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三国四方（6）
议会众人原本已经做好了串联，一等山本抛出和谈，就打算启动政府不信任案表决，驱赶内阁下台，但现在山本如此有恃无恐的模样，反倒让各路人马心生踌躇，解散国会，重新大选可不是轻易可以开玩笑的事情，虽然山本的意图未必能够得到天皇的认可，以往的政治历程也证明，只要发展到了这一步，通常是以内阁的倒台而不是以国会的解散作为妥协的，但眼下非常时期如此特殊，山本连和谈的决定都能做出，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与预算案联系在一起就更让人棘手了，如果说和谈案各方还有协调一致，共同倒阁的联合意义，那么预算就是各方根本无法达成妥协的根子所在，换而言之，既然议会能够以和谈案而暂时联合起来，内阁同样也能以预算案作为分化瓦解的利器，议员可不比首相，山本不做首相，依然还是海军体系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一旦议员不能连选得任，除非有特别广泛的人脉和深厚的门第基础，否则要东山再起就比较难，曾经多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议会党团已经决定哪怕提前大选都可以接受，其个别成员因为害怕提前大选丧失好不容易获得的地位而反对党团的决定，或者在表决中偷偷投赞成票，让议案事实上通过，这种情况已经屡见不鲜。
内阁固然不可能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整体，那国会就更不可能是这样一个团体。在山本威胁性的发言之后，原本人声鼎沸的会场，忽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思考着对策与解决问题的办法。当然，话又说回来，议员们并不是不知道内阁在中日冲突中的角色和作为，也并不认为是因为山本的无能而导致了如此的惨败。恰恰相反，较为清醒的议员都看出了其中的问题。但关键是，海军系统把持的内阁，即便不负相应的后果责任，在性质上也是非我同类的，如果是一个政党内阁，或许决策的前因后果还要更明朗一些。国会对山本内阁最大的不满，便在于事前的仓促决策，事中的秘密决策，事后的威胁决策……一句话，内阁没有吧国会当做自己人，国会也不会认同这个内阁代表自己的意愿。
做得好那是应该的，骂几声又何妨？做得不好更是不妥，难道连下台都办不到？国会之所以反对海军内阁，第一个原因不是因为内阁无能，而是这个内阁不贴心，原来都已经准备好将这个不贴心的内阁弄下去，现在倒好，这个不贴心的内阁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反倒让人踌躇起来。
沉默了25秒钟，依然没有人能够发言，便是亲内阁的萨摩派议员，也不便站起来表达对内阁的支持，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恰当——这样会破坏国会内部之间微妙的平衡，更会打破国内与内阁的关系，议员总要表现出不依附于内阁的内涵才能独立生存吧？
但是，大隈重信的门徒便没有这般顾虑了，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他迅速判明了形势，既然因为预算案的关系解散国会提前大选的可能性如此之大，那么一并选择反对和谈案有什么关系呢？对志在问鼎的大隈重信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互相取舍的问题，而是大开大合，能够一揽子解决问题的最佳契机。
掌舵者确定了方向之后，针对山本的诘难一个接着一个上演了：
“首相大人，这次和谈究竟是帝国的意思还是英国的意思？接受这样屈辱的条件，究竟是帝国的自愿还是英国的强迫？”
“这次让渡的权益，尽皆是20年前皇国将士流血牺牲换来的，难道20年后的今天，我们居然要如此轻易舍弃？我们如何对得起长眠地下的勇士，如何对得起万千国民？”
“难道说，日本居然沦落到需要依靠他人怜悯才能继续生存的地步了么？每年这么高额的军费，都被花费到了哪里去了？内阁对此次事件，事先没有充分的准备，中间没有全面的判断与分析，现在没有坚持到底的韧性，简直是帝国的耻辱。”
“首相一再声称是陆军导致了整个战局的失利，但现在陆军要求作战到底，内阁为何轻言放弃？海军难道就没有继续作战的勇气？”
一个个、一串串的问题如同排炮一般而来，饶是山本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脑门上也是冒出了汗珠……
“诸位议员，并不是内阁不想继续战争，也不是海军没有作战的勇气，实在是经过审时度势，认为继续作战的因素并不具备而做出的决策。”山本急了，差点就要翻开账簿算账，言明作战的费用多少。
但后面一句话就让他俨然无语了：“既然海军自诩为对支那拥有绝对优势，那么巨额的造舰费用就应该节约下来支援陆军……连支那都打不过，还有脸说准备应付其他国家么？”不用看，这一定是长州派的议员，抱定了为陆军出头的主旨。
这着着实实地击中了山本的软肋，山本之所以当初对陆军横加限制，一是怕陆军做大，形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破坏陆海军的传统平衡，二是怕将资源都耗费在支那，使日本没有足够的本钱应付英美的挑战。如果按照这个思路一变，不要说困扰多时的财政预算迎刃而解，便是原先因为军费不足而进行和谈的借口也不复存在，当真是釜底抽薪的狠招。
山本既然已经做好了摊牌的准备，便绝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计较太多，他重新开口道：“本届内阁，为了帝国大业，殚精竭虑、忍辱负重，现在帝国财政困难、民生凋敝，军事上又遇到了准备不足的问题，因此准备适当的退让与妥协以换取更加有利的发展空间。同时，欧战方殷之际，帝国对盟国负有义务，不能不坐视不理，此次英国参与调停，便是其中的关键。本人作为内阁总理大臣，肩负陛下重托，对帝国和千万国民负责，便不能不尽最大的努力，下最大的决心……作为一名军人，一名曾经经历2次大战的军人，我从不畏死，也不害怕战争，但目前局势如此，不得不做出如此决策……”
山本说着说着，眼泪都掉落下来：“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希望诸君与内阁一并渡过难关，而不是相互攻讦，相互指责，追究责任固然重要，但首先要能够解决问题。本人作为总理大臣，死都不怕，难道还会害怕承担责任么？”
山本的语气已经鲜明而又显著了：要么是议会通过和谈议案，要么是议会通过对政府的不信任案而提请解散议会。
表决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经过迅速投票，赞成中日和谈议案的只有不到23%的议员，赞成递交对内阁不信任案的议员倒有56%，虽然数字都超过了大隈重信原先的估计，但是都达到了目标。
听众席上，除了加藤高明，阁员们都是面如死灰，而大隈重信也没有可以值得高兴的地方，因为山本的话非常明确。
“对于诸君的决定，我深表遗憾，内阁将依据帝国宪法，呈请陛下下诏解散国会，重新进行大选。”山本被逼到了墙角，他已经没有退路，“再过31个小时，支那与帝国关于关东州停火的协定就将失效，支那将对帝国重新发动进攻，倘若不想失去关东州，那么，便应该在和谈书上签字。我作为总理大臣，有承担一切的勇气……期望在大选后，还能见到诸君。”山本的语气已经不知道是调侃还是讽刺了，“完成了这个过程，内阁将全体引咎辞职，但在目前，内阁还不能如此屈辱地解散，各位，对不起了……”
“混蛋！”
“饭桶”的骂声此起彼伏，但显然已经无法让山本回心转意，他脸色铁青，带着内阁众人黯然走出了议会大厅，但昂着头的模样似乎他才是胜利者一样。
“可恶！”大隈重信挥动着拳头，“决不能让他得逞……”
解散议会说起来倒是轻巧，背后却是一个整套的系统工程，没有充分的时间根本就不能发挥效力，在这中间只能是权力的真空期，就如山本所说，还有31个小时，既然国会解散，内阁便可以在天皇圣裁的前提下决定是否接受合约，即便事后山本再引咎辞职，也不足以改变大局了。
“得阻止他这个愚蠢的举动……”
“你要解散国会？”皇宫里，大正正在询问伏地而拜的山本，原来已是晚餐时分，照例是不该打搅的，但既然情况紧急，山本也下了最大的赌注，这一些便不顾及了。
“是的，陛下，臣依据帝国宪法条文，在国会通过对内阁的不信任案之后而又不肯接受的，恳请陛下同意解散国会……”
“如果朕不同意呢？”
“那么，便会爆发混乱和骚动，也会影响整个局势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