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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徐后传_166

  “我不是这个意思。”袁珙摇摇头,“文人们为了攻击皇上,曲解了‘五星紊度,日月相刑’的星象。”
  智及方丈不解,“和皇上的罪己诏无关?你的意思是?”
  袁珙说道:“二月岁星逆行入太微,三月荧惑犯井,四月荧惑犯鬼,五月太皇犯毕,但真正关键的是六月突然有一颗不知名的客星异常明亮,大如弹丸,一直升到了紫薇垣,紫薇垣象征帝王的星运,出现如此异相,是帝星不稳,江山易主之兆啊!”
  智及方丈闻言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北元即将反扑南下,颠覆大明?”
  袁珙摇摇头,“北元黄金家族气数已尽,无力回天了。是大明皇室即将生变。”
  智及方丈一颤,叹道:“听闻皇上去年被张士诚残部刺杀,得了头疼的毛病,难道帝星将崩,太子继位?”
  袁珙摇摇头,“不是,紫微星依然明亮如昔,皇上春秋鼎盛。”
  智及方丈回想起袁珙的前言,沉默片刻,说道:“诸子夺嫡,皇储有变。北方玄武转世,廉贞火星入命,七杀星逆袭紫薇。”
  袁珙点点头,“我一直观察计算着着星图的移动,才会来到凤阳。”
  这时一颗明亮的星星出现在紫薇垣,星下云霞流淌波动,显示出万千气象,袁珙顿时大喜,“又出现了!就在这里,快备马,我们去看看!”
  一僧一道骑着马往星云变幻的方向而去,他们来到一处山峰,看见蜿蜒山道上一个男子牵着一头牛艰难前行,牛背上横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含着一枚新生的树叶,吹着简单的乡野俚曲。
  正是徐妙仪。
  昨晚下了暴雨,道路泥泞不堪,男子干脆光着脚,冰冷的淤泥漫过脚踝,行走时呜咽作响,泥水甚至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徐妙仪停止吹奏,吐出了树叶,嬉笑着掏出手帕,弯腰亲自给男子擦脸,袁珙这才看清了男子的相貌,瞪大眼睛说道:“是……是燕王!他怎么在凤阳?徐妙仪和他……喂,你这个老不死的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坐在牛背上的徐妙仪将素包子塞到了朱棣嘴里,“那个借你耕牛的里长好豪爽啊,容许你把牛赶回家,否则我只能步行了,骑牛比骑马舒服,牛背那么宽阔,走的也稳,几乎可以躺着睡觉,”
  朱棣吃着龙兴寺的素包子,笑道:“里长家精打细算,是想省几捆喂牛的干草,我们用了人家的
  牛,就要养着它。”
  徐妙仪爱惜的拍着牛背,“辛苦啦,要几日才能耕完?”
  朱棣说道:“种地的老农说,至少深耕一次,再细耕一次,少则十天,多则半月。”
  徐妙仪说道:“那更要好好养着这一头牛了,来,赏它一个大包子吃……”
  徐妙仪趴在牛背上喂牛,朱棣牵着牛走进山腰的一处草房,院子里,徐妙仪要跳下牛背,被朱棣阻止了。
  朱棣小心翼翼的抱起牛背上的徐妙仪进屋,不一会,草屋烟囱升起了炊烟,随即罩着屋顶的云霞变幻,形成张牙舞爪的龙行,一群倦鸟从头顶飞过,袁珙被呼扇着眨了眨眼,待他睁开眼时,云霄蓦地消失,深蓝的夜幕彻底统治天空。
  夜间无风,草屋炊烟形成一条直线,直指天际上紫薇垣里那个明亮的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朝出现这种‘五星紊度,日月相刑’之象其实是在洪武九年,舟提前到了洪武三年。
  ☆、第170章 尔之砒/霜
  且说袁珙和智及方丈窥得天机,心潮澎湃,两人重回佛塔密谈,袁珙说道:“皇上春秋鼎盛,太子储位稳固,朝中并没有出现紫微易主之像,天机一旦泄露,必将燕王置于谋逆之地,大祸临头,此事你知我知,不能说给外人听。”
  智及方丈能混到国师这种地位,政治嗅觉十分灵敏,并非等闲之辈,他双手合十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矣。时机未到,我们窥破天机,恐怕会被反噬。”
  袁珙点点头,“不过古有汉高祖之母刘氏伏龙而孕,隋文帝杨坚出生时紫气充庭,唐太宗李世民出生时记载有二龙戏于门庭,这些传说都是后来为了顺利登基故意散播的传闻,使得百姓臣服,却都被正儿八经写进了史书。”
  “今日你我窥得天机,并非要一直瞒着,否则我这些年钻营星象不就白费了?将来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就可以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凭借你我的名头,定能助燕王一臂之力。”
  智及禅师即将九十高龄,经历了四朝的更替,见识非凡,并没有袁珙一席“大逆不道”之语惊吓,而是很现实的说道:“你我年事已高,还能活几年?恐怕这个秘密要带进棺材。”
  袁珙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叹道:“不服老不行啊!我那些炼丹的道友都早早的去了,只有我吃五谷杂粮活到现在,可见人不能与天争命。我们这些老东西得老天垂怜,苟活至今,总算盼着大浪淘金,新一辈人才已崭露头角,我们该让让位,把功劳给他们了——说起来,你的高徒道衍还是徐妙
  仪的义父,静水楼台先得月,有些事情可以告诉他了。”
  智及禅师说道:“道衍的确是可造之材,不过还需琢磨历练。”
  袁珙说道:“我昔日给道衍相面,说他目三角,形如病虎,是元朝权臣刘秉忠之流。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从收养徐妙仪开始,他就被命运推向了刘秉忠这条路,以后丹青史里,会有道衍这头病虎的名字……”
  很快到了阳春三月,山坡上桃花灼灼其华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枝头上结着青涩的小果。北坡全是金黄的油菜花,蜜蜂嗡唱,徐妙仪头顶着齐胸的网纱,戴着夹棉手套,小心翼翼的去蜂房收割蜂蜜,金黄香甜的菜花蜜滴满了陶罐。
  田地麦苗青青,朱棣戴着斗笠,光着脚,穿着及膝的粗布裤子,头顶烈日挥舞锄头,除去田间的杂草,他被太阳晒的黝黑,专注的看着已经结穗的麦子,再过一月就可以收获了,朱棣面露欣慰的笑容,和田间老农无异。
  这些都被锦衣卫如实记下,传递到了京城皇宫,由毛骧交给帝后。
  马皇后看着密信,微笑着点头,“四郎果然不错,在凤阳乡下踏实种地,从不埋怨叫苦。”
  提起不听话的四儿子,朱元璋脸上从未好脸色,“他的近况比朕当年好十倍,每天能吃饱穿暖,还敢叫苦?真是不争气!被一个姑娘压在上头了,徐妙仪养蜂采药,给人瞧病,甚至连阉猪,给牛马接生的活计都做,无所不能,凭她一个人的本事就能在凤阳过的舒舒服服的,四郎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朕看他有脸回来不!”
  马皇后对徐妙仪的表现则很满意,笑道:“人家姑娘不去凤阳,皇上嫌人家无情无义;姑娘去了凤阳,日子若过的凄凄惨惨强撑着,皇上嫌人家没有本事,不会过日子;现在姑娘有本事把苦日子逆转,过的甜似蜜,皇上又嫌弃人家太能了。皇上不妨告诉我,徐妙仪要怎么做你才满意?”
  洪武帝自知理亏,含含糊糊的说道:“朕又不是嫌徐妙仪有本事,而是觉得四郎太无用了,靠女人养着,他也不害臊。”
  “他只要有空,也时常打猎鱼补贴生计呢。”马皇后说道:“皇上要他老老实实在凤阳种地,他能不听?任由田地荒芜?再说了,他种的是粮食,又不是摇钱树,耕地播种浇水施肥费好些功夫呢,皇上又不是没种过,等到春麦收获时,他就算功德圆满,皇上召他回来吧。”
  洪武帝怨气未平,“这就轻易放过他了?还不到半年。”
  马皇后说道:“事已至此,哪怕皇上把他关在凤阳一年,结果又有何区别呢?一味重罚,时间长
  了,恐怕寒了孩子的心。”
  洪武帝瞪着眼说道:“难道他还敢怨恨朕不成?朕是他亲爹,父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马皇后说道:“皇上对儿子们都寄予厚望,希望他们都能成才,有时候责骂鞭打,其实内心是爱他们的。这些皇子虽然都不是我亲生的,但在我眼里,他们都是一样的。其他皇子们都在京城,个个年轻气盛,有缺点也有优点,他们各种淘气犯错皇上最终选择原谅了,既往不咎,唯独对四郎例外。”
  “就像一家人,九个孩子都有白面馒头吃,唯独老四吃粗面窝头,孩子们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旦心里不平了,他们不敢怨恨父母,心里的怨气就发作到了九个吃白面馒头的兄弟头上,导致兄弟不合,家门不宁,岂不因小失大了?”
  洪武帝沉吟片刻,觉得妻子说的有道理,无奈的点头,“好吧,听你的。等麦收了就要老四回来。”
  马皇后曾经在朱棣面前承诺,只要徐妙仪能通过考验,她便成全两人的婚事,说道:“四郎初夏时归来,徐妙仪的孝期也将结束,两人年纪都不小了,皇上不着急,我还急着抱孙子呢。”
  对于这门亲事,洪武帝内心其实是认同的,徐妙仪的出身和朱棣相配,还能安抚徐达这种为国出生入死的老臣。
  但只要想起徐妙仪桀骜不驯叛逆的眼神,洪武帝就如鲠在喉,真的要这种女人当儿媳妇吗?
  马皇后和洪武帝相伴多年,一眼就看穿了丈夫的心事,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做长辈的管不了那么多,该放手时需放手。我们都老了,不能陪着孩子们一辈子,将来四郎和燕王妃才能携手一生呢。何况徐妙仪跑去了凤阳,皇上又几次召见魏国公下棋话家常,魏国公岂能猜不出皇上的意图?倘若婚事有变,皇上如何面对忠臣良将呢……”
  马皇后一番循循劝导,使得洪武帝接受了现实。
  毛骧捧着一罐子蜂蜜说道:“这是徐大小姐托付属下捎到进宫的,说多谢帝后挂念,乡下地方没有好东西,这蜂蜜是她亲手放养收割的,很新鲜香甜,送给帝后当佐餐之食。”
  洪武帝别过脸去,“朕不要,扔掉!”
  马皇后则接过罐子,打开盖子吻了吻,“真香,是油菜花蜜,闻着就仿佛置身金黄油菜花田里,皇上不要啊,我要。”
  熙熙攘攘的京城,北元世子买的里八刺四处闲逛,春末夏初,空气里漂浮着如雪花般细软的柳絮,一头钻进了他的鼻孔。
  小八痛痛快快的打了个喷嚏,弥足之时,被眼前的洋货铺子所吸引,摇着川金折扇走进店铺,店小二殷勤相迎,热情推荐各种海外的新奇玩意儿,西洋的蕾丝薄纱、东洋锋利的倭刀、南洋的香料、北面俄罗斯国各种珠绣的毛料。
  买的里八刺摇头晃脑,不耐烦的说道:“都是些俗物,有没有爷没见过的?”
  店小二眨巴眼说道:“有一座半人高的珊瑚,刚从南洋运来的,因没配上合适的底座,所以还在地下库房里放着,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库房狭小,只容买的里八刺一人下去,在阴冷的地下室里,店小二立刻收了讨好的嘴脸,表情一肃,跪地说道:“世子殿下,您受苦了。”
  小八脸上纨绔子弟轻佻的模样也瞬间消失不见,冷冷道:“少废话,打听的如何了?”
  店小二说道:“属下派了面生的暗探伪装货郎去了凤阳,那地方很偏僻,山路难行,走了一整天才到地方,果然如世子预料的,燕王和徐妙仪就住在龙兴寺附近的村庄里,以夫妻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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