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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他抿唇笑了,抬起手,替徐三擦去了脸上沾着的面粉,随即又拉着她,叫他坐到自己膝上。徐三想着唐小郎不定甚么时候便会进来,便有些犹豫起来,可再一看蒲察央求的目光,她心上一软,干脆从了他去,坐到了他怀里,一同用起早膳来。
  唐小郎也算有些眼色,遥遥见得屋内这副光景,心上一沉,虽不大高兴,但也没进去讨嫌。他转身回了屋中,心里头醋海翻波,一方面暗道那金人不过是过眼云烟,长久不了,可另一方面,他却又对蒲察十分羡慕——
  唐玉藻想得明白,就算他以后得了宠,爬了床,三娘也定不会亲自给他下厨,窝在他怀里吃饭。他算甚么,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玩意儿罢了。身为贱奴,他能得到的,就那么一点而已,而就是为了这么一点,他都要使出全副心力。
  徐蒲二人缠了一整日,入夜之后,二人先撑船看过夜景,之后又到街上游逛。卿月花灯,珠帘排户,徐三眼望着燕乐城又恢复了往日繁华,心中亦是有几分高兴。两人坐到茶摊上,蒲察边饮着茶汤,边兴致勃勃,将自己的商铺一一指给她看。
  徐三看在眼中,心上却是有些惊讶。她知道蒲察有钱,却也没料到他这么有钱,所涉产业亦是如此之广。她抿唇一笑,仰头看向蒲察,挑眉说道:“你名下那么多铺子,到底哪个挣的银子最多?说来让我听听,我也好长长见识。”
  蒲察笑道:“我最赚钱的生意,不在宋朝,而在大金。布耶楚,你这么聪明,不如猜上一猜?你要是猜准了,今晚我任你摆布。”
  徐三横他一眼,抿唇失笑。她绞尽脑汁,来回猜了几次,却都不曾猜对。半晌过后,蒲察大笑,俯身亲了她一口,这才用女真语低声说道:“宋国的这些铺子,都记的是我的名。但我最赚钱的买卖,则都挂在十四王名下。我在金国,有两处军马场,另还有十余处作坊,造的是刀箭弓弩。这些买卖,才能叫我日进斗金。前些日子回上京去,也是为了弓弩坊的事。”
  养马也好,制造武器也罢,无论在大宋还是金国,都只能官营,不能民营。这也是为何蒲察不得不将马场和工坊,全都挂靠到金元祯的名下。
  徐三听着,心中却是十分惊异。她原本以为蒲察就是个商人,靠的是两国贸易赚钱,哪知眼前这个笑容单纯的男人,竟然可以说是古代的军火商人。
  蒲察紧盯着她,勾唇笑道:“怎么?惊着了?没想到你的爱根,竟然这么有钱?”他抬起手,轻轻抚着徐三的脸颊,半玩笑地道:“布耶楚,最后一次问你,要不要为了我这个聚宝盆留下来,和我做真夫妻?”
  徐三笑了笑,拉住他的手,轻声用金语说道:“他们上边人,你争我斗,来回倾轧,你要小心,千万别牵扯太深。恩义虽重,但你的性命更重。”
  蒲察笑着点了点头,正要再与她说些甚么,哪知旁边忽地有人提着砂瓶,前来续茶。蒲察微微蹙眉,抬眼一扫,就见那人手上一歪,将那滚烫茶水,朝着徐三胳膊上泼去。
  蒲察一惊,眼神一厉,徐三却骤然出手,按下了他的胳膊。她紧抿着唇,借着烛火及月色,看向眼前那扮作小贩的女子,见她细眉凤眼,十分秀丽,正是崔钿!
  照理来说,今日并非休沐,崔钿当身在营中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闹市上来?她现身于此,定是瑞王那边出了大事!
  徐三给蒲察使了个颜色,接着便开始作戏,斥了崔钿几句。言罢之后,她故作不耐,拧着袖上茶水,起身将崔钿拉到了偏僻处去。
  二人立在树下,崔钿压低声音,蹙眉急道:“你也知道,匪乱已平,今日大军已经回城,正在瑞王营中设宴庆功。我席间醉酒,出去小解,结果……撞见有个人,鬼鬼祟祟,手里拿着这个……”
  她扯住徐三的胳膊,将一个冰凉之物,递到了她手心里去。徐三低头一看,却见那物形若飞虎,虎身刻有铭文,正是一个鎏金虎符!
  崔钿十分心急,匆匆说道:“前几日阿母送了信来,说侯大将军,与岐国公走得亲近,惹了官家不喜,在宫宴上说了重话。瑞王在京中有耳目,多半也得了消息。平定匪乱之时,瑞王将功劳都推到了侯清林头上,就是想将这造反的罪名,全都挪到侯氏身上去。他假造虎符,栽赃侯清林,借着四军庆功宴,再揭穿侯氏忤逆之心,如此便可光明正大的起军征讨。”
  岐国公的全称实则是岐国公主,乃是当今官家的弟弟。官家虽诞有二女一子,可两女皆已早早夭折,徒留一子在世,便是那山大王宋祁。宋祁是个男人,如何能登基为帝?因而近些年来,朝臣见着官家年岁愈大,便时常给她递折子,劝说她从宗族之中过继一女,立为太子。而朝臣最为认可的人选,就是岐国公宋修谋的女儿,薛鸾。
  官家对于此事,向来是不置可否。她时而对薛鸾十分看重,瞧着仿佛有意栽培,时而又对薛鸾冷淡处之,久不召其入宫。朝中文武,亦是看不透她的心思。
  徐三立时明白过来了。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在将领手中,一半在官家宫中,唯有相合之时,才可调兵遣将。瑞王假造的,自然是官家手中的虎符。
  侯清林假造虎符的罪名一旦落实,岐国公及其女薛鸾,必然也会跟着遭殃。薛鸾一倒,宗族之中,几无合适的女子能当得起太子之位。山大王是男人,这位置也落不到他手里。到那时候,瑞王先平匪,后平叛,自是功德兼隆。她连造反都用不上了,她名正言顺,理直而气壮。
  徐三紧抿着唇,抬眼看向崔钿。崔钿紧握着她的手,神色发狠,沉声说道:“要不了多久,瑞王便会发觉。四军中的贺将军,与我阿母有些交情,我会赶到她军中求她庇护。你带上虎符,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连夜出城,到开封去,想法子将虎符交到我娘或者我姐手中。”
  她说着,又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一把塞入了徐三衣内,皱眉说道:“将这信也交到她们手中,让她们和这假虎符一块呈到官家面前。还有,徐老三,我方才在宴上见过你那弟妹了,侯清林从瑞王手中要走了她,她升得倒是快,现如今已是从七品了。你带着小狐狸上京,至于你阿母,将她接到郑七院子里去,郑七会护住她的。”
  说罢之后,崔钿左顾右盼,已是十分心急。她深深看了徐三一眼,眸中自有万语千言,话到嘴边,化作珍重二字,接着便转身而去,没入人群灯火之中。
  徐三握紧了虎符,急急回头,便见蒲察坐在原处,满眼期待地看着她,还在等着她回来与他吃茶,夜里回去,再缠绵温存。
  只可惜,风月佳时,转眼成空。她答应了他,明年初才会离去,答应了他,十一月时,要让他给自己过生辰,答应了他,要给他一年时间,要做比真夫妻还真的露水夫妻,然而今时今夜,她要食言了。
  谢却荼蘼,春事已休。
  徐三心上一沉,眉头紧蹙,朝着蒲察快步走了过去。
  第108章 黄金虎符白雪骢(四)
  黄金虎符白雪骢(四)
  蒲察知她那边定是出了事,但也没料到今夜徐三便要离城。他抿了抿唇, 心上沉重, 不再多言, 这便与她一同往院中赶去。
  一回西院, 徐三急急唤来唐玉藻,叫他赶紧收拾行囊, 务必要轻装简行。唐小郎见她神色如此凝重, 也知是出了大事, 不敢怠慢,赶忙挽起袖子,忙而不乱, 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来。
  徐三吩咐罢了唐玉藻,转而又去了隔壁,跟徐母随口扯了几句谎, 说是要替崔钿办事, 提前几月就要到开封府去,让她这些日子, 暂且住到贞哥儿院子, 母子也算有个照应。徐母听过之后, 虽心有不舍, 但也颇感欣慰, 只道是徐三得了崔钿看重,此一去,必将是平步青云, 宦途得意。
  徐三眼望着徐荣桂,但见融融灯火之中,那妇人穿着褐色衣衫,坐于桌边,已不似早年间那般精神抖擞,瞧那眉眼,多有倦怠之色。近半年来,徐阿母生了几次小病,虽都没甚么大碍,可也让徐三娘忧心不已。
  她心下一叹,握着徐阿母的手,又交待了她许久,让她顾好身子。徐阿母一挑眉,嗤笑道:“你还说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娘子,成日里起早贪黑的,可着劲儿的糟蹋身子。待你考完剩下这两轮,可不能再这样了。趁早安顿下来,也好将老娘我接到开封府,见见世面,享享晚福。”
  徐三一笑,连忙应下。待她再回到自己那小院儿里时,便见着唐玉藻已经差不多打好了行囊,抬眼见她过来,赶忙又指着院子里的那两盆花,出言问道:“娘子,那碗莲和通泉草,还要不要带到开封府去?”
  他立于檐下,微抿着唇,凝视着徐三娘的面容,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心里清楚,这个答案,关乎着徐三娘的心之所属。如此危急关头,她若还要带在身上,只怕一生一世,就再也不会搁下了。
  徐三怔了一下,抬起眼来,瞥了眼靠在门边的蒲察,随即收回目光,看向唐小郎,稍稍一默,缓声说道:“夜里头这样晚了,咱们还得急着赶路。若是能寻着马车,那就带上。若是寻不着,便让阿母进京时,再将这花草带过来。”
  唐玉藻赶忙应了下来,哪知即在此时,蒲察沉声说道:“这么晚了,你是找不着车的,不如就用我的马车罢。”
  徐三深深看了眼他,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便吩咐唐小郎去隔壁蒲察府上,叫人将车马赶来。唐小郎瞥了蒲察一眼,紧抿着唇,这便出了院子,余下这二人在院中独处。
  蒲察心上酸涩,虽强自克制,但眼圈已然微微泛红。徐三内疚不已,缓步登上石阶,立在他身侧,凝望着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只觉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在他的瞳仁之中,那一点点闪烁的光亮,是泪意?还是爱意?抑或是夜空中那璨璨星光,当真落入了他的眼底深处。也不知今日一别,此生此世,还能否再次与这双赤诚而灼热的眼眸,相对而望,相许真心。
  徐三心上沉重,张口欲言,蒲察却咧嘴一笑,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低声说道:“布耶楚,让我送你一程罢。我最远能到燕云关,如此算来,还能和你再多待两三日。这么晚了,你一时也找不到驾车的人,就让蒲察小师父,最后再教教你怎么赶车罢。”
  徐三忍着泪意,扬起笑脸,重重点了点头,扑到了他怀中去。蒲察顿了一顿,方才伸出那结实有力的双臂,好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去一般,紧紧地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那柔软的发丝上,不住磨蹭亲吻。
  相看疑是梦,别恨好谁知。
  蒲察为她赶车,送她上京的这两三日里,二人好似要将余生情思,一并挥霍了尽,一入了夜,住进驿馆,便是暮云朝雨,莺颠鸾倒。唐小郎心里头虽醋意难当,可一想着那金人也跟不到开封府去,便也不再计较,入夜之后,便老实待在自己那屋子里,不去招惹,亦不去打扰。
  这几日行路之时,徐三也不忘了小心提防,生怕瑞王晓得虎符在她手中,派人过来搜查追杀。幸而这几日里,不曾出甚么变故,也不曾遇上甚么可疑之人。徐三暗自庆幸,却也对崔钿的安危心有担忧。
  有言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三日过后,日落西山之际,徐三娘掀起帘子,眼望着那峥嵘崔嵬的燕云关,心下一叹,知道她和蒲察的缘分,就要在此时了断,便好似两滴露珠儿,暂且相汇成一团露水,迟早又要被春风吹散,日阳照干。
  她叹了口气,赶了唐小郎去前边探路,随即扬起头来,看向坐在车前的男人。落日苍茫,万顷溶金,蒲察倚着车架,默不作声,微微抬着下巴,残霞余晖将他那浓密的睫羽,琥珀色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全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徐三靠近他身后,轻轻拨弄了下他的小细辫,含笑说道:“前几日是你的生辰,我有个东西想送你,可谁知一时情急,倒是忘了给你。还请蒲察小师父不要怨我,不要气我。”
  蒲察翘起唇角,顺着她的袖子,向她手心看去,便见她手中躺着一个木人,精雕细刻,瞧那眉眼模样,真是栩栩如生,与他本人一模一样。徐三手上再一翻转,蒲察就见那木人背后,还刻着数行金语,写的正是爱根蒲察之意,落款则是“你的布耶楚克”。
  这个木人,徐三刻了得有几个月,每每得闲,便要自袖中掏出,不厌其烦地反复修刻。蒲察平日里也撞上过几回,她却都立刻收于袖中,推说是要练习腕力,死命遮掩,不给他看。
  蒲察喉结一动,泪意上涌。他将那木人紧紧攥在手中,生怕徐三看见他落泪的模样,一把将徐三紧紧抱住,头抵在她发间,声音微哑,用金语低低说道:
  “车后有个箱子,里头放着一根长棍,还有一百来块镖刀。本想着待你生辰之日,让木匠给你做根上好的,哪知竟来不及了,只能将我手头这根转送给你。布耶楚,我盼着你能用上这些,可我也盼着你,永远都用不上这些。还有,我虽不知你为何要走,但我知道有人要害你。你放心,虽说我马上也要回上京去,但我会令人守着你阿母和弟弟的。”
  其实蒲察往年间,并不会在燕京待这么久时日,一年之中,一就是正月来一次,六月才来一回。他是为了徐三,才会在宋国久待。
  徐三被他抱着,虽看不见他的脸,但也能感受到脖颈间的些许湿意。她微微抚着蒲察结实的后背,接着便听到他闷声说道:“布耶楚,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为了你待在大宋,我也愿意蒙上盖头嫁给你。”
  徐三闻言失笑,轻声说道:“天快黑了。等再晚些,城门一关,你可就要在林子里过夜了。”
  她再一次拒绝了他。她有她的壮志凌云,不会因他而改心易志。
  蒲察深深呼吸,紧搂着她,含泪而笑,沉声说道:“徐挽澜,你舍了我,就不能白舍!你要干大事,那就干出个样子来,不然你就算是辜负了我!但你若是真的做了大官,我就不怪你辜负我了。”
  徐三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啊,这回就一条道走到黑了。”
  蒲察却又低低说道:“有的,开弓也可以回头。你甚么时候,不想走这条路了,就来北方找我。我带着你,我们周游列国……”
  徐三笑了一下,轻轻将他推开。她凝视着他那英俊的眉眼,吻了下他泛红的眼圈,随即柔声催促他道:“好了,蒲察。天快黑了,你必须赶紧回城,我也要赶紧过关。蒲察,我的好爱根,看顾好自己。我留在屋子里,未曾带走的东西,书啊甚么的,你尽管拿去。还有,别再哭了,你比我年长许多岁,比我高上一头还多,还是腰缠万贯的大商人,可不能总哭鼻子。”
  蒲察点了点头,抹了把泪,抿唇一笑,也不再多言。他将木人收入袖中,翻身下了车架,转身便往来路走去。走了十数步后,他站定身形,立于树下,回过头来。
  夕阳西下,落日茫茫。他望着那一架车马,愈行愈远,渐渐地,天也黑了,车影也不见了。曾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人,以同样让他始料未及的方式,抽身而去,抛下了他,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徐三坐在车前,手勒缰绳,也不知是因为风太大了,还是因为迎着落日,阳光有些刺眼,她眨了两下眼,竟也落下一滴泪来。徐三一怔,嗤笑一声,抬袖抹去那泪珠儿,驾着马车,朝着燕云关愈行愈近。
  世人总爱看事事如意的故事,最好是父疼母爱,生来就口衔明珠,翠绕珠围,一生顺遂。但是徐三娘却想得明白,其实人生非常公平,若是想达成目的,就必须孜孜不息,夙夜不怠,就必须有所割舍,有所牺牲。
  舍恶以得仁,舍欲以得圣。她虽非仁圣,但亦循此道。
  第109章 使君本是花前客(一)
  使君本是花前客(一)
  徐三在前赶车,而身为奴仆的唐小郎, 反倒待在车厢之中, 由她手持鞭绳, 驱马前行。唐玉藻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 时不时就温声细语,又是要给徐三擦汗, 又是手持果子, 递到她唇边喂她。
  徐挽澜被他伺候惯了, 见他如此,也并未多想,哪知赶路的这七八日里, 竟是唐小郎最是高兴的一段日子了。这天地之间,只他和娘子二人,再没有旁人打搅, 夜里头唐玉藻发梦, 几乎都要笑出声来。
  七八日过后,时值八月中旬, 徐三娘坐在车前, 抬眼一望, 便见所驰大道, 愈发宽广, 途中遇上的车马及百姓,也是愈发繁多,可见二人离开封府已是愈发近了。
  这日晌午时分, 二人于道中稍稍歇息。徐三于路边买了个笋肉馒头,边草草垫着肚子,边跃上车架,垂腿而坐,眯眼远眺,便见翩翩黄叶落,斜日淡云笼,开封府那双层飞檐的朱红城楼,已然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徐挽澜勾起唇角,眯眸细思,却忽地听得身后传来了些许动静。她稍稍回头,便见唐小郎自帘间探出头来,面带薄纱,轻声笑道:“娘子,咱们总算到了开封府了。这一路也没人追过来,依奴看,娘子已然平安了。”
  徐三微微蹙眉,只笑了笑,不曾彻底放下心来。她只瞥了两眼唐玉藻,挑眉问道:“不是给你买了些吃食么?可曾用过了?”
  唐小郎瘪着小嘴儿,眨巴着狐狸眼儿,声如黄鹂,宛转低声道:“奴不吃了,若是吃成了个胖子,奴的腰也粗了,腿也粗了,娘子便该厌弃奴了。”
  徐三摇头失笑,咬了口馒头,一手藏于袖中,缓缓摩挲着那冰凉镖刀,兀自又思索起来。
  一路赶来,不曾撞上追兵,这到底是为何?
  她先前找人打听过,瑞王目前,还未曾挥军忤逆,这就说明她假造虎符这事,又被崔钿破了局,没能得逞。既然如此,她该也已经知道了虎符被人盗走之事,可她却一直按兵不动,是因为她还没想到徐三这号小人物身上吗?
  不,她不会想不到。徐三一家,跟着崔钿一同来了北方,往日里每隔休沐,便要会面一次,瑞王若是有心去查,不可能查不出来。虎符被盗当夜,崔钿离营回城,还去寻贺将军庇护,徐三也连夜出城而去,瑞王对此如何能不起疑?
  徐三低头想着,眉头深锁,对崔钿的安危自是担忧不已。
  唐小郎见她不语,却是一心想跟她说话儿,想了想,又娇声道:“娘子,待咱们进了京都,先要去何处歇脚?奴心里有个底儿,到时候礼数周全,便也不会落了娘子的面子。”
  徐三看了他一眼,扯了下唇角,却是未曾多言,只叫他回车厢里头,好生坐稳,接着便勒动缰绳,驱车向前。
  进京之后,先去何处?眼下她有两个选择。
  其一,是如崔钿所托,登得相府,将崔钿所写的书信,及那鎏金虎符,一并交到崔氏族人手中。先前在寿春之时,她和崔钿的姐姐崔金钗见过一面,也算是能自证身份,崔家人不会不信她。
  只是如此一来,在这件事中,徐挽澜这个名字,便会被彻底抹掉。崔左相,又或是崔钿的姐姐崔舍人,在向官家禀报之时,顶多会说崔钿派人来京中送信,至于这个人姓甚名谁,无关大局,自是不必多提。
  不过呢,虽然未能如愿在御前露脸,但是经此一事,崔金钗,或是崔左相,都会对她多上几分看重。若能得崔氏栽培,她以后身入仕途,或也能顺利不少——但是相应地,只要她入了左相派系,那么崔氏得罪过的人,她便于一时之间,也全部都得罪了。她可以和崔钿交好,但是官场之中,站队之事,还是该慎之又慎。
  其二,当年辞别罗昀之时,罗五娘卧病在榻,给了她一封书信,让她上京之后,去寻祥符罗氏的府邸,将此转交到她的亲眷手中。祥符罗氏,多出诤臣,虽说大多官品不高,但也都是官家近臣,能和官家说得上话。
  罗氏不知北方时局,而她最是清楚不过,罗家人多半会领她进宫,让她将来龙去脉,一并禀报官家,也好一口气说个明白。如此一来,功劳还是崔钿的,这一点不会变,但是她徐挽澜,便能在官家面前,再次露一回脸。
  但是选择罗氏,也有一个问题。她虽有罗昀的书信在手,却并不知这书信中的内容,亦不知这一封信,递到罗氏手中之后,能否达到她理想中的效果。或许这书信一递出去,便是石沉大海,杳然无声。
  徐三有这样的思虑,并不是她自私,也不是她想要抢夺崔钿的功绩——无论她选崔还是选罗,功劳都是崔钿的,板上钉钉,绝不会变。她只想尽可能地,为日后官途,多做一分铺垫。
  徐三半垂着眼儿,赶着车马,排到了那进京的长队之中。她抬起眼来,看了看那熙攘人群,又扫向守门的女兵来,只见她们手中都持有簿册,对进京之人,一一寻问,加以登记。其余州府可是没这等规矩,只这京都,看管得如此严格。
  徐三手持鞭绳,心中忽地又忆起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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