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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 第267节

  不过有谢宁,还有几个孩子在,这顿饭吃得也算是和乐融融。宴罢谢宁先送两个小的回去,方夫人看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兄妹俩凑在一起下棋玩,感觉象是又回到了从前,那会儿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才到永安宫不久。
  “皇上今天也累了,我让人沏了安神茶,皇上用一盏茶再走吧。”
  看得出方夫人有话要说,皇上顺势扶着她在炕沿坐下:“您这几天也累着了,该多歇歇。”
  明明彼此心里都挺关切对方,但是这对母子说起话来就是这么干巴巴的,听着比对着外人还显客套。
  “这些天为着着过节,到处都乱纷纷的。等过了上元节,朕想去玉泉行宫一趟,到时候夫人也在行宫能好好休养。”
  方夫人握着茶盏,沉默了片刻才说:“皇上的心意老身明白,只是一来一回的难免耽误了政务,还是不要太劳师动众了。”
  话一出口,就又冷场了。
  方夫人本意也是为了皇上着想,只是这话说出来不知怎么听起来就硬梆梆的,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样。
  皇上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了。
  时辰也不早了,再这么拖延一会儿皇上也该回去了,方夫人索性直说了:“这两天有人往我跟前递话,问春天宫中再进人的事。”
  这事儿可有不少人惦记着。许多人都看着贵妃和林家眼热,想着用自家女儿博一把富贵。之前选秀多是从民间选的,官宦人家的女儿不多。这一回若是再选,只怕有不少人动念想把自家女儿塞进来。
  这些人也知道贵妃现在掌理宫务,选谁不选谁她能做一大半的主,倘若贵妃想排除异己,那再美的秀女也到不了皇上面前,所以就把主意动到方夫人这边来了。
  这些人想的很好,方夫人原先在永安宫时大权在握多么风光,现在体面尊荣是有了,却没有什么实权,只落得个赋闲养老的结局,料得她必定不甘心,未必想见贵妃大权在握一手遮天,所以想从她这儿下手,若是她与贵妃相争,那其他人不就有机会了吗?
  这如意算盘打得噼啪直响,方夫人又怎么可能看不透这些人的盘算?
  “不知皇上是什么打算?”
  皇上很快回答:“选秀一事劳民伤财,前几次因着选秀,还有下头的人借着选秀徇私敛财、为祸百姓的事。朕早想停了选秀,等过完年就正式颁旨。”
  方夫人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问:“皇上的意思,是只停这一次,还是以后都……”
  “朕觉得后宫的人够多了。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很荒唐,说起来都是朕的嫔妃,可是昨晚上侪侪一堂,朕却根本不认得谁是谁。”
  没有召幸过的那些就不说了,就算曾经召幸过的女子,站在他面前,皇上也只觉得十分陌生,虽然知道这人是谁,可是记忆中却完全找不出这人的痕迹。
  李昭容,梁美人,白美人……这些都是曾经侍寝过的妃嫔,但是皇上全然记不得她们的模样了,不是在漫长的时间中遗忘了,而是一开始就根本没有留意过她们究竟长什么样子。
  对皇上来说,这些女子全都一个模样,裹在华丽的宫装里,说着差不多的话,带着相似的刻板的笑容,眼中闪烁着相同的光亮。
  千人一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有的时候,从长宁殿到后宫,他是这座庞大宫城的主人,可是经过那一扇扇紧闭的宫门,皇上却觉得那些门里住的都是一些陌生人,或者,是稍微有些熟悉,仅仅知道名姓的邻居一样。
  宫里已经怨气冲天了,何必要再添新人?一个人心里能容纳的人只有那么多,皇上自问心里已经再装不下新人了,更何况进了新人,也就进了新的是非。
  “也好,省得那些人总惦记着。”
  方夫人并不觉得很意外。
  从二皇子出生到现在,皇上就再也没有召幸过旁人。即使是贵妃再次怀孕,生下三皇子这段时日都不能侍寝,皇上也从来没有看过旁人一眼。
  “其实朕这几天还有一个打算……”
  方夫人身子微微前倾,认真的倾听皇上接下来说的话。
  谢宁这会儿正哄孩子。
  二皇子折腾一天已经累了,宫人给他洗脚的时候他就已经靠在那儿呼呼大睡,被脱了衣裳塞进被窝他也没有醒。而三皇子已经睡了一觉又醒了,乳母喂过了之后,他多半是睡够了,这会儿反倒精神起来,谢宁没让人帮忙,想把襁褓重新包起来。结果三皇子一点儿也不配合,两条小胖腿儿踢的可有劲儿呢。
  幸亏这是屋里暖和,要是没有地龙没有暖炕,哪能让他象现在这么自在?
  谢宁握着他胖乎乎的脚丫子,看着他小小的脚趾头,脚趾甲好象长长了点。
  要不要给他剪短些?
  可是这孩子这么不老实,万一剪的时候乱动剪到肉怎么办?
  唔,还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再剪比较保险些。
  “沣儿?沣儿,这是你的名字啊,你父皇取的,你觉得好听不好听?不过这个字可不好写啊,将来进学的时候学写自己的名字肯定得伤脑筋。”
  三皇子咯咯笑,抓着了自己的脚丫,全然不知道未来有天大的烦恼在等着他。
  ☆、四百一十八 放归
  三皇子这个难缠的小祖宗一直折腾到皇上回来,不知道是给九五之尊面子,还是他终于把自个儿折腾累了,皇上接过去抱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美美的打个呵欠,小眼一闭就开始呼呼大睡了。
  谢宁亲力亲为哄了半天孩子,这会儿是钗横鬓乱,香汗淋漓,身上的酸疼那是更不用说了。
  皇上把孩子交给乳母,转头就见谢宁摊在榻上了。不是躺,就是摊。要知道宫里的躺也是有讲究的,据说谢宁她们当初选秀的时候晚上也有观察过她们的,要是有那种撒癔症的,说梦话的,磨牙打呼再打一通梦拳,那些多半在半途就给刷下去了。
  皇上觉得好笑,坐下来轻轻推了她一把:“累了?朕问你身上是不是不舒坦,你还不承认,转过去朕给你捏一捏。”
  谢宁勉强把眼睁开条缝:“您还会这个?别把臣妾骨头捏散架了啊。”
  “放心,真捏散了,朕再找点儿浆糊给你粘起来,保证粘的跟原来一模一样。”
  谢宁抿着嘴乐,慢腾腾的转了个身:“您这话说得人更不放心了。到时候您要是少粘个一样半样的儿的,一摊手就不管了,臣妾可找谁哭去?”
  皇上小声在谢宁耳边说了句话,谢宁神情羞涩,索性把脸一扭藏了起来。
  皇上含笑替她在身上推拿揉捏。虽然说他没替旁人捏过,但是平时总被服侍,怎么捏,捏哪里还是心中有数的。
  谢宁一开始不放心,皇上捏了几下之后她就松缓下来,真个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
  “要是舅母瞧见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又要数落我不争气。”
  “为什么?”
  在皇上看来谢宁哪哪儿都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不争气三个字又是从何说起?
  “舅母一直想把我教的好一些,将来出阁了好不被人指摘教养不好。可瞧我现在这样子,下厨不行,针线不行,就连照顾孩子,我都没亲力亲为的干过多少事,这才抱一会儿自己先累的不行了,离着舅母当初的期望差着老远呢。”
  皇上只是一笑,隔了一会儿才说:“不会的。我想林夫人心里只会高兴,哪怕数落你的时候心里也是高兴的。做长辈的心愿,无非是看见晚辈的日子过得悠哉快活。”
  他想起刚才在福晖堂,谢宁与孩子们走后他同方夫人说的话。
  方夫人说,她没奢望过孩子将来能够多么尊荣富贵,有尊荣富贵的人也未必就一定心里快活。她只希望孩子过的安全,踏踏实实的,能够想起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年,都不觉得有多大悔恨,这样就可以了。
  皇上问,那方夫人对于过去的日子有什么悔恨吗?
  方夫人沉默了半晌才说,不算是悔恨,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在那个时候连走一步看一步都做不到,只能随遇而安,但遗憾还是有一些的。
  这身不由己的事情里头,大概也包括了怀孕生子吧?
  方夫人不肯接受太后的尊位,虽然解释过了,可皇上总是有个心结。
  他总是会想,方夫人虽然对亲生儿子应该没有排斥记恨,可她毕竟不乐意成为先帝名分上的妻妾,心里一定是有怨恨的。
  做为儿子,皇上也无法违心的称赞先帝十全十美。先帝做皇帝也勉强算是不功不过,可是外族步步紧逼,宫中却歌舞升平,无论如何不能算是一个勤勉克己的皇帝。而在私德上,先帝为人夫、为人父也都不合格,后宫乌烟瘴气,子嗣凋零,宗室也是一团乱。
  这样的先帝,让方夫人甘心认命,似乎是太为难了些。
  皇上查过旧档,自然也知道方夫人那年其实已经到了出宫的年纪,按例是可以放归出宫的。可偏偏就在出宫前不久出了那么一件事,要说当时的贺妃对自己眼皮子底下出这样的纰漏一无所觉,皇上绝对不信。更合理的解释是,贺妃当时已经发觉自己有了身孕,这自然不能够侍寝了。也许是为了固宠,也许是为了旁的缘故,她可能一手促成了先帝临幸自己宫女的事。
  这里头方夫人的意愿呢?没有人问过她。她不可能再出宫,再也无法见到亲人,后来有孕之后还险些断送了性命。
  这么多年,她被迫与儿子骨肉分离,又病痛缠身,该过得多么煎熬。而先帝呢?先帝根本不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即使是对着儿子的时候,皇上也不会多想一想,生下他的女子是谁。
  这后宫,对许多人来说只是个大牢笼,是座活的死人墓。
  “朕刚才同夫人商量了件事。”
  谢宁睡意浓重,含糊的应了一声:“唔?”
  “朕决定以后不再选秀。后宫未曾承宠的嫔妃们,朕决定放其出宫还家,每人再送一份嫁资。”
  谢宁先是没有听懂,她困得很。隔了片刻,这句话进了脑子,明白了意思,她的睡意一下子就惊走了七分。
  “皇上说什么?”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宫中放人从来也只是发放奴婢,皇上的嫔妃不管是否得过宠幸,都不可能再离宫归家了。纵然太后那时候要清理后宫美人,也不可能放她们还家去,而是全数关进了皇家寺庙里,活活的关到死。
  “朕想过了,朕放着她们不管,任由她们被锁锢在一间间宫院里消磨一生,对她们来说太残忍,也太不负责任了。已经承宠的也就罢了,那些甚至根本未曾见过朕的女子,也让她们这样枯守一生虚度年华,朕着实不忍心。朕已经决定了,也已经同夫人商议过,等开春便办这件事,她们年纪还不算大,再有一份嫁资,出宫去也可以再嫁人。”
  谢宁心里乱糟糟的。
  要说她想皇上选秀吗?要说想那那是谎话。她喜欢看着宫里有这么多女人盼着,盯着皇上吗?那肯定是不愿意的。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过皇上会做出再不选秀,且要将宫中女子放归还家的决定。
  ☆、四百一十九 不悔
  谢宁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会儿该说什么?
  该劝皇上不应该这么做?或者,劝他事缓则圆,这事儿得徐徐着办。又或者,象那些烈女贤妇传中说的那样,玩命的装贤惠,让皇上千万别委屈着自己。身为帝王就应该广置后宫,延绵子嗣……
  那样的话她不会说,说了皇上也不会信,她就不是会说那种话的人。
  这事儿可不易,虽然许多人会因此欢腾雀跃,可也有许多人会拼命反对抵制。而那些会雀跃的人离皇上太远了,会反对的人却离的很近,近到皇上这一步迈出去会有多么困难。
  她脑子里乱纷纷的,皇上也不出声,握着她的手,就这么坐在那儿安静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那样坦荡平和,显然这不是一个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
  不不,皇上几时冲动过?
  他要办一件事,必定会将前前后后都考虑设想到,胸有成竹才会真的着手去办。就象当年明寿公主谋逆的事,谢宁事后想想,皇上究竟忍耐了多少年,才终于将明寿公主一网成擒,让她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皇上要做的事总是有道理的。
  就象这件事,皇上说不忍使人家骨肉分离只为他一人悦己,也说后宫女子孤苦度日愁怨积聚,甚至还说了选秀扰民伤财,常有官吏借机上下其手,甚至曾害得人家破人亡,这也都是皇上不察的缘故。
  他把条条利弊都说了,但唯独把谢宁撇开了去,仿佛这件事和她全无关系一样。
  “皇上对方夫人也是这样说的吗?”
  皇上点了头。
  “夫人的意思呢?”
  “夫人自然不反对。”
  那些国泰民安贤孝节烈的大道理,谢宁都听到了。可是她看着皇上的时候,心里想的全不是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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