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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5)

  摆脱开宾客之后,三人很快从外环楼绕到了内环楼的后头,大概是因为人手都在前面忙活的缘故,这会儿显得格外冷清。
  到你表现了。左弦侧了侧头,对苦艾酒示意道,这点对你不算什么吧?
  苦艾酒耸耸肩,他看着人高马大,身手居然还很灵活,一下子顺着矮墙就蹿了上去,手一抬就能够到二楼的栏杆,没折腾几下,人已经爬进内环楼里头去了。
  木慈看得目瞪口呆,问道:他是干什么的?
  跑酷爱好者。左弦淡淡道,放心吧,有个站点需要他从二十层高的大楼上跳到另一栋楼上,也没出过事。
  这是放不放心的事吗?!
  心里难受吗?左弦忽然问道。
  木慈一直盯着楼上看,生怕会出什么意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左弦淡淡道:我记得在福寿村的时候,我让你松开林晓莲的那个决定,让你很生气。
  怎么,这会儿要跟我开始翻旧账了?木慈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他转身来看着左弦,微微一笑,我记得我道过歉了。
  左弦哑然失笑:我当然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艾巧现在还没有死,你心里会不会很难受?
  林晓莲当时也没有死。木慈避而不答,我也放手了。
  左弦望着他,似有深意地微笑起来。
  你待人人都好,也就意味着对人人都淡漠。
  不分亲疏远近地帮助他人,是木慈本身的习惯,而绝非来源于对任何人的偏爱,也不期望任何回报。真有意思,看上去如此富有爱心、情感充沛的人,却如此理智残酷。
  林晓莲、余德明、艾巧、麻花辫,他们对木慈而言并没有任何不同。
  怎么不说话?木慈又问道。
  左弦微微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似乎很努力地在活下去,又随时可以毫无怨言地死去。
  这不好吗?木慈挑眉,我还以为在这种地方,本来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这很好。
  好到让人忍不住好奇。
  过了一会儿,木慈实在闲着没事,又忍不住说道:原来天井里的棺材的确是给大少爷准备的,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安排,这也太不吉利了。
  这种叫寿材,意思是生前准备的棺材。许多老人都会提前为自己准备,免得到时候出事了,折腾得匆忙,让人走得不安心。左弦解释道,大少爷生下来的时候死过一次,虽说活过来了,但谁也保不住他会不会突然就死了,久病的孩子跟快死的老人没什么差别,都得提前准备,只是我们对这些习俗都不太懂,看见就以为死人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木慈摸了摸鼻子。
  左弦非常从容不迫地叹了口气,看木慈的模样就像在教训一个连抄答案都不会的差生:你忘了么?青旅里头摆着一书柜的风俗记录,你当我是白看的吗?只是那些东西我草草看过一眼,一下子没能对号入座,现在倒是能找到解释了。
  那些书,木慈也扫过两眼,这会儿已经完全忘得精光了。
  很多人都认为刚看的东西会印象比较深刻一点,实际上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人真正更容易回想起来的是根深蒂固的那些知识点。
  比如木慈这会儿甚至能回忆起初中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却想不起来几十个小时前,那阳光明媚的下午,他随手翻过的风俗志上到底写着什么字。
  又过了几分钟,苦艾酒背着一身喜服的麻花辫往栏杆外露了个面,他对着左弦打了个手势,左弦立刻把木慈推到边上,平静道:在边上看着。
  接下来的一幕差点让木慈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苦艾酒直接把看上去还有些昏昏沉沉的麻花辫从二楼丢了下来,距离虽然不高,但是那架势看起来跟谋杀也没什么差别。
  好在左弦站得正是位置,他把衣服脱下来形成个布兜,给掉下来的麻花辫做个缓冲,然后双手微微一掀,把人掀到地上,又重新把衣服穿上了。
  苦艾酒也顺着墙壁跳了下来。
  麻花辫摔了个屁墩,终于想起疼了,不过她反应本来就有点慢,眼睛迷迷糊糊已经挂上泪了,嗓子里还没冒出声音来,她一抬头看见木慈三人,先是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又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眼泪簌簌流下来,小声道:你们来救我了?
  嘘木慈食指比在嘴上,看着她血淋淋的十根手指,露出不忍来。
  麻花辫的眼泪立刻憋回去,用袖子擦擦脸,实在忍不住抽泣的声音,就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神色倒比之前坚毅不少。
  接下来怎么办?木慈问向左弦。
  等艾巧咽气。左弦淡淡道,我想这里就结束了。
  这句话说来轻松,却让人不寒而栗。
  三人掩护着麻花辫回到了外环楼的二楼观察情况,陆晓意等人已经回到房间里了,不光如此,他们还在厨房角落里看到了板寸头的尸体。
  看来老人们不管用后,他才是少爷喝的第一味药。
  内环楼的喜宴还在继续,棺材微微震动着,很快就没有了声音,尖锐的唢呐声直穿云霄,像是为艾巧而悲泣。
  木慈抿了抿唇,他又想起艾巧最后的那声惨叫,就像余德明的死换取他们的生一样,今天他要等待艾巧的死,来换取他们这些人的生。
  我不该给她希望的。
  木慈并不后悔救下艾巧,可是他的行为,无疑给了那个女人希望,给予她一根在生命最后一刻死死抓紧的稻草。
  令她不得安宁,在最后一刻仍然要饱受煎熬。
  如果可以
  木慈宁愿土楼干脆了断地结束艾巧的生命,也不愿意她以这样痛苦的方式死去。
  先前的两个站点,都没有给予木慈这样深刻的不适感,这座死寂无声的土楼,有一种潜伏在平静之下的压抑跟绝望,它的闭环仿佛囚笼,困在其中的人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
  大多数人都回到房间里休息了,只有陆晓意端了两碗热水过来,递给木慈一碗。
  谢谢。
  木慈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棺材,喜宴还在继续,没有人去理会棺材里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挣扎哭嚎。
  我陪你吧。陆晓意居然没走,在她最后一程,我们俩送送她。
  木慈转头看着陆晓意,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很讨厌她?
  我是很想杀她,可是她不该这样死去。陆晓意淡淡道,这不是她的错,就像那些想活下去的老人杀了蜜蜜一样,他们也不想那样,他们只是想活下去。人受不了惊吓,叫出声音,本来就是本能,没有训练过的人被丢进这种地方,要是能立刻适应,那岂不是现代社会的失败。
  木慈愣了愣:这是个笑话吗?
  算是吧。陆晓意靠在栏杆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你知道吗?在所有的宠物里,只有兔子保留着野兽的本能。它们经常会突然死亡,不给主人一点反应的时间,那是因为兔子很弱小,几乎所有野兽都是它们的天敌,一旦受伤就会被捕食,所以它们本能会隐藏自己的状态,直到没办法隐藏为止。
  可人类却一无所知,不明白为什么兔子一生病就会死,以为它们是很脆弱的生物。
  我们就是这样的兔子,同样的弱小。陆晓意勉强笑了笑,而艾巧她们就像被宠坏的小猫咪,太习惯安逸的生活了,可惜我们的主人不是什么善茬,更不会对我们报以任何同情心。
  木慈望着她。
  这不是她的错。陆晓意轻声道,她不该接受这样命运,是火车的错,不该因为几句惊叫就受到这样的待遇,可是我们实在太弱小,没办法反抗,所以只能责怪责怪,只能憎恨那些还没办法适应的人。
  木慈轻声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时候为了活下去,只能选择舍弃一些人。陆晓意看向木慈,这就是火车上所有乘客的生存法则。
  因为我们实在太无能了
  不知过了多久。
  刺眼的阳光照在木慈的眼皮上,他不适地伸手挡住,看见另一张床上的左弦微微皱起眉头,显然也要苏醒。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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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19)
  活下来的只有七个人。
  苦艾酒跟丁远志作伴倒还好,谨慎地待在房间里,没有擅自外出。
  可发现其他床位都没人的麻花辫几乎是一下子冲出房间,老人听见响动忙走过来,喊道:哎哎哎!别把我的门弄坏了,要赔的!
  麻花辫充耳不闻,只是看着自己的双手,指甲还好端端地留在上面,她露出像是想哭又像是想大笑的表情,很快就站不住,弯着腰扶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看上去就快要崩溃了。
  老人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你这小姑娘可别碰我这个老人家的瓷啊!
  陆晓意跟宋婕听着动静从房间里出来,她们安抚了下麻花辫,对老人解释道:她做噩梦了,没吓着您老人家吧。
  吓着倒没有。老人的气质跟昨晚天差地别,他看上去还是很枯瘦,可居然在阳光下露出点慈眉善目来,手里拿着把蒲扇,半信半疑地看着三个女生,做噩梦啊?要不要喝点茶安安神?刚熬好的。
  那感情好啊。宋婕搂着麻花辫,大声道,麻烦您了大爷!
  青旅的隔音算不上多好,宋婕故意提高音量,是在提醒其他人可以安全出来。
  你这女娃子气倒挺足,搁我们那年代,念报纸都用不着喇叭了。老人挖挖耳朵,稀罕地看着宋婕,露出笑容来,也好也好,年轻人嘛,就是要有这样的精气神。
  除了安神茶,青旅早上还提供自助早餐,有小米粥南瓜饼之类比较常见的早点,厨师则在后头等着给他们煮面。
  有过之前的经历,这些寻常朴素的早点显得格外诱人,众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都拿了不少吃的在自己的盘子里,七人找了张大桌坐下来。
  老人就坐在绿植边上,晒着太阳,慢慢扇着大蒲扇。
  麻花辫喝了半碗凉茶,还有些惊魂未定,下意识靠在宋婕身上,紧紧抱着她的胳膊。
  陆晓意掰开馒头散热气,又笑盈盈地转过头去对老人问道:老板,我们那几个同伴你看见没?一早起来就不见她们人影了。
  见着了。老人端着小茶壶,对壶嘴抿了一口,咂咂嘴,斜着眼看他们,模样有点好奇,一大早就走了,怎么,你们这一群人出来是没商量好啊?
  噢,这样啊,应该是他们有事提前赶车去了。陆晓意面不改色,我们也是临时结伴来旅游的。
  老人却很有生活经验,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哎,那没丢什么东西吧?!
  没有没有。陆晓意摇摇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看来那些死去的人并不是凭空消失,在老人的嘴里,她们是提前离开了,这会儿已经早上八点半了,七八点退房走人也不奇怪。
  在苏醒的那一刻,木慈对老人抱有一种极端的憎恨感,可现在看着他,却又觉得恍然隔世,那些恐怖的情节,惊悚的故事,似乎与这样一位亲切和蔼的老人家毫无关系。
  他并不是真正夺走其他人性命的人。
  甚至于到此刻,木慈都有些恍惚,他是真的苏醒了,还是在做梦。
  陆晓意吃着馒头,对左弦低声道:你觉得怎么样?
  左弦沉吟片刻,不紧不慢地搅着他的小米粥,瞥了眼一脸菜色的丁远志,这人之前吃吓住了,这会儿喝粥都跟小鸡啄米一样,恨不得把米粒一颗颗数清楚。
  大家都有点魂不守舍的,像是还没完全缓过劲来。
  他又转头对老人家道:老板,您对民俗好像还挺有研究的。
  老人一双浑浊的眼睛从蒲扇底下露出来,搁下他精致的小茶壶,蒲扇柄指着左弦点了点,摇头晃脑地笑起来:你小子啊还惦着昨晚上那游戏呢,你这人带队是不错,让人挺放心的,可惜玩游戏不来劲,没什么意思。
  游戏?!
  木慈的动作下意识顿了顿,左弦听了也没反应,笑道:安稳有安稳的玩法,闹腾有闹腾的玩法,游戏嘛,自己玩高兴了就好。
  这倒也是。老人点点头,摸摸下巴道,你们队里那个小姑娘倒是挺入戏的,走鬼林子的时候还说她的人设就是胆小,所以肯定会叫。就是有几个太倒霉了,骰子一扔,人就出局了,说起来,怎么不见她?你们回去没闹矛盾吧!
  游戏这一切只是游戏?只是骰子只是出局?!
  木慈想起那些尸体,想起艾巧临死前的悲鸣,想起等待着她咽气时的煎熬跟绝望,如同毒虫一般啃噬着内心的痛苦,几乎按捺不住自己。
  左弦却抓住了他的手,将木慈死死留在了座位上,面不改色道:游戏而已,没什么好矛盾的。
  老人哦了一声。
  对了。左弦又道,老板,以前也有人来玩这种游戏吗?
  有啊,怎么没有。老人笑道,不过来旅舍的人嘛,来去匆匆的,很少人对民俗有兴趣,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跟我这个糟老头子玩,再说这种东西浪费的时间长,你们之前也就两队人对这个好奇。我还记得第一波是十三个人,第二波嘛,好像是十七个人,都挺多的,第二波那个带队的年轻人我记得姓冷,叫叫
  左弦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是不是冷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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