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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酿 第78节

  第91章
  郦清妍行礼后走过去坐在茶壶前, 弄香拿襻带将她宽大的袖子系了,她才托起那一匣子茶叶,两只指尖捏起一小片, 先是咦了一声,又嗅了嗅味道,这才确定心中猜想。
  “这莫不是翠眉聚?”
  温阑笑着看煊太妃, “我就说她知道吧?”
  郦清妍温声细语地说, “此茶因晒干后仍旧颜色翠绿,又叶叶分明像极女子眉梢, 故而有翠眉聚之美名。每年产量统共加起来也不过半斤, 极为难得,因为量太少, 被商家炒成了天价, 反而没有纳入皇家贡品之列。母亲真是好大的能耐,这匣子里的, 怕是占了有三成罢?”
  “你知道的这么详细, 是以前喝过?”
  郦清妍动手洗茶皿,“如此珍品, 妍儿哪里有那个口福, 不过先前去庆国公府上做客, 看容儿有一小撮, 她一直向我炫耀来着。”
  “刘容马上嫁入定国公府,是明明白白的长辈,可不能在这么容儿容儿的叫了。”
  “妍儿省的, 谢谢母亲提醒。”
  此茶冲泡繁琐,郦清妍久不动手,怕一说话分神沏得不好,仔细着手上动作,耳朵却竖起来,听温阑和煊太妃的对话。
  “方才说到丽太妃也去了,咱们那一代的人,交好的有仇的,顶顶有本事的,如今都不剩几个了,时光匆匆,白驹过隙,这话真不是浑说的。”煊太妃唏嘘不已。
  “顶顶有本事的,不是还有我么?又不是只剩了你一个,若是想她们了,请个旨去一趟芫楠别苑又有何难,不过只怕她们的态度不会特别热情,个别热情的,也不是以你想要的那种方式。”
  煊太妃笑的有些苦涩,“是啊,想见的都已经走了,一个人留在这里,真是没意思。”
  “若是你也走了,岂不是只剩了我一人?”
  煊太妃眄她一眼,“你几时和我是一起的?好几个月才进宫看我一回,每次待个一两个时辰就走,还不如和你那王爷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年轻时候的精怪折腾的还不够多似的。”
  她和温阑关系好得超乎郦清妍预料,连“哀家”这个自称都没有,而是直呼你我。这个郦朗欢身上的秘密相继揭开曝光在太阳底下,个个都给郦清妍无法言说的惊喜。
  究竟是她太厉害,一点都没透露出去;还是她只是被慕容曒保护得太好,封闭了一切关于她的事,就像封闭先皇后的死那般。
  “年轻的时候呐……”温阑眯起眼睛看着屋檐外暖黄色的阳光,显出一点迷惘于回忆的神态来。“那时正是她最风华绝代的阶段吧?无人不为之倾倒,母仪天下四个字,只有她配。”
  郦清妍竖起的耳朵立得更尖,她们在说先皇后。
  “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好……”煊太妃口中喃喃,整个人迅速被哀伤的气氛笼罩起来,刚刚好了一点的脸色又颓了下去。
  “所以,这算是天妒英才,还是红颜薄命?”
  “她将三个孩子托付给我,可我却……是我太没用。”
  “皇帝性子不稳阴晴难定,栖月简直就是他手里一把杀人的刀,永安被两个哥哥宠到无法无天,连福宁宫的凤印都敢偷拿了去玩,以后要是玉玺丢了,估计也能从她宫里搜出来。”
  煊太妃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郦清妍不动声色飞快看了温阑一眼,总觉得今天的她有些奇怪,此刻这番话就更奇怪了,就像此刻坐在面前的不是那个宠溺自己如同春光般柔和温暖的母亲,而是另一个面上笑着,手里却攥着锋利刀子的陌生女人。
  “他们待你如母,既然是母亲,该管的地方还是要管一管的。”
  “都长这么大了,哪里还管的住,都是厉害的人物,不管着我就算好的了。你也是长辈,你敢去管教他们吗?”
  温阑笑着摇头,“即使再有一百个十二禤阁傍身,我也不敢对皇帝说出什么重话,谁知道把他惹到,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不过能长成这样,也算难得;加之如今天下安泰,也算是皇帝治理有方,你也不要自责过深。”
  “什么治理有方,不过以暴治暴,哪里是治国安邦的长久之计?这样愧对她的嘱托,我有何脸面去见她。”
  眼见话题越聊越悲伤,郦清妍及时打了个岔,为两人奉上热茶,轻轻搁在她们面前,“太妃娘娘,母亲,请用茶。”
  茶杯壁极薄,几乎能看见立在里面的茶叶,并不见香气有多浓郁,端起来拨开茶杯,清香才缓缓浮起来,待到轻轻抿上一口,润到极致的水流淌过唇舌,带着热度,将馥郁甘甜暖得炸开,口中每个角落全部被唤醒,茶香之绝之雅之余韵无穷,令品茶人不禁瞪大眼睛,生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仙珠玉露的感觉。
  “好茶!”温阑和煊太妃不约而同赞叹了一声。
  郦清妍笑着打趣,“一小撮便价值万金,自然得是好茶。”
  “翠眉聚我不是第一次饮,怎的以前喝着不若这般惊艳?”
  “妍儿方才只说了翠字和眉字,至于这聚字,自然是沏茶时要讲究锁住茶香,压在水中,才能得其神/韵。”
  煊太妃啧啧感慨,“你真是得了一个好女儿,怎么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娘娘过奖了,不过在茶书上见过,照着法子沏过其他的茶叶,今日见着正主,还好没有因为技艺不精泡失败。娘娘和母亲能满意,就再好不过了。”
  “这样好的孩子,不说是你,连我也想将她留在身边。”
  “这可就要感谢我自己眼明手快,早早接了她来王府,不然现在还不知她到了哪里。说好了她可是我的,你不许来抢。快些好起来,别让一帮小辈忧心才是正理。我的妍儿为了你这个病,可是好多天没睡好觉了,连床头都摆着医书。我看着可是会心疼的,说不定哪天就把人接回去,不再陪你。”
  “顶顶厉害的敬王妃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敢不好?”
  如此接下来的话题便绕到了治病和身体调养上,坐到日头偏西,众人才从御花园回了慈康宫。正巧到了郦清妍为煊太妃施针的时辰,温阑便不久坐,由煊太妃一个贴身嬷嬷送着出去,送到慈康宫大门,直到对方上了轿辇才折返。
  后宫本不可带男侍从进入,温阑身份特殊,这条规定对她完全不起作用,笃音光明正大地走在轿子边,方才温阑和煊太妃喝茶,他就一直站在阁楼一楼的门口,将尽职尽责一词落实到实处。
  “让人收手。”一直撑着腮,歪在椅子里的温阑突然开口。
  “是被发现了什么?”
  “暂且没有,再做下去就不一定了。”
  笃音道,“属下一直以为真正起作用的,是阁主从心理上给太妃的阴影和压迫。”
  “的确如此,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妍儿太聪明,这会儿估计已经在问我上回入宫见她是什么时候了。不能让她查出来太妃生病一事是我做的。郦朗逸对这个妹妹的情况既不关心也不了解,未必就能想起进宫叙旧情,王爷的法子仍旧可行。”
  “若少阁主已经猜到起因经过了呢?属下该如何做?”
  “那就让焕逐把先皇后逝世的全过程告诉她。”
  笃音想了想,“属下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温阑突然问他,“你觉得知道了所有实情后的她,会选择和皇帝合作,还是继续搅局下去?”
  笃音摇头,“属下愚钝,无法猜出少阁主的心思。阁主觉得少阁主会做出什么决定?”
  温阑只笑不语,轿辇已行至她进宫乘坐的马车停靠处,她起身下轿。“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如她的愿带她离开。”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眼看见远处远高于其他宫殿的紫宸宫的尖顶,笑容越发意味深长,说了另一件不相干的事,“十二禤阁里,也该剔一剔腐肉了。”
  隔日施一回针,是郦清妍在让煊太妃喝药之余多增添的一样,并不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效果,不过让她精神舒缓,更有益于睡眠罢了。
  慈康宫焚着淡淡的馥齐香,宫人都敛声屏气,不敢发出声响惊着煊太妃或郦清妍。偌大的寝殿里,只有郦清妍施针时因为动作带起的衣料摩擦声,窸窸窣窣的。
  这套针不复杂,没有花太长时间,郦清妍将银针仔细收进药箱,雾檀嬷嬷正巧端了药进来,准备伺候煊太妃喝药。郦清妍起身从她手中接过托盘,“嬷嬷,让我来吧。”
  煊太妃睁开眼睛,摆了摆手,声音慈软,“今日实在不想喝那东西,撤下去罢。”
  郦清妍开口要劝,良药苦口之类的话已经含在唇边,为她一句,“反正喝了也不起作用”,给咽了回去。
  雾檀端着药进不得退不得,为难地看着郦清妍。
  “那就歇这一回,明儿给娘娘换个口味,不像这般苦涩,喝得下去些。”
  煊太妃笑嗔,“你这孩子说的有趣,药汁不是苦就是酸,你还能让它变成甜的香的?”
  “自然是不能的,不过明日起咱们不喝这些苦巴巴的玩意了,换个方式。娘娘因为生病,许久没去汤泉宫了罢?明后日去泡一泡如何?”
  “究竟是哀家该泡了,还是你自己想去泡了?”
  郦清妍有些不好意思,“娘娘,拆穿人一点也不好玩。”
  对方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坐下来,哀家想和你说会儿话。”
  郦清妍歪着坐在床沿上,握住煊太妃伸出来的手。她方才一直坐在炭盆边,手被烤暖了,不会冰着对方。“不是一直说着的么?”
  “说些旁的。”煊太妃拍了拍她的手,“阑儿说的对,这几日委实辛苦你了。”
  “能够贴身伺候娘娘是妍儿的福分,未曾辛苦。”
  “你的努力哀家都看在眼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哀家的确骗了你,这个病和外界因素无关,是哀家心里多年的心病。年纪越大,越发积在心里,先前天天梦魇,自然就得病了。”
  郦清妍脸上是得体的笑容,“娘娘说的这些,妍儿已经猜到了。”
  “怕皇帝他们担心,原本想着一个人憋着,结果适得其反。幸亏有你在身边天天逗哀家开心,也想通了许多事。也许哀家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全部说出来,病就好了大半。今日和阑儿的对话,你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一些,并不能听懂。娘娘既然要找人倾诉,老朋友自然是最好的,为何母亲在时娘娘不说出来呢?”
  “正因为是好友,知根知底,说出来只会增添伤心和唏嘘。”
  “娘娘就不担忧和妍儿说完,也会是这样的效果么?”
  “会么?”煊太妃反问。
  两人的眼睛对上,互相沉默地看着对方,两道目光一个深邃一个复杂,直看到对方心底。
  郦清妍说,“妍儿勉力一试。”
  煊太妃缓缓笑起来,开口却不是长篇累牍的叙述,而是一个比较长的问句,“你想知道为何哀家与母家关系淡泊至此,即使现在贵为太妃,在宫中地位并非无足轻重,外界却半分关于哀家的传闻都没有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冷脑中乱入的小剧场:
  狄仁杰:关于煊太妃要说的事情,元芳,你怎么看?
  元芳:大人,这里面肯定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哈哈哈哈哈,表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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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郦朗欢进宫那年, 和郦清妍差不多大,最是美好娇嫩的年纪,对未来充满憧憬和幻想, 相信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也期许此生能够得遇良人,过上琴瑟和鸣子孙满堂的生活。不过她没能如愿, 郦家将她送入了皇宫。
  进宫前, 她决绝地对老定国公说,“皇宫是个什么光景, 进去的女子会如何大家都再清楚不过, 既然你们强行将我往火坑里推,我郦朗欢宁愿与郦家断绝关系, 你也再没我这个女儿。不要指望我进去会成妃成后, 我是不会给家里带来半点助益的,这种念头, 不若没有!”气的老定国公拿着阴沉木手杖追着抽她。
  以她的容貌, 自然能脱颖而出成功当选,皇帝对她却并不上心, 倒是皇后很喜欢她, 选在福宁宫做了掌印女官。默默无闻了一年多, 皇后有孕不能侍寝, 皇上喝醉了误打误撞去了她的屋子,第二日封了嫔位,也有了自己的宫殿, 与皇后的关系却只亲不疏。
  栖月出生,她比皇后还要高兴,恨不得直接做了小皇子的宫女,能够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照顾他。不是没有人在皇后面前说道,有说她居心不良,明面上喜欢私底下却是嫉妒,会对小皇子不利的;有说她自己受宠将近一年,却半点动静没有,心生怨恨,想寻找机会杀死皇子的;还有的人嗤笑她此举的可笑,看中了小皇子的得宠,指不定是未来的太子,想从小就拉近关系,以后即使生不出孩子,也不会过得太凄凉。
  就算郦朗欢再傻,也知道再这样一昧关注小皇子下去,于他于己都不是什么好事,故而收敛了许多。那以后不久,得知自己有了两月的身孕。她倒没有刻意求子,有没有孩子,对她这种只想安安静静老死在宫里的妇人来说,都没有区别。也许没有还要好些,生下公主,若是如自己一般嫁给不想嫁的人,护不了她,自己只会增添愧疚;要是皇子,以后看他争权夺位,自己又能助益些什么?
  有了身孕,身份水涨船高,晋为妃位,赐字为煊,意光明温暖,说明皇帝对这个孩子的到来,还是很开心看重的,不过也仅限于此,再无别的了。后来诞下公主仁惠,皇帝虽没有明说,还是失望的,来她宫里的次数减少起来。
  再之后就是福宁宫出了大事,栖月出了大事。皇帝下旨封禁福宁宫是在午夜,整个后宫鸡飞狗跳,乱成一团,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郦朗欢想了各种方法都没能进得了福宁宫,没能见到皇后。在文德殿门口跪了一整天,嗓子都求得哑了,连皇帝的影子都没有看见,最后还是大太监让她回去,说要是再为皇后求情,格杀勿论。
  郦朗欢拖着肿的像两根肥大莲藕的腿回到后宫,才听到各种版本的传闻和流言蜚语。满脑子想着怎么救人的她都不想相信,却有一个说法让她很心惊:二皇子是个怪物。
  那么漂亮的孩子,聪明绝伦,任谁见了都会惊叹与喜爱,怎么可能,怎么会是怪物?
  提心吊胆的等候和努力中,废后的旨意终究没下来,皇帝就像忘了这个人般,再不踏足福宁宫,也没有专宠其他宫妃,似乎因为皇后一事的打击,对女色的兴趣都淡了。
  真正见到皇后是在出事小半个月后,郦朗欢让心腹太监偷偷在福宁宫最偏僻的后墙挖的洞终于挖通,为了能见到人,她什么也顾不得了。福宁宫人那么多,每日送进去的饭食不能入口也就罢了,还分量极少,她怕再晚些,里面的人不饿死也会渴死。
  带着一大包吃食,领着一个小太监,从爬过小洞到进入福宁宫正殿区域,郦朗欢全程笼罩在极度的恐惧中。偌大的皇后宫殿,一个人影也没有,没有灯,没有声音,没有呼吸,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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