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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章 第108话 换人与请旨

  御书房内。
  周帝亲迎满面风尘的老臣上前,并赐座御前。
  进城之后,年迈的相国大人并没有在易家众人的迎接下回府,而是选择了率先进宫面圣。
  如果说先前离开之时,易相还是精神矍铄的老者,那么此刻的老人,纵然已经在进宫前专程梳理过,但却还是不减面上风霜。
  这一趟出行,不管是长途奔波的劳累,还是沿路所见而生的悲悯与愤慨,都为老人增添了不少沟壑。
  也是在这一刻,周帝才清楚的感觉到,这位三朝元老,是真的已经步入人生的迟暮之年。
  “易卿一路辛苦,该回府先歇息才是,不然朕见了,都要觉得自己苛待老臣了。”
  满朝文武中,周帝最敬易相,说话态度也最为和软。
  尽管卢之南和宋辰时同样位列三公,但周帝却还是脾气上来该骂便骂,毫不留情。
  这也是为什么卢之南一心要和易相争个高下的原因。
  作为从龙之臣的他,始终矮了这前朝旧臣一头,对于一直以来忠心侍上的卢之南来说,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听着周帝这话,易相笑了笑:
  “陛下待臣亲厚,谁人敢说苛待。此番进宫,实在是因为沿途诸事颇多,容不得老臣缓一缓再与陛下叙说呐……”
  说到这里,易相叹了口气,面上显出怅惘之色。
  见易相这般,周帝的神色也随之凝重:
  “西南七府可是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先前李迎勤征税闹出的事情,现在虽已平定,却仍有风波,如是有人再借机生事……
  就在周帝猜测之际,却见易相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这事,只是沿途一些见闻罢了。”
  说着易相将这一路所见娓娓道来,尽管老者尽力平和,但从那一字一句中,周帝还是能听出其中压抑的情感。
  “……不光是这些。如今雪灾虽除,但余波却仍在,外面不比上都,先前户部送去的物资木料良莠不齐,很多东西都不能用,老臣回来之际,还有百姓无处容身,虽然各州府调动府军压制此事,避免流民乱窜引起骚动生变,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更非陛下立国之本呐。”
  李迎勤办事不靠谱这一点,周帝心中早有准备。
  但先前他捅出那么大一个篓子是一回事,如今在物料之上闹出问题,导致原本稳妥的安民之计出了纰漏,造成这样大的隐患,却是完全出乎周帝意料。
  “朕简直想砍了这夯货的脑袋!”
  周帝猛一拍桌,气得看向周恒,“传朕旨意,李迎勤监管不严,贬其为儋州县令,何日儋州民富无忧,何日再允其回上都!”
  周恒闻言一个秃噜,忙不迭应声去了。
  一出御书房,却拍了拍胸脯,显然刚才吓得够呛。
  要说李迎勤也够惨,户部侍郎的位子没做几天,如今却是一贬再贬,先前虽然撤了户部的职位,但至少人还在上都。
  现在好了,一下子被陛下支去儋州那个偏远贫瘠之地,还说什么儋州民富无忧才能回来……
  作为大周最穷困潦倒之地,若是儋州百姓都富起来了,那上都城里怕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拿着金子上街了。
  这简直是将李迎勤那家伙一辈子流放到儋州了。
  周恒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出宫传旨去了。
  然而御书房内的对话,却仍在继续。
  “李迎勤是当罚,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安抚赈济受灾州府的这些流民。”
  许是刻在骨子里的儒雅之气使然,面对周帝方才的震怒,易相仍旧是平和不惊之色,闲话般与周帝论说接下来应有的安排。
  “既是户部任上出的问题,自然还是交给户部去收拾烂摊子。走了一个李迎勤,户部又不是没人了。”
  说到这里,周帝似是想起什么,咳了一声道:
  “那个,易卿啊,先前李迎勤闹出大乱,朕着急让人顶上户部的职缺,便将先前在户部任侍郎一职,却被调去兵部的李泽明重新调了回来。”
  “按照他的资历,应当担得起尚书之位。况且这些年本该早就将他调回,但朕一直忙忘了这事,如今便算一道予他补偿。”
  “沈正涛那边,直接调上来坐尚书的位置,真怕他一时承不住,所以先让他做个侍郎磨练磨练,待过个两三年,再将他拔擢上来。”
  许是因为早就答应了易相,要将沈正涛往上提一提,结果自己最后却听了贵妃建议换了人,周帝此刻面对满脸沧桑的老人,心里莫名发虚。
  由此,话也比平素多了几分。
  “不过你放心,先前提说的侯茂彦和翟高卓的事情,朕也已经安排下去了,给侯茂彦那小子吏部侍郎的位子,翟高卓送去了兵部,正好在他老丈人之前待过的地方,也算有些根基。”
  说完这话,周帝仔细留神着易相的神色。
  然而老者却依旧面色平和,既没有不满非议,更没有欣喜或满足。
  就在周帝捉摸不透之际,却听易相一沉吟,开口道:
  “调任之事,陛下有自己主意就行,老臣相信陛下的决断。只是有一出,老臣想说几句话。”
  周帝神色一凛,心道:来了!
  然而易相一开口,却非是对李泽明提出质疑,而是谈说起另一个人:
  “翟高卓乃当年的文举状元,在户部任职一段时日后,便在临安一待十年,此前从未涉及兵部和军马之事,留他在兵部,老臣觉得不妥。好钢用在刀刃上,微臣想为陛下举荐一人,取代翟高卓的兵部侍郎。”
  “哦?”
  周帝一愣,关注点却不在由谁取代,而在翟高卓的去路,“那翟卿家怎么办?”
  如今户部已经没有空缺,除非从户部也摘出来一个人。
  可这样的话,那就太明显了。
  在周帝的疑惑与屏息中,易相缓缓开口:
  “上都云阳府尹。”
  “云阳府尹?!”周帝微有失态,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从官位品级上看,翟高卓从杭州府尹调任上都府尹,算是平级调任。
  但事实上,杭州府尹在杭州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可上都府尹在这皇城脚下,却是最鸡肋的存在,从实权来讲,已经算是贬谪。
  更何况,翟高卓现在已经是六部侍郎,手握实权,这会儿再将他调至上都府尹……
  这简直无异于连贬两级了。
  更何况翟高卓还是有功之臣,就算贬谪,名头都不好找。
  而且,人乐意吗?
  似是知道周帝会这么想,易相从容开口:
  “只要陛下准允,翟高卓那边,老臣去说。”
  自古以来,擢升不易,降调简单。
  兵部侍郎的位子,本来就是周帝为了补偿易相,而专程留给翟高卓的,如今易相主动说了不需要,还提出要将翟高卓调任上都府尹,周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而且上都府尹陈礼昂这些年也没做出过什么成绩,按照绩考本也应该下贬一级,这样算来倒是正好,省的他再去想人填补陈礼昂的空缺。
  “既然这样,这事朕便应了你。待你跟翟高卓通了声气之后,朕就下旨,不然陡然降旨,朕怕他受不住。”
  说到这里,周帝又想起方才易相提说的举荐:
  “你想让谁来顶上兵部侍郎的缺?”
  “臣举荐宋太尉帐下参将,俞庆。”
  “俞庆?”周帝愣了一愣,显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元和八年武状元,也是历年来唯一一个放弃京畿卫任职,主动去西山军的武状元。”
  听易相这么一说,周帝恍然大悟:“我说是谁,原来是那个小子,朕有点印象。不过易卿缘何推荐此人?”
  按道理,西山军是太尉宋辰时的人,正常情况下,易相不该举荐自己这一系的人么?
  宋辰时从不结党营私,周帝是看在眼里的,纵然先前因为雪灾之事对他一时生出忌讳,但大体来说,一众武将里宋辰时还算是最受信任的一个。
  然而面对周帝的疑惑,易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此次宋太尉御灾立功,陛下可想好了如何论功行赏?”
  这话倒是问到周帝了:
  “还不曾。”
  说句实在话,关于如何赏赐宋辰时,也算是让周帝头疼的一件事。
  如今宋辰时位列三公,已然是百官之中最尊贵的三人之一,再往上总不能压过易相一头,因此封侯拜相更不现实。
  其实给不了权势,给银子也是不错的选择,可一场雪灾已经掏空了大周国库,征收的税银也都拿去赈灾,就算真让周帝掏银子,他也拿不出来。
  所以直到这个时候,尽管防灾之事宋辰时已经交了不错的答卷,可却还未领到自己该有的奖赏。
  想到这里,周帝忽然茅塞顿开:
  “易卿的意思,是以拔擢俞庆的方式,来让朕卖宋辰时一个人情?”
  易相压了摇头:
  “人情只是顺便。俞庆在西山军六年,为人有大才,但因这些年无有战事,一直屈居参将之位,难免明珠蒙尘。”
  “此次商贾生事和西南吴悠之乱,已经是在告诫陛下,是时候让大周再出几员武将,以备不时之需了。”
  “俞庆在西山军多年,于练兵之事颇有造诣,但外出行军之人,若只懂行军,不通后方粮草或各部职司,沟通出了问题,只会让前线与后方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乃至延误军机。”
  “调喻佐前去兵部,一则顺应他行伍出身,不容易引人非议;二则也能借此鼓舞更多将士奋勇向上,看到更多的擢升希望;第三……陛下一直希望武举有所革新,俞庆这般调任,许也能给今年武举的孩子们跟多的选择。”
  听着易相这一句一句娓娓道来,周帝终于明白他先前那句“人情只是顺便”是什么意思。
  “朕有易相,实是此生大幸啊!”周帝慨叹出声。
  说着眼见话头提到武举,周帝这才想起还有一事未曾跟易相提及:
  “对了,今年的文举国试,朕准备让易卿来担任主考,不知易卿意下如何?”
  易相垂着的眸子第一次闪了闪,然而周帝却不曾注意。
  “老臣现在是云阳书院的院长,按理应当避嫌,而且今年易家也有子嗣科考,老臣任考,实是不妥。”
  “若是你都要避嫌了,那这朝中怕是所有人都没有资格担任主考了。”
  周帝说完这话,复又劝说:
  “今年雪灾伤民,朕有意扩充国试上榜名额,来给更多举子入朝的机会。而且朕听说,周夫子带着他盼山堂那边的学子也都来参加今年的国试了。云阳书院和盼山堂,这样的出身,除却你有资格来做这个主考,还有谁能担得起这个重担?更有谁可以评判这些人的文章?”
  “如今朝中庸碌浑水之辈不在少数,朕有意拔擢一批新鲜血液填充朝堂,除却卿家,朕信不过旁人,还请易卿不要推辞。”
  如果说先前几句还有抬高之意,周帝这最后一句,便是推心置腹的交托。
  易相最终没有再拒绝。
  周帝若不是注意早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又论说了些许事,天色已经不早。
  看着外头沉下来的暮色,周帝叹了口气:
  “易卿便是朕的定心丸,你不在的这些日子,这些个人差点将朕气死,你这一回来,便帮朕解决了不少心头忧虑,若是没有易卿,朕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易相谦和出声:“陛下言重。”
  周帝摆了摆手:“没什么言重的,朕说得是实话。”
  说完这话,周帝猛一拍脑门:
  “瞧朕,拉着你说了这许久的话,倒是忘了最重要的一桩事——此次易卿南下大成,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宋辰时那边朕都想不到,你这边朕也不琢磨了,卿家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便是,只要朕能做到。”
  听到周帝这话,易相沉吟片刻:
  “陛下既如此说,老臣倒确有一事相求。”
  “哦?易卿说说看。”
  易相扶着桌子缓缓起身,慢慢伏跪下来:
  “老臣恳请陛下,赐老臣一道认后辈子孙归宗的旨意,好教易家儿郎入得宗祠,这样待老臣百年之后,也可给易家先祖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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