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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坚定如她,此时也不由有些怀疑起来——
  五月末时,官家临幸,晁四遗下的这牡丹花,会否如期开花?
  它们若是果真开了花,官家又会否喜欢呢?
  她的复仇大计,真的会如所想的那般顺利吗?
  今年的立秋州试,她能否中得举人,胜得秦娇蕊一筹?
  就算以后做了官,她又真的能……走进这个封建王朝的权力中心吗?
  未知令人向往,也令人惶惑不安。但徐三抬头望着那株于晚风中轻曳的牡丹花,眼神却是渐渐坚定了起来。
  她不怕。她有一生的时间。
  她愿做一个殉道之人。为了晁四,也为了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官家要来啦!
  明天一口气把这些天的留言都回了_(:3」∠)_还是要感谢各位小天使~
  第63章 盲聋苦学漫营营(三)
  盲聋苦学漫营营(三)
  月明兮星稀,空阶兮竹影, 徐三娘立于花下, 紧抿薄唇, 轻抚着那翠绿枝叶, 忍不住在心中默念道:四郎,若是你泉下有知, 就让这似荷莲, 赶紧结出花苞罢。牡丹开花之日, 方是你沉冤得雪之时。
  四郎……晁缃!
  徐三一遍又一遍,默念着他的名姓,恍惚花影间, 仿佛又看见那清俊少年,一袭白衣,眉间点着金粉花钿, 手持缠枝莲纹的花浇瓷瓶, 长身玉立,对着她温柔一笑, 又轻声唤她近身。
  徐三不由出了神, 连忙伸手去探, 哪知下一刻, 眼前人影倏然消散, 只余下唐玉藻眉眼间带着忧虑之色,对着她蹙眉道:“娘子,夜已深了。外头冷, 咱回屋里头读书罢。”
  徐三怔了一下,随即自嘲似地一笑,这便将地上的书纸拾起,跟在唐小郎身后,沿着花间小径,走回了茅草屋去。
  是夜,徐三娘秉灯夜读,直至夜半三更,方才和衣而眠。说来也巧,她隔日才一睁眼,那唐小郎一面弯腰端来盥洗之物,一面用那黄鹂啼鸣般的清脆声音,高兴说道:“娘子,好事情,那牡丹结了花苞了!”
  徐三一听,连忙掀了被子,脸也来不及洗,长发也顾不上梳,蓬头垢面,踩上木屐便直奔出门。唐小郎见此情形,也急急搁了手中之物,随着徐三,往园子里疾步而去。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小园香雾,晓时蒙笼。徐三披头跣足,走到花边一看,便见濛濛雾气之间,那两株似荷莲,俱都生出了小花苞来。那花苞小小的,很不起眼,但徐三看在眼里,却是惊喜不已,抿了抿唇,颤声说道:
  “这是四郎在帮我呢。我昨夜才求了他,今日便结了花苞。他听得到,九泉之下,他听得到!”
  唐玉藻看在眼中,咬了下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徐三低下头来,笑出了声。她摇了摇头,又踩着那木屐,沿着原路,回了屋里,心上着实轻松了不少。
  先前她最后一次见晁四时,他曾教过她,该要如何培植这似荷莲。依照晁四所言,这牡丹结苞之后,再过七到十日,便会开出花来。而一旦开花,则会开上十余日,如此算来,定能赶得上御驾了!
  徐三忍不住笑意,便连唐玉藻给她梳洗之时,她都呵呵笑着,哼起了小调儿来。而待梳洗罢了,徐三捧着饭碗,坐于桌前,抬眼一瞥,却不由得微微一怔——那盘子里头,赫然摆着三块被掰开来的玉米。
  那金黄粟粒,落入徐三眼中,不由令她有些触景伤情。她抿了下唇,半晌过后,又面色如常,抬手将那玉米拿起,张口咬了一下。
  徐三边咀嚼着那粟米,边无奈叹道:唉,这漫漫人生路,只怕除了晁四以外,再不会有人给她剥玉米粒吃了。
  用过早膳之后,徐三披衣出门,先去贾府门口,找人送了信儿,接着又抱着那几本书册,去了杏花巷深处。罗昀见她才过了十日,便过来还书,心里头是惊疑不定,还当她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很是有些不快。
  这妇人穿着一袭褐布衣裳,唇上沾着假须,两边嘴角生来就是微微下撇,很是威严,令人望而生畏,不觉间便敛容屏气。她眼上眼下,扫量了徐三一会儿,随即微微眯眼,沉声说道:“丫头,我知你有疑难之处,欲要寻问于我。只是你问我之前,我要先考考你,瞧瞧你到底学得如何。”
  徐三平静道:“先生只管问便是。”
  罗昀思忖片刻,缓声道:“麟德历中,是如何求月食食分的?”
  所谓麟德历,即是唐朝之时,李淳风所编的一种历法,一直沿用至本朝。而所谓月食食分,通俗来讲,就是月食的程度,若是说得深些,则是月食发生时,地球本影角直径,和月球角直径的比例。罗昀考这么一道题,为的就是看她将那《阴阳历术》学得几成。
  而她话音方落,便见徐三扯了张纸过来,紧接着,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支怪模怪样的炭笔。罗昀见状,微微蹙眉,便听得徐三轻声解释道:“这所谓炭笔,可比饮墨轩的墨,要省去不少银钱。我使得方便,还请先生莫要见怪。”
  罗昀摆了摆手,道:“无妨。你直接写罢。”
  徐三闻言,不消片刻,便已写就。按理说来,她该要默写麟德历中的文言文才对,诸如“有余者,以减后准,百四而一”之类的,但是她实在嫌那没有标点的古文麻烦,便用古人可以理解的方式,列了四个公式,分别对应四种情况下,月食食分的计算方式。
  罗昀抬眼一见,虽觉得这样式有些古怪,但细细一瞧,倒也看得明白。她一眼即明,徐三写的这路子,远比那长篇大论,要明白易懂。
  罗昀很是少见地扯唇一笑,随即皱眉道:“我知道你,心里明白,但是上了考场,可不能如此胡闹。”
  徐三连忙道:“徒儿晓得。规矩是规矩,平日是平日,不能混作一谈。”
  罗昀点了点头,见她应答如流,也知这一本《阴阳历术》,她至少已经明白了七八成。这妇人微微勾唇,复又抬头,看向徐三,跟她出了第二道题目,考的则是兵法这一门:
  “人说将有五材十过,你跟我说一说,五材是哪五材,十过又是哪十过?”
  所谓五材,就是将士的五种德性。十过,顾名思义,即是将士的十种过错。
  这道题考的是背诵,对于记忆力超群的徐三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她笑了笑,开口平声道:“这一点,倒也好记。五材乃是:勇、智、仁、信、忠。而十过里头,共有五过,是和五材对应的。五材有‘勇’,十过便有‘勇而轻死’。有智,则有‘智而心怯’、‘智而心缓’。有仁,则有‘仁而不忍人’。有‘信’,则有‘信而喜信人’。勇智仁信都会过犹不及,但唯有忠,对于将士来说,是绝不会出错的。”
  她一笑,又继续说道:“除去这五种和五材对应的过错之外,还有五过,分别是……”
  那妇人直直地盯着她,却是蓦地出言打断:“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了,你记东西,不像他们似的,榆木疙瘩,死记硬背,你有自己的路子,而且管用,好用。师者因材施教,打从今日起,我再不会考你背诵之事。”
  言罢之后,那妇人也拿了她的炭笔在手,于纸上飞速而绘,画了一幅山路地形图出来。却原来这罗昀知她擅长背诵,便转而考她理解,画这么一幅地形图,也是为了设置情境,考她如何进攻、如何设防、该使甚么计策、对手又会如何应招。
  这道题目,对于徐三来说,确实拔高了些难度。她上辈子可是从来没有打过仗,就连战争题材的书籍和电影,都很少涉及。她对兵法的理解,也就只有《太/祖兵略》这一本书,而这本书乃是宋十三娘亲笔写就,其中内容,在徐三看来,多少有些夸大神话之处,算不得是正经的兵法。
  幸而这徐三娘,到底是聪明人,临危不乱,遇事不慌,冷静思索片刻,也很有条理地一一回答了上来。罗昀听后,眯起眼来,说话的语气比起先前和蔼了许多,只问她道:“历法你看了几日?兵法又用了多少工夫?”
  徐三老实答道:“历术用了两日。兵略看了三日。”
  罗昀抿了抿唇,半晌之后,才缓缓沉声说道:“李知县没看错你,你乃是可造之材,若有人旁推侧引,日后必成大器!只是你记住了,大聪明的人,小事必朦胧。而若是不下苦功,饶是有大聪明,也终将一事无成。若是与民为害……那更不会有好下场了。”
  徐三闻得此言,垂下眸来,缓声笑道:“师父若说我有大聪明,那我便认下这个名头。只是先生尽管放心便是,我早先已然立誓,若读书,便专心一志,若为官,则利国利民。这些道理,我都再明白不过。”
  罗昀默不作声,又看了她好一会儿,半晌过后,方才出声,转而跟她讲起了兵法之道来。徐三方才对这题目的回答,自然是行得通的,但绝对算不得是上佳之策,而罗昀要告诉她的,就是最好的、最稳妥的、胜率最高的对策。
  罗昀这一讲,便讲得十分详细生动,徐三听着,也不由有些入迷,时不时便出言询问。只是她这心里,却也生出了几分怀疑来——那罗昀先前说自己是无名小辈,可她若果真只是祥符罗氏的一个旁系子弟,又如何会有这般学识呢?她讲起战争,讲起兵法,倒好似是真上过战场一般。
  徐三虽有疑问,却绝不会贸然问出口来。她心里清楚,若是罗昀隐瞒身份,那么她自然有她的原因,她不好问,亦不能问。
  师徒二人论起兵法,一直从晌午时分,说到了黄昏月上,就连口饭,都没来得及扒拉。徐三见她面有倦怠之色,却还是强撑着要说下去,连忙及时劝阻,接着又去了厨房,亲自给她烧菜煮粥。
  二人对桌而食之时,那妇人虽是不苟言笑,却仍是半感慨半夸赞地道:“人都说君子远庖厨,早先我也觉得,这下厨之事,交由男人和仆妇做便是。如今方才明白,无论甚么事儿,都要自己会、自己能,方才是为人之本。丫头,你这手艺,着实不错。”
  徐三一笑,忙又给她夹菜盛粥,而那妇人手执竹筷,忽地想起了甚么似的,猛地抬头,又向她说道:“今日我上街之时,听人说起,据闻再过十余日,官家便要来寿春了,这可是真事?”
  徐三稍稍一顿,轻声应道:“确有其事。”
  罗昀闻言,薄唇紧抿,一言不发,那两边嘴角,似是又往下耷拉了几分。徐三不敢多言,只埋头吃饭,恍惚间听得那妇人叹了口气,可再一抬头,却又一切如常,并无异状。
  罗昀的这副模样,更是令徐三暗中寻思起来。眼前这个大隐隐于市的妇人,到底是何来历,又为何年逾五十,不待在开封养老,反倒沦落到了这寿春县城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官家来了~花也开了~接下来几章,无数长期在线的角色上线中……
  等官家走了,地图也就换了,新男朋友也要来了,期待地搓搓手
  读者“水远山遥”,灌溉营养液+12017-06-28 00:4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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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盲聋苦学漫营营(四)
  盲聋苦学漫营营(四)
  师徒二人用罢晚膳之后,徐三见天色已晚, 便想着要拜辞而去, 改日再来讨教学问。罗昀见她欲走, 缓缓起身, 又找了两本兵书出来,交至徐三手中, 令她回去之后, 仔细研读, 不但要记牢,更要将其吃透。
  徐三接过兵书,连忙点头应下。她稍一蹙眉, 这才想起来,今日光顾着学兵法了,倒有许多道算学题目, 未能来得及细问。
  罗昀见她眉头蹙起, 又见她虽搁下了《阴阳历术》及《太/祖兵略》两册书,但那本《算经》, 却还被她揣在怀中, 并不搁下, 这妇人自是了然于心, 缓声说道:
  “凭你的聪明劲儿, 这算学一门,绝非难事。现如今你想不出来,那是因为你还没找对路子。回去好好想想罢, 过些日子再来找我,也是不迟。”
  徐三面上应下,心里头却叹了口气——过些日子,她还能不能来,实在是说不准了。
  即如徐三所料,待她一回到后山园子,便见门前多了几个粗壮妇人,瞧那模样,俱是凶神恶煞,孔武有力。徐三见此情形,不慌不忙,步上前去,还不待那领头的妇人开口,便抱拳笑道:
  “几位姐姐,有劳有劳。咱园子里栽种的,乃是举世无双的名花,若让我一个人儿守着,那可实在说不过去!如今几位姐姐来了,小的我可就心肝儿掉进肚里头——铁定放下心来了。日后待官家驾临,牡丹得了圣心,功劳归给咱们贾府,至于这苦劳,咱几个都能摊上一份,岂不是美事一桩?”
  这几个妇人,乃是奉了贾府之命,来后山看住这徐三娘,绝不准她迈出后山半步。无论徐三去哪儿,干甚么,身边都必须有这几名妇人跟着,绝不可教她落了单,更不准她与人通信——这自然都是秦家大姐儿给贾府出的主意。她虽信了徐三,却也未曾尽信,派人看守,也是为了将她死死防住。
  那领头妇人,原本还想难为徐三几句,只是谁人都知,伸手不打笑脸人,徐三娘这好言好语的,反倒教那妇人为难了起来。她抿了抿唇,才要说话,不曾想那徐三却很是亲热地伸出手来,拉着她笑道:
  “夜里头凉,姐姐去我那茅草屋里,吃两盏热茶罢。咱这园子别的没有,花茶却是不缺。梅、桂、茉莉,花样多得很,阿姐赏个脸,莫要拂了小的我一番美意。”
  那几个妇人,原本以为这是个苦差事,都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儿。徐三不但让唐小郎烹茶飨客,更还去了园子里头,那几个妇人搭的草屋内,又是给她们送枕头被褥,又是问她们明早要吃些甚么。被徐三这么一哄,那几个妇人渐渐也有了好脸色,余下几日,跟徐三走得熟了,直当她是姊妹一般。
  虽说被禁足后山,每日里只能读书种花,但徐三对于这样的日子,却是格外珍惜。她知道,这是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平静,待到风雨一来,就不知何日才是尽头。
  她跟那些妇人打好关系,也并没有甚么用意,不过是为了让这日子,过得舒坦些罢了。若是这短暂的平静,也被闲杂人等给毁了,那她日后回想起来,还有甚么可供回想的呢?
  却说金乌玉兔,驱驰不停,十日过后,似荷莲终于开花。这一回,徐三的心情,倒是比结苞之时,平静了许多。
  她立于花下,垂下头来,看着那粉白相间的牡丹花,面上带笑,心下却是一叹。恍惚之间,她凝望着牡丹,忆起了晁四先前所言——
  “这花儿,是金蕊粉瓣,雍容华美,既有莲花之形,又有牡丹之实,儿便起名为‘似荷莲’。官家瞧见此花,必会惊喜交集,龙颜大悦。”
  晁四所言不虚,这花确实美极了,染金匀粉,国色天香。若是晁四能够亲眼得见,他不知会有多开心,多高兴。
  徐三定定地望着那几株牡丹,唇角微勾,眸中满是坚定之色。她知道,复仇的时刻来了。
  五月末时,徐三由那妇人看着,立于花下,挽着袖子浇水,恰是此时,她忽地听得园子外头,传来一阵吵嚷之声。徐三微微蹙眉,抬起头来,而那看守她的妇人,却是神色一厉,扯着嗓子喝斥道:“直娘贼,恁的吵闹!口里夹七带八,顾嘈甚么?”
  她话音才落,便有一妇人快步走了过来,隔了段距离,跟她招了招手,显然是要避开徐三说话。
  这看守妇人回过头来,睨向徐三。徐三娘很是识趣,弯腰搁了花浇在地,接着笑眯眯地,提着裙摆,往后退了几步,好让她们方便说话。
  那两个妇人,交头接耳,私语一番。接着即如徐三所料,其中一人向她走来,皮笑肉不笑地道:
  “三娘子,连日以来,你很是辛苦。主人娘子发话儿了,说是叫咱几个,带上娘子,出去歇上几日。至于这牡丹,自会有人照看,三娘以后,再也不必费心了。你的心意,贾府领了,太常卿和蔡大善人那边,贾家啊,都会替你说话。打从今日起,大功告成,寿春县里,再没有人会难为你了。”
  歇上几日?徐三面上带笑,心里却很是明白——官家肯定已经来了。不然他们不会急着换个地方,将她死死看住,绝不让她露面。
  贾府乃是官场新贵,抱的是太常卿袁氏的大腿,而贾家最出息的女郎,就是贾氏主母的二女儿,贾瓒。贾府费了这么大的工夫,就是为了将似荷莲的功劳,安到贾瓒头上,将她推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只是徐三,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听得那妇人之言后,徐三含笑点头,扮出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来,半句别扭话儿也没说,直接就跟着几位妇人,下了后山,来到城外,在一处偏僻院落中暂且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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