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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当年宋十三娘开国之后,并未完全承袭前朝旧制,而是依据女尊男卑的国情,对于科举制度,也做了种种改革。
  一来,先说这录取比例。由于开国之初,识字的女子实在是少之又少,因而在前十几年里头,但凡识点儿字的女人,基本都做了文臣,而稍微有点儿力气的小娘子,则都充作了武官。后来之人,回想起来,都扼腕而叹,直骂自己没生在好时候,否则现如今该也是官宦人家了,福荫子孙,兴旺发达,岂不快哉。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一方面,由于缺乏女性人才,在开国之初,朝中仍有许多男子为官,但是这些男人行事之时,往往百般受制,至于擢升提拔,更是全然无望;另一方面,女人们翻身做主之后,表现出了空前的学习热情,而宋十三娘在改革科举时,更是大大提升了录取比例。
  由此一来,开国前十年内,女性人才不断涌现,朝中男儿则被接连替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勉强也说得上是“和平更迭”。只是虽有不少男人,愿意接受这种所谓的“和平”,但仍有许多朝中男子,却是满心不甘,暗中筹谋布局,及至开国第十五年时,便有了史称“崇政殿之乱”一案。此番血洗过后,朝中再无一男子为官。
  只是现如今,这女尊男卑的大宋国,早就过了最缺人的时候。而国策之中,又有所规定,但凡女子,必须识字。无论是繁华如京都,还是偏远如寿春,只要哪家生了女儿,便会有差役登上门来,送上《千字文》一册,并遵嘱其母,务必要让女儿识得这书册中的每一个字。而到了这女儿十二岁时,则还要参加由地方官府主办的所谓“会试”,若是这女郎不能将《千字文》默出八成以上,那她所面临的,就将是重额罚金与连日劳役。
  在这样的制度下,一来,人人皆识字,无论哪个小娘子,都是能写会读,每逢州试之时,个个也都想着考上一回,试试运气;二来,科举考试的录取比例,也已经大大缩减。这就是时人为何常常感慨,都说自己晚生了许多年,没赶上开国之初的好时候。也恰是因此,即便是州试,徐三所面临的竞争压力,也是着实不可小觑。
  此外,每个州府的录取人数,也是根据往年考试,以及各州府的人口数量、经济状况、历年缴纳税额多少来决定的。富庶之地,所录举人便多,而贫瘠之州,中的举人就少。
  那秦娇娥不在寿春读书,转而跑到了庐州去,也是因为庐州的录取定额,要比寿春县所在的寿州多上几十人。她那大姐秦娇蕊,已然埋头苦读多年,自负才学,无所畏惧,因而打定了主意,就待在这寿春考试,但秦娇娥的状况,却是有些不同,她准备得很是仓促,为了多些胜率,只能转战别处。
  二来,便说这考试科目,也是宋十三娘改革的一个重点。本朝应试科目,比之现代高考,还要多上几门。武举暂且不说,就说这文举,一要考诗文,二要考算学,三则是律法,其余还有:史论、策论、兵法、地经、历法、孝经、常科,总共有十门之多。其中,所谓常科,便是常识知识,考的大多是其余科目所未曾覆盖到的领域,而这孝经一科,则是当朝官家登基之后,为了彰显仁政,额外加上去的一门。
  虽说最后的名次排行,是按照综合科目来比较,但宋十三娘设置如此之多的科目,却并不是为了选出一个全科通才,而是要最大可能地挖掘人才。譬如说,如果某位女郎很是偏科,举人都考不上,但历法一门,却是十分突出,名列前茅,那么地方官府便会将她列至“特奏名”的名单内,再由“司天监”另行考核。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样的一种录取方式,也算是不拘一格,有的放矢。
  三来,在这高考教材及参考书目上,宋十三娘也做了不小的改动。从前那些经史子集,诸如《论语》《史记》等等,早都被列做了禁/书。现如今这宋朝所用的典籍书目,皆是宋十三娘令翰林院重新编著,其实说到底,大多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删改几句不合时宜的,之后再将作书之人换作女人罢了。
  烛花红,焰火明,徐三坐于蒲团之上,微微蹙眉,一边低头翻看着手中典籍,一边听得罗昀将这科举之制详细道来。
  她心里清楚的很,仅仅三个月,十门科目,数千名竞争者,要想在其中拔得头筹,这可绝非容易之事。但是,她的时间已然不多了,万不能再耽搁下去。
  立秋州试,她成就是成,不成也得成!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61章 盲聋苦学漫营营(一)
  盲聋苦学漫营营(一)
  徐三垂眸细思,暗下决心, 接着又听得罗昀微微蹙眉, 沉声说道:“时辰不早了, 你莫要再耽搁, 赶紧归家去罢。军法有言,兵贵于精, 不贵于多, 读书也是同理。这些书, 你先挑几册,拿回去看,看完了之后, 有甚么不懂之处,便过来问我,然后换几册, 再继续读。”
  那妇人稍稍一顿, 又扯了下唇角,摇了摇头, 眯眼说道:“我知你这丫头, 定然是遇着了事, 非要读书做官不可, 不然绝不会折回来, 使这么一出苦肉计。但是有句话,你得记住。晋人有言,‘墉基不可仓卒而成, 威名不可一朝而立’。有些人,急也能成,有些人,愈急愈不成。你是几斤几两,自己要掂量清楚。”
  她这话说得明白,人都说“欲速则不达”,但偏偏有人,欲速也能达,万不可一概而论。徐三听得此番教诲,心中感念,不复多言,只端端正正,又给她磕了个头,接着直起身子,细细挑起书册来。
  自打穿越以来,她也没看过甚么杂书,除了《宋刑统》、《国策》之外,便是史书典籍。因而若要科举的话,那么这律法、史论,可以说是她的强势科目。
  策论、常科,她也算有些底子,约莫也不会太差。
  孝经、地经,考的都是背诵,她向来记忆力超群,便是考前再看,也能应付过去。
  算学么……她逻辑思维能力不错,在现代的时候,数理化学得很好,但是这古代的算学,跟现代的数学,却全然不是一回事。她明知道这古时算学,有许多理论错误,却还是不得不学习这错误的知识。更何况,这古代算学,计算方法十分复杂不说,文字叙述亦是相当繁冗,学起来极为不易,必须要早早准备。
  这般想着,徐三暗暗叹了口气,将那本《算经》,小心抽了出来。她一面将这本算学典籍收入袖中,一面又抬起眼来,薄唇紧抿,开始寻找下一本书册。
  刨除了先前所说的七门之后,还剩下诗文、兵法、历法三门,都是徐三不大擅长的。她这匆匆一扫,便不由皱起眉来。
  先说这诗文,便是一道难关。她骨子里到底是个现代人,若说写诗著文,哪里能比得上古代土著?穿越五年,长进也就这么多,怎么可能在三个月里,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在这上头下功夫,根本就是白费气力。
  兵法和历法,她从前没怎么接触过,但这也恰好说明,她的进步空间相当之大。徐三想了想,这便将《太/祖兵略》及《阴阳历术》一并挑了出来,好生收入袖中。
  罗昀见她挑了这三册,心里跟明镜似的,早将她那一番思量,猜了个一清二楚。这妇人也未曾多言,只将其余书册,一并收好,接着又叮嘱了她几句,这便将她送出门外。
  徐三向来不是爱熬夜的人,她原本一直坚信,熬夜是恶性循环的开端,然而事已至此,她却不得不熬更守夜,然荻读书——她的时间,实在是太紧张了,非得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充分利用起来不可。
  晁四之事,从头到尾,徐荣桂都是不知不晓。她只知自家闺女转了性,上了道,看这模样,是要考科举当大官了,这徐家阿母对此,自是欣然乐见,高兴不已。而那唐小郎,却是知情之人,他的心情,却是复杂到了极点。
  夜半三更之时,徐三在屋里头读书,唐小郎立在院内,一边收着衣裳,一边看着她那映在窗上的影子,心中不由叹了口气,皱眉想道:
  彼时彼日,他若是拦下了晁稳婆,没让那婆娘偷听墙角,如今晁四,会否已经进了徐家院子了?晁四进了徐家的门,约莫就不会被晁阿母卖入贾府,更不会撞柱而死了。现如今在这儿收衣裳的人,约莫也已经换作了那卖花郎,哪里还会有他唐玉藻的立足之地。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对于晁四之死,唐玉藻自是感怜不已,还曾为他偷偷上香,偶尔夜半惊醒,他也会忍不住想,卖花郎的死,和他也脱不开干系。
  但是更多的时候,唐玉藻是暗自庆幸的。他庆幸自己,能从冯牙婆之手脱身,能进徐氏这般的人家,还能伺候徐三娘这样的妙人。
  有道是人生识字忧患始,而人若不识字,想的便不深远。譬如唐玉藻,他没有那么多愁绪,顾的不过是自己的小日子罢了。若非要说他有甚么愁,愁的还不是那徐三娘。眼下虽没了晁四,但徐三每日里埋头苦学,仍是顾不上多看他一眼,自是令这唐小郎,又吃起了书籍的醋来。
  四月末时,莺啼燕啭,绿涨沟溪。这日里徐阿母下了工,急急归于家中,匆匆走入屋内,抬眼便见徐三娘正坐于案前,眉头紧皱,手执炭笔,拉着张白纸,不知在胡乱写着些甚么。
  徐阿母啧叹两声,凑到她跟前,一把扯住她胳膊,强拉了她起身,口中埋怨道:“你这丫头,老坐着像甚么话?久坐易短命!人都说养女防老,你娘我还指望着你呢!徐老三,你可听我的,每坐上半个时辰,就得去院子里走上一会儿,瞧瞧你养的那碗莲,瞧瞧你弟弟,再瞧瞧玉藻,多好。”
  她一提这碗莲二字,徐三合了合眼,叹了口气,这便搁下手中炭笔,无奈笑道:“阿母今日满面春风,可是遇着了甚么喜事?”
  徐阿母呵呵一乐,又唤了唐小郎过来倒茶,接着坐在凳上,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儿,将她才听来的高兴事儿跟徐三说了起来。
  却原来是先前想坑她的那冯牙婆,如今竟也被人坑了。这冯牙婆也是个好赌的,前些日子,碰上了个局,起初连赢了四五把,赚得盆满钵满,没想到后来却是接连告败,非但将本金也赔了进去,还欠下了“行钱”的银子。
  这所谓“行钱”,其实就是放高利贷的,而这宋朝的高利贷,利息可是相当之可怕。冯牙婆这一欠,就背上了数十年也还不上的重债,就算把家底儿全当光,都连一成也还不上。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甚至还想着夜里头逃走,谁曾想夜半三更,背着包袱,跑到城门一看,人家早就在那儿等着她自投罗网哩!
  徐阿母跟她有仇,眼见得她倒了大霉,一边拍手称快,一边又兀自庆幸,想着当初要紧关头,幸而她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不至于沦落到冯牙婆这般境地。
  她这般想着,自是十分高兴,却不知冯牙婆如此凄惨,全都是她家女儿徐三娘的手笔。当初冯牙婆受人收买,给徐家作局,幸而这徐阿母记得徐三的遵嘱,不至于酿成大祸,如今徐三这一招,正可谓是“以彼之道,换诸彼身”。
  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冯牙婆是自己上的钩,那可就怨不着她徐三了。
  徐三立起身来,缓步而行,入得院内。她舀了碗清泠泠的井水,随即走到那碗莲边上,蹲了下来,挽起衣袖,给缸中添了些清水。
  眼瞧着那青翠翠的茎叶,徐三的神情不由温和了许多。她轻轻抬手,很是爱怜地抚了会儿那枝叶,随即又站起身子,走到了另一盆小花跟前。
  这一盆花,乃是她托赵屠妇,从晁四家中要过来的,便是先前她去晁家之时,见过的那一盆通泉草。这通泉草,向来长于荒地沟渠之中,世间约莫只有晁四一人,将它好生养在陶盆之中,供于温房之内。如今已是仲春时分,这不起眼的小草儿,竟也开出了稀稀疏疏的小白花来,瞧起来很是可爱。
  即如徐三先前所料,在秦娇蕊原本的计划里,是没有算到晁四之死的。她大约也很清楚,若是晁四死了,必会刺激到徐三,因而这些日子以来,贾府都将这事东遮西掩,便连晁稳婆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命丧黄泉,骨化形销。
  这婆娘不见徐三找她赔银子,只道这徐三是哑巴吃黄连,心甘情愿吃了闷亏。她暗自高兴不已,只等着似荷莲花开之后,贾府践行诺言,给她百两黄金。她却是有所不知,这徐三是在暗中布局,尚还留有后招,终有一日,要划拨清算,彻底给她个教训。
  晁四离了晁家之后,他生前所养的花儿,自然也没人养了。晁稳婆瞧着那通泉草,觉得没甚么可养的,也不值几个银钱,原本是想胡乱扔了的,眼见得赵屠妇来要,自是不愿白给,便趁机讹了她几个铜钱。徐三知晓之后,却是眯眼冷笑,更将这妇人的性子看清了几分。
  只是偶尔得闲,她望着那通泉草和碗莲,忍不住也有几分伤怀,兀自叹道:如今细细回想,方才发觉,却原来从头到尾,她和晁四几番来往,都是凶机暗藏,处处不祥。
  起初买回来的并蒂莲,早就被人拆作两半。后来给他绣荷包,那荷包上的绣莲,更是被船勾散了线。便连这通泉草的通泉二字,也恰合了“下达九幽通黄泉”之意。
  下达九幽通黄泉……若是她对着这通泉草说话,九泉之下,阴曹地府,莫非他当真能听到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泀卿”,灌溉营养液+52017-06-27 22:3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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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盲聋苦学漫营营(二)
  盲聋苦学漫营营(二)
  人说天有九野,地有九泉。徐三从前是不信的, 然而如今, 她却信了。
  她含着笑, 缓缓抬袖, 轻轻点了下那通泉草的小白花,薄唇微动, 却并未出声。唐小郎远远瞧着, 装作忙着手里的活计, 实则却竖起小耳朵,想要听个究竟,可听来听去, 却未曾听到只言片语。
  唐玉藻瘪着嘴儿,兀自嘟哝了两句,正想着找个由头, 跟这徐三娘搭几句话儿, 不曾想便在此时,忽地闻得外头有人叫门。他一搁抹布, 喊了声来了, 这便抬手带上面纱, 朝着门口快步走去。
  唐小郎手脚利落, 拔了门栓, 抬眼一见,却是个眼生的娘子。那女郎神情倨傲,眉眼间带着几分不悦, 这乍一瞧起来,着实不好招惹。
  唐玉藻眼上眼下,扫量了她一番,只觉得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想了一想,才要开口,便听得那娘子冷着脸,背着手,扬着下巴,高声说道:“我姓秦,叫秦娇蕊。还不快跟你家娘子通报一声,叫她出来跟我说话。”
  唐小郎不知她的来历,但瞧着她这副昂头天外,傲睨一世的模样,也不敢怠慢,生怕她是甚么要紧人物,连忙赔着笑脸,转身去唤徐三。谁曾想他才一转身,竟差点儿跟徐三娘撞了个正着。
  唐玉藻怔了一下,接着便见徐三对他笑着摆了摆手,平声道:“你去忙你的罢。我跟秦家大姐儿,可是有的聊呢。”
  徐三言罢之后,缓缓抬头,唇角虽是轻轻勾起,但眼中却无半分笑意。秦娇蕊瞧着她这副与往日大不相同的模样,不由得挑起柳眉,扯唇一笑,口气很是轻蔑地道:“徐老三,你这皮笑肉不笑的,成心想膈应我是不是?”
  她稍稍一顿,又冷笑一下,很不耐烦地道:“我可没那闲工夫,跑来这儿跟你兜圈子,咱两个就开门见山,明白人说明白话罢。这一回,我是百密一疏,千虑一失,未曾料到那卖花郎,性子竟然如此之烈。原还想东遮西掩,怎奈何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前些日子听人说你去摊子买书,似是要参加科考,我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该是你……已然得着了信儿。”
  徐三蹙了下眉,很是轻蔑地笑了一下,随即缓声说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明白话儿?絮絮叨叨,番来覆去……秦家大姐儿,你啊,若是只有这等本事,我劝你还是莫要科考了,以免出丑狼藉,又输我一头,平白予人笑柄。”
  秦娇蕊见她挑衅,死死咬牙,强忍怒气,半晌才道:“徐老三,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拨的甚么算盘!”
  其实秦娇蕊今日登门,是何来意,徐三心中,是一清二楚。
  先前她从崔钿那儿得知,那贾府虽有意向袁家献殷勤,但恰如徐三所料,这户人家乃是商贾出身,自然不愿做那折本买卖。他们有样学样,也跟晁稳婆立下契书,个中所写,与徐三先前定的契书相比,只有三点差别:
  其一,若是似荷莲如期开花,那么贾府便会给晁氏数百两黄金,远比徐三给的要多上不少;二来,晁稳婆因违约之故,要赔徐三百两黄金,而这一份钱,则转由贾府垫付;三者,只要晁稳婆跟贾府立了契,那么三日之内,便一定要将晁缃送至贾府之上,且当夜即要与那贾府痴儿同房。
  晁四出事之后,徐三有后招在手,一直也没去找晁氏赔银子。因而这一份钱,时至今日,贾府也还没给晁稳婆,只跟她说,等徐三要了再给——到底是商人,能省则省,绝不做亏本买卖。
  而晁四这一死,遗留下的最大问题,就是那似荷莲。贾府原本打的是如意算盘,想要人花两得,好事成双,不曾想现如今晁缃已死,似荷莲能否如期开花,也因此成了难题。
  徐三早就料到如此,便去找了晁缃的两位师父,遵嘱那二人,若是贾府来问,定要死咬牙关,先说自己不知如何植育那牡丹,接着再说徐三跟晁四走得亲近,或许她能知晓一二。如此一来,那贾府迫不得已,无路可投,为了收回这买卖的本钱,只得再来找徐三问讯。
  秦娇蕊明知她作了这局,但却无计可奈,只得受贾府所托,找上门来,跟徐三问话。只是贾家人,到底是糊里糊涂,还跟秦娇蕊说,让她告诉徐三,是晁四托她来照看牡丹,但秦家大姐儿,却是早看得明白,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徐三约莫是早就得了风声了。
  徐三负手而立,眼瞧着秦娇蕊愈发恼火,她却是安然自若,但笑不语。而秦家大姐儿,骂也骂过了,急也急罢了,不得不低下头来,咬牙冷笑道:
  “那卖花郎,到底是个贱籍郎君,你若是对他动了真情,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连我都要瞧不起你!只是他虽是贱命一条,但他养的那牡丹,却是价值连城。你给我句明白话儿罢,一来,你能不能养得它如期开花?二来,你愿不愿意,替贾府养它开花?”
  秦娇蕊的价值观,恰是当下整个社会的价值观——贱籍儿郎,不过都是玩物罢了,哪个小娘子若是拿他们当心上人,那可真是南风上在瓦盆里,半点儿出息都没有。
  在秦娇蕊看来,虽说晁四死了,但这也算不得甚么大事儿,顶多就跟打碎了她一块成色不好的玉镯子似的。徐三若是果真有心为官,那就要想清楚了,贾府也好,太常卿也罢,都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家是财神爷戴乌纱帽——钱也有,权也有,你这一介草民,哪儿能跟人家过不去呢?
  徐三看着她说话的模样,就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但是徐三心里头又是怎么一番思量,这秦娇蕊,约莫是一辈子都猜不透了。
  徐三只笑了一笑,随即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起了谎来,佯作无奈道:“秦家大姐儿,我跟你说老实话,咱这做讼师的,还不是‘树大好乘凉,有奶便是娘’。我敢跟你结仇,却万万不敢跟贾府结仇。卖花郎还没进我的门,算不得是我的人,死就死了罢,我也为他做不得甚么。你说我拨算盘,你可知我为何拨?我为的还不是找个由头,替贾府做点儿事儿,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徐三娘这一番谎话,恰好迎合了秦娇蕊的想法。她转了转眼珠,只当这徐三开了窍,脸色自然也好了不少,只扯唇笑了一下,斜睨着徐三道:“我听你话里的意思,好似是答应了?”
  徐三叹了口气,点头道:“当然是应下了。我也不求别的,只求这牡丹开花之后,贾府得了功劳,那几位姑奶奶,也能念我一分苦劳。往日冤仇,一并勾销。”
  秦娇蕊瞥了她两眼,随即冷笑道:“好。二十余日过后,便是圣驾游幸之时。事不宜迟,你今夜就搬到园子里去罢。官司甚么的,不打也罢。读书之类的,反正你也赶不上今年秋试,读了也是白读。诸等杂事,哪里比得上这事儿要紧?”
  徐三也不推托,只管就此应下,当日就收拾行囊,搬到了后山园子里去。徐荣桂见她如此,很是不解,但听她说是为了贾府做事,便也不再相拦,反而还有几分高兴。只是她这做娘的,到底有些放心不下,便逼着徐三,又将唐玉藻带在身边,左右也算是有个照应。
  徐三费这么大的工夫,目的只有一个——让似荷莲开花。
  只有似荷莲开了花,且恰好赶在官家来时开了花,她的复仇计划,才有实现的可能。
  十日过后,五月初时。暮云晚霞,春风旖旎,徐三铺了一层帕子,盘腿坐于花下,借着这最后一丝残阳,翻读着手中的书卷。
  她看书快,记得也牢,先前那本《太/祖兵略》,她用了两日,翻了两回,几乎已是倒背如流。至于那本《阴阳历术》,考的大多是推算某年日月食的时辰、金木水火土各星在太阳升落时的位置之类的,更偏重于理解与计算,确实有些难度,但徐三算了两三日之后,虽不能说全然摸透,但也已明白了七八成。
  现如今她看的,就是这所谓《算经》。这一门对于徐三来说,可谓是最难的科目了。她虽穿越了有五年之久,可这五年里,跟算学有关的,是半点儿都没碰到。而在她穿越之前,不知有多少年不曾做过数学题了,如今做起这文言文出的数学题目,而且是有一定难度的题目,自然是不大容易,几乎和重新学起无异。
  兵法和历法这两门,加起来也就看了四五日。而这一本《算经》,她吃了五日都没吃透。再加上都到了这时候了,那两株似荷莲,连花苞都还未结。饶是冷静如徐三,此时也不由有些担忧起来。
  夜色渐深,徐三搁下书卷,撇开那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纸,随即深深叹了口气。她双手撑地,身子后仰,抬头看了会儿明月繁星,接着又缓缓低头,看向了身边的那一株似荷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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