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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世为魔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等柳兰溪出去察看外面情况时,发现恶傀趁着风以浊和伊涧寻正面交手之际,偷偷从后面暗袭青蛇。
  忽见殷绝剑劈风一斩,红光灼灼耀目,随即青蛇被拦腰断成两截,登时空中鲜血喷涌如泉,血雨如注。
  风以浊上身只剩下两只手独撑着,咬着牙爬到了柳兰溪脚下,地上划过一条血淋淋的醒目轨迹。
  青蛇女脸色惨白地趴在地上,额间青筋爆出,因剧痛难忍下唇愣是被她咬出血来。其骨气倔傲,从方才被人腰斩到现在,连声都不曾吭过一下,如此顽强不屈的血性倒让伊涧寻不得不为之折服。
  伊涧寻看着那青蛇妖靠着双手爬到了他师兄身旁,不免有些担心,正欲上前补刀,只听那蛇妖对着柳兰溪气息奄奄道:“以浊惭愧,未能完成主人……任务……”
  柳兰溪弯腰缓缓蹲下,那双眼睛满是不忍和悲悯,他正欲用双手捧起风以浊的脸时,伊涧寻忙提醒道:“兰溪,快离她远点,她可是妖!”
  “妖?”柳兰溪茫然地看了他师弟一眼,眉头郁郁不舒,薄唇紧抿,终是再无一言。
  恶傀在一旁笑睨着柳兰溪,手上那把殷绝剑上还在涔涔滴血。
  他忽然收敛住小人洋洋得意的神色,走到伊涧寻身旁,红口白牙地指着柳兰溪诬陷道:“徒儿,你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吗?那青蛇妖和你师兄根本就是一伙的!你眼前的这个师兄已经让邪魔附身,那一群夜畜也是他招揽上山的,他暗中勾结青蛇妖想趁乱将灵帝掳走,方才正好被为师撞破。眼下奸计败露,你现在快杀了你师兄千万别让他逃了!”
  柳兰溪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恶人先告状,好端端被人倒打一耙的滋味还真是有够不爽的,他冷笑着问了伊涧寻一句:“你信他?”
  伊涧寻紧紧握住那把缺口的长剑,踟蹰不肯上前。
  他盯着那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少年,两人下午还有说有笑的,那时并不觉得他的师兄有何异样。柳兰溪那时还跟他开玩笑说要还俗,这才过了几个时辰,现在就得让他亲手杀了这小子?他怎么下得去手啊?!
  可是,师父的话又不能不听……
  “师父,兰溪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什么秉性为人我最清楚,只是被邪魔附体罢了,我们不一定非得把兰溪杀了,想想办法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伊涧寻几近哀求道。
  那恶傀惺惺作态地一甩宽袖,震怒道:
  “妇人之仁!原先的那个柳兰溪已经回不来了!他的灵魂早就被邪魔腐坏同化,眼下已经丧失了人的心智,如果你现在不杀了他,将来他还会制造更多的夜畜,到那时候可就晚了!这些夜畜都是他饲养的,他只要一死,夜畜会因此变回常人,你不想救那些无辜的人吗?”
  伊涧寻摇摆不定,他杀了柳兰溪等同于杀了亲人,会痛苦一辈子;不杀柳兰溪,他会危害苍生,会后悔一辈子。
  理智告诉他必须大义灭亲,但情感偏偏溜出来让他顾念同门之情,那孩子,他看护了整整十七年啊!
  世间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双全法,是人都会面临两难的境地,现实会逼着懦弱无能的自己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不管遵从内心也好,违背本愿也罢,结果往往都不会是自己想要的,但却是自己该受的。
  伊涧寻还记得曾经问过他王兄什么是强大,伊白陌站在亭子里看了看天空,若有所思道:“要是哪一天你可以随意选择自己想做的事,那就说明你已经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不为外物所左右,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
  那时他还小,不懂其中真意,只是傻乎乎地又问道:“那要是在还没足够强大的之前,面临不想选的选择要怎么办呢?”
  伊白陌低头看了他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嘛……那就更简单了,既然不好选,这意味着二者皆可抛,什么都不选也是一种选择嘛,反正事情照样会变坏,有差吗?你管他呢!”
  ——这是作为伊白陌时的朽月,曾经误人子弟的一句话,结果深深地影响着被他往歪路上带的伊涧寻。
  伊涧寻像做了错事的孩子,默默地低下了头,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抱歉,师父,徒儿下不了手,徒儿不能!”
  “你不动手是吧,哼!既然如此,为师只好亲自出手清理门户了!”
  包裹着柳初云外皮的恶傀,提着殷绝剑向柳兰溪走去,他早知伊涧寻下不了手,故也没对他有指望什么,早就暗地里又召集了一批夜畜赶来。
  伊涧寻本想阻止,但这时候恰巧又有一大波夜畜攻上山来,他无暇顾及那边,只好专心去对付夜畜,反正白陌对他说过逃避也是一种选择,管他呢!
  伊涧寻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抵挡着,那群饥肠辘辘的秃瓢怪物从山林草丛中不断钻出,千茫山跟遭了蝗灾似的,不管活物死物都是它们啃咬的目标。
  地上那截长长的蛇尾还会蠕动,转瞬之间就被这些害虫给啃得只剩下一条血肉模糊的蛇骨,风以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尾巴被那群畜牲吃掉,终于疯了一般撕心裂肺地哀嚎了一声,昏了过去。
  柳兰溪手心一翻,风以浊变回了一条无尾的小青蛇,他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心如刀割地将她放入镜中安顿好后,这才面色阴沉地转过去看披着柳初云面皮的恶傀。
  少年眸子赤光炯炯,嘴边轻轻一笑:“那么,你想好了要怎么死吗?”
  “呦,看来是生气了。小子,你叫柳兰溪是吧?我看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个吧!”
  恶傀目带凶狠,将殷绝剑举过头顶向柳兰溪重重一劈。
  电光火石间,柳兰溪身上爆出一圈强烈刺目的红光,殷绝剑触及红光时不断嗡鸣作响,像是战栗又像是兴奋。
  还没等恶傀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柄剑蓦地被红光弹飞八丈高,轰然一声作响,邪剑直直插进远处的阶畔旁的草地上。
  柳兰溪迈着步子往他这边走来,他身上的光好似蝎尾倒刺,阴毒非常,红光所触之地草木尽枯,风云刹变。就连那群夜畜见之也萌生退意,避而远之不敢轻易靠近。
  “你这小子什么来路?!”
  恶傀瞳孔骇然一缩,刚想拔腿就跑,哪知咽喉忽被紧紧扼住。他被一股猛力举至半空,再被用力狠狠摔下,下落时撞断了旁边的一棵树,生生呕出了一滩黑血。
  伊涧寻还不知是什么情况,误以为柳兰溪被邪魔控制要杀师父,忙张开双臂挡在恶傀面前,喊道:“柳兰溪,你疯了吗,这可是我们的师父!”
  柳兰溪睬了眼伊涧寻,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你的事,躲一边去”。
  他抬手一掀,面前的师弟就如同一只挡车的螳螂,车还未至先让强风刮了一巴掌,此刻不知被甩到哪个东西南北的角落去了。
  没了碍眼的傻蛋,他从容不迫地踱步上前,步伐不紧不慢,看似悠闲却予人极大的震慑和恐惧。
  恶傀则跟见了死神一般,趴在地上拼命往后爬去,原来大难临头,无论人还是魔,怕死都是通病。
  恶傀狗急跳墙,忙搬出了柳初云做挡箭牌:“小子,我死了你师父也会死,你想大逆不道手弑亲师不成?”
  “就凭你也配威胁我?”
  柳兰溪跟听到了什么笑话般驻足捧腹,双眸邪气四溢,潜藏至深的魔性毕露。
  明明是一位清逸灵秀的少年,曾经那双眉眼装有四时风景,也装有红尘爱恨。
  殊不知他是因为看尽了尸山血海和白骨成丘,他从最脏乱最丑恶的黑暗中苦熬了不知多少岁月,直到有人给了他一线光明,这双眼睛里才有了四时风景和红尘爱恨。
  他可以有血有肉地生活在光明的世间,也可以冷血狠戾地面对虚妄的黑暗。他并非执意拿着屠刀不放,他只是想守在自己所爱之人身边罢了。
  自古屠刀与爱不可两全,若为此不得超脱,那便也只好,永世为魔!
  “放任你霸着我师父的身体太久了,不想出来也无妨,我帮帮你吧!”
  柳兰溪说罢,猛地屈指钳出藏在柳初云身体中的恶傀,就好比把园圃中的杂草连根拔除那般痛快,没有需要犹豫的必要。
  恶傀双眼血丝遍布,头上那颗歪瓜裂枣的脑袋被捏得摇摇欲坠,他愤恨地扯着嗓子道:“你救不了他……”
  柳兰溪手里宛若捏着一个瘪软得不成形状的泥人,没跟他多说废话,手指一紧,那上一刻还在垂死挣扎的恶傀下一刻就成了一捧黑灰,再随手一扬,即刻烟销灰灭无余。
  说到恶傀,他曾是烈穹的老部下,很是善于操纵万物元灵,一般只是远程操控不轻易上别人的身,这次却是个例外。
  柳初云虽还未登仙,但已修道三百余年,其道法已铢积寸累只差一个机缘便可羽化。
  这道士意念日久弥坚,轻易不能被人所控制,于是恶傀只好使诡计诱之下山,再以小柳村村民胁迫于他,才勉强附神占身钻了个空子。
  按理说恶傀一死,那些变成夜畜的人类即可得到解救,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越来越多的夜畜还在陆陆续续地爬上千茫山,柳兰溪看着地上躺着不省人事的柳初云陷入了深思。
  看来事情,比想象中要来得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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