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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9章 使者遥相望(下

  而在西北之地的陇右道,渭州(今陕西渭源县)与兰州(今甘肃兰州市)交界的大来谷。一支灰头土脸而衣甲褴褛的漫漫军队,也在某种士气低落的沉闷气氛中,沿着泛黄的洮水岸边缓缓行进着。
  在沙沙作响的大队行进烟尘中,却是时不时有人摇摇晃晃的倒下,又被同伴给揭开衣甲重新搀扶起来。因此,在他们所行进过后的地方上,除了大片杂乱的脚印之外,又留下了星星点点丢弃的甲衣、兵仗等物。
  但是也有人走的实在太过疲累而不想站起来了。于是他们只能被勉强挪移到道路边上去,小群的摊靠、团坐在一起呆滞而木然看着那些越过面前,继续远去的同伴们。
  虽然,离去的那些同伴信誓旦旦的号称,会有后续跟上来的后队会收容他们;但是在长途行进而缺少补给,既饥且疲的情况下,又能够凭借两支脚继续走上多远呢?
  要知道在那些岭贼层出不穷的追击和遭遇战中,他们吃得最近一顿安生饭,还是在好几天前抄掠了街泉亭之后的事情了。然后他们携行的畜马就开始频繁“羸死”“摔伤”,乃至公然的杀死坐骑充饥。
  于是,那些没有坐骑可以代步和分担负重的士卒,就开始不断的掉队和落后、走失,乃至在沿途打柴、取水、狩猎之时,就此一去不还了;
  刚开始还有同行的乡党和同宗族人去找,却只能在附近找到一点血迹和疑似的衣袍碎片;于是后来连找人的功夫都省却了;因为就连结伴出去找人的小队都有没再回来。
  至少让他们这些乏力掉队和走不动的士卒,每隔一段距离就抱团留下来;作为后续追兵的俘虏;总比不明不白的死在山野荒地中的好;至少根据以往对阵的经历,那些岭贼没有无端杀俘的习惯。
  而在不知道走了多久而日头开始偏斜之后,在这支亢长行军队伍的前首,突然再度掀起了一阵子小小的骚动。却是一名迁出的斥候,手中提领着一串刚寻获回来的猎物高声喊道:
  “已经确认了,此处正是鸟鼠同穴山注1了;前方再走七八里,便是武街戍和狄道城(今甘肃高官城堡了。。”
  (鸟鼠同穴山最早见诸于《山海经》,现实中依旧存在的为数不多地点之一,因为鼠兔和山雀同穴栖息躲避天敌的生态特色得名。)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作为前队的大部分士卒总算有些振作和兴奋起来了。因为,这也代表着在进入兰州之后,可以获得补给的繁华城邑,以及可以用来阻挡追兵稍事休整的坚固城垒。
  当年的武街之战,一代名将左羽林将军、陇右防御使薛讷(薛仁贵的次子)就是依托当地的坚垒为支撑,在此里应外合大破吐蕃军,杀获各数万人,尽得其所掠羊马,洮水为之不流。
  后来哥舒翰在此备边之时,屡破前来抢割稻麦的吐蕃军队,而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哥舒歌》: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吐蕃总杀却,更筑两重壕。)。
  就在诸多相继闻讯的归义军将士们,不由自主加快脚步的同时。
  在其中一架由两匹马共抬的座位上。身为这支好几支不同背景和归属人马,所汇聚而成的西军归义军残部领头人,而廊州都督李明振,也对着策马在旁的族弟河州都团练使李明达道:
  “我昨夜梦见了祁连雪和大沙泽里的月湖了。。还有,千佛崖上家庙窟,”
  “佛祖保佑啊!这定是个好兆头啊,说明咱们一定能够全身回到瓜沙之地。。”
  眉头郁结难展的李明达,却是难得宽言笑道:
  “但承此吉言,若得脱出危难,你我定要在那东崖上多开几窟,以为供养佛事亦是慰藉各家死难的子弟啊!”
  说话的李明振,却是显得脸色惨白而形容消骨的虚弱。
  “大兄尽管安心,咱们一定会将这些子弟囫囵带回家,再修凿个格外气派的大窟龛来。。用最好的师匠来造像,定要比那些吐蕃窟造的更加气派和出色。。”
  李明达也不由振奋起来道:
  “好。。。”
  听到这番话语的李明振却是笑了笑,却是突然有些胸闷气喘的再也说不出更多话来了。。
  而能够让曾经在决定河西光复与否的关键性廊州决战之中,毫不犹豫披坚执锐迎面悍战冲杀,吐蕃人的重甲铁骑十数阵而周身浴血浑然不觉疲累伤痛;
  也曾在神乌、河兰之战时,数日不眠不休吃喝啦撒在马背上,累死累垮了好几匹坐骑而与回鹘、退浑等藩部游骑辗转奔战;直至突袭得中军大帐的“虎骑”李明振。变成如今这副虚弱模样的罪魁祸首,却只是一枚铳射的铅子。
  正所谓是“将军难免阵上亡”的基本道理,他也不是没有受过更多的伤创,却依旧坚持悍战不休的例子。但是这一次在他亲自负责断后和击退那些岭贼的连续战斗中;一枚无意间打破甲边而嵌入他大腿的铅子,却在战后痛苦折磨了他至今。
  因为没有合适的工具,那些专门用来处置箭创的手段,只在他洞彻的大腿肌理内挖出来了大半枚破碎变形的铅子;然而接下来因为天气炎热和急促行军而产生的溃烂和发热,却让他尿血不止而连马都骑不上了。
  就在李明振脸色越发惨淡起来之际,李明达却是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如今这些人马当中,也就咱们两家的子弟最众了;大兄又是大家伙与危难之际所推举的,岂非就是是日后众望所归的领头人。。”
  “四郎。。此意何为?”
  喘了好几口气最终还是没能咳出来的李明振,却是脸色微妙的断续道:
  “既然索氏一党连同行台都已经不负所在了,能够主持和担待的归义军的偌大局面之人,除了大兄之外又舍他取谁呢?”
  李明达意有所指的道:
  “慎言,你我可是在千佛崖前的祭台上歃血盟誓过,要世代保扶太尉的子嗣和家门的。。”
  李明振闻言却是有些气急道:
  “正是如此,若非大兄为首的将士们支持,尚在凉州的那位‘鼎帅’,又当何以自处呢?”
  李明达不动声色的继续解释道:
  “更何况,所谓的盟誓之说,自淮深公遇难之后,却不晓得已经被打破了多少回了;难道他区区一介索氏做得之事,我敦煌李氏就做不得么?”
  “大兄出来主持局面,这也正是保全他张氏门第的唯一出路了;不然,如今河西、陇右各家精壮健儿尽出,却十不得归二三之下,他这个依靠朝廷干预才扶持起来的当主,难道还能独善其身么?”
  “勿要再言,此事待归还凉州见了‘鼎帅’再说其他吧。。”
  李明振却是满脸倦怠的嘶声摆手道:
  “还是大兄思量周全。。”
  见到李明振的口风隐隐有所松动,他也没有再坚持下去。待到回到自己本部人马的序列当中,李明达又对着聚附而来的诸多部将郑重其事道:
  “如今大兄身体不虞,随时可能在军中产生变故,咱们也要有所事先有所准备了。。”
  身为如今西军残部当中屈指可数的唯二实力派,他当然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支持李明振在归义军的势力格局当中上位,而同样有所召集的考量和利益权衡的。
  因为,以李明振如今的身体状况,就算在归义军中被推举上位而掌握大权,却还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来继续视事,都是个不确定的未知数。
  因此实际行驶的权柄,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这位年富力强的李氏二号领军人物身上了。当然,这种算计和考量就是在不能付诸于口,而只能表现在未雨绸缪的实际行动中了。
  更何况在他的预期当中,李氏能够做大的事情还远不止这些。如今西军联合兵败关内之后,广大的河陇之地近乎是家家戴孝而户户呦哭,不知道是多少人家失去了顶梁柱。
  但是同样的无论是三姓回鹘,还是各部温末等强项,还是吐蕃、苏毗、党项、退浑、龙氏等附从藩部,或又是于阗、焉耆、鄯善等传统绿洲邦国。。
  乃至是汉姓中的张氏、索氏、杨氏、阴氏、翟氏、郭氏等,伴随归义军崛起的地方实力派,都造成了相当惨痛的损失,而少不得陷入或长或短一段时间内的虚弱期。
  相比之下李氏虽然同样损失不轻,但是却带了成建制的部队回来,如果能够与之合力吞并了这支残部中的杨氏、郭氏、龙氏人马,那偌大的河西、陇右之地,也许就是李氏一门独大崛起的最好舞台了。
  到时候,他可以籍着共同合力对抗来自青唐之地的吐蕃残余旗号,而名正言顺的统合起来归义军内外的大多数势力格局;乃至暨此大唐将亡的末世之期,重新缔造和重现一番隋末西凉王李轨的功业。
  抱着这种念头的李明达,策马的脚步不由又轻快了许多。直到前方再次送来新的消息,才打破了他此刻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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