日本海军放手去干,另一方面则要打断日本陆军的牙齿,在限制日本陆军发展速度的势力中,最有能力,最有保障的不是任何国际公约,而是同样需要资源和财富作为供应的日本海军。换而言之,在没有足够的外力可以抑制侵略的时候,利用内部的矛盾便成为不二的选择,只不过,这一次轮到了中国……
  在士兵的呐喊声中,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板载”声中,清川支队的攻击到了最炽热的时候。从上到下的层层动员之后,这群军国主义猛兽,满脑子深受“杀身成仁”、“七生报国”武士道精神毒害的后果就完全显露得一览无余。
  肉弹开路,血流成河,这几乎成了最好最真实的写照。在国防军的阵地上,发起突击的清川支队已经陷入了集体无意识状态,充满他们头脑的只有一个词——进攻,并且这种进攻是以彻底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暴乱作为代名词的,国防军的将士眼睁睁地看着日军从各个方向蜂拥而至,如同不要命的飞蛾一般从四面八方向火舌扑来,无惧此起彼伏的炮弹,无惧连续喷射的机枪火舌,更无惧已经显得稀松的步枪。
  在这样的当口,生命已经成为最不值钱的代价,没有丝毫的遮蔽、隐藏、匍匐,只有如野兽般凶猛地进攻,用血肉之躯填平前进上的道路,用敢死自杀冲锋来完成前赴后继的任务。甚至,完全可以用武器来完成的任务,也会采取同归于尽的战斗法则,仿佛这场比拼,不是人与人,我方与敌人,倒像是文明与野兽之间的较量。
  人的兽性释放出来后居然如此可怕,这不仅是当面的国防军没有料到的,便是同一阵营的日军其他官兵和军官,也都是感到莫名的恐惧,在事隔10年,真刀真枪的战场上,居然见识到了野兽军团,那么,无论平时的传说有多少骇人,终究不能与眼见的事实相提并论。而这种事实,正把以往的林林总总击地粉碎。与这样的野兽兵团为伍,究竟是日本军人的不幸还是日本军人固有的宿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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