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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周文棠扯了下唇,轻声应道:“尚可。”
  徐三啧啧两声,故意说道:“中贵人的嘴,可不如早些时候甜了。那时候夸起我来,也是不吝赞美之词,现如今却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周文棠眯起眼来,嗤笑道:“是甘是咸,你又不曾尝过,怎能轻易断言?”
  她说他嘴不甜了,他却堵了回去,说她又没尝过。徐三被他这么一噎,竟一时无话,张口欲言,却也不知该说些甚么,总不能说“那我现在就要尝尝”吧?
  周文棠淡淡抬眼,见她那小脸儿愣是憋红了几分,不由勾起唇角,微微一哂。他眼睑低垂,沉声说道:
  “打从今日起,我就要重回宫中了。你初入官场,身边需要有人侍奉。那个姓唐的小郎君,浣衣煮饭,或还能派上用场,但你为官之后,他于你而言,没有分毫用处。我在院子里给你留了两个人,一个是常缨,她武艺超群,能护你周全,另一个,唤作梅岭,虽其貌不扬,却有灵心慧性。这二人,你想留便留,不想留,赶走便是。”
  言及此处,他静静凝望着徐挽澜,面上没甚么多余的表情,还似这事当真是她说了算,想要就要,不想要便不要。
  可徐三心里却清楚得很,周文棠这是在试探她。
  他就是要在她身边安插人手,连遮掩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她若是推拒了去,只怕周文棠从此以后,再不会信她一分。
  徐三抿唇一笑,巧声说道:“那可真要谢过中贵人了。却不知……这二人的月钱……又要怎么算?”
  周文棠勾起唇角,淡淡说道:“自然要由你来算。怎么?我出人出力还不够?还要我给你出钱?”他稍稍一顿,眼含讥讽,缓缓笑道:“我可不是你的阿爹。”
  徐三心头一噎,暗道果然如此。这男人虽是政客,却也是个十足的奸商,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有了投入,就一定要谋取回报。
  不过这也正常。天底下没有白拿的好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谁好,食人半斤,就得还人八两。
  但是周文棠方才堵得她说不出话来,对于能言善道的徐巧嘴儿来说,这可不亚于奇耻大辱。二人说到最后,周文棠起身欲去,徐三却抿了口茶,垂眸而笑,故意轻声说道:
  “诗中常有‘甘棠’二字,诗仙李白曾曰,‘爱此如甘棠,谁云敢攀折’。甘棠,甘棠,依小的所见,应该就是甜的罢?”
  敢调戏她?那就要准备好了,被她占回去口头便宜。哪怕那人是张牙舞爪,啮不见齿,洪水猛兽般的周内侍,也绝不能由着他在嘴上功夫胜过自己。
  周文棠行至门侧,闻听此言,身形一顿。男人勾起唇角,稍稍回身,紫袍上所绣的祥云仙鹤,于熹微日光间,银辉微现,凛凛生华。
  徐三正兀自得意之时,便听得男人沉沉笑道:“三娘既然如此好奇,日后得了闲,该让三娘用心品品才是。是甘是咸,总要有个定论才好,三娘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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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章 稻花经雨已脱白(一)
  稻花经雨已脱白(一)
  周文棠离去之后,徐三一手支腮, 很是有几分不甘心, 开始搜肠刮肚, 想着日后该要如何在口头上占他便宜, 辩他个哑口无言。
  她却是有所不知,周文棠待她, 还真是有几分好。
  便说今日, 其余考生经了殿试, 都要重回队列,接连站上几个时辰,从天黑站到晌午, 方能等到宫人宣召,便连那右相之女,名满京华的蒋平钏都不曾例外。
  然而徐三却是好命, 周文棠直接让柴荆给她找了间偏室, 她吃着茶点,等着宣召, 当真是好不自在。这便可以算作是周文棠给她的犒赏了, 她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而在金殿之中, 崔金钗所写的那录册呈上龙案之前, 也是周文棠着人将录册要了过去, 事先仔细看上一遍,勾勾画画,添添写写, 这才将这份录册递到了官家面前来。
  他已然怀疑崔氏有害徐三之心,对其自然是时时提防,不曾有一刻放松,而崔金钗,早就是他心中的头号怀疑对象。
  今日他要来那录册,看着看着,不由勾唇微哂,却原来崔金钗录写之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于徐挽澜只记了寥寥几笔,对于其余考生,尤其是那蒋平钏,倒是不吝溢美之言,洋洋洒洒,记述甚详。
  若非徐三今日的表现,确实令人印象深刻,说不定还真要着了她的道,致使官家翻阅录册之时,印象模糊,忆不起来徐三其人。
  只是周文棠着实想不明白,崔金钗和徐三,又能有甚么深仇大恨?他思虑半晌,也是不得其解,只能盼着兔罝手下,能为他寻来蛛丝马迹。
  至于蒋平钏今日的表现,周文棠去偏室见徐三之前,便已在屏风之后看过全程。蒋平钏确有才学,她敢以官门子女的身份,跑来参加寒门书生应试的科举,可见也是个有本事、有心气儿的。
  只是她到底是大家闺范,故门子弟,便是她有意收敛,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也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世人喜欢聪明人,却也害怕聪明人,尤其害怕那些个毫不掩饰自己聪明的人。人总有那么一点儿被害心理,总是担心这些聪明人呢,碍着自己的路,亦或者是对自己有所不利,生怕这些他们某日出手,而愚钝如己,则会一时应付不过来,所以思来想去,还不如先行打压。
  常言道是“出头椽儿先朽烂”,说的是露在屋外头的椽子,总是最先朽烂的那个。似这些混迹官场的官油子,更是深谙中庸之道,一瞧见蒋平钏这样的高门贵女,口中赞叹不绝,可心里头,却并不向着她。
  单论才学,蒋平钏与徐挽澜各有所长。徐三擅长的是策论与律法,而蒋平钏,早就是闻名京都府的才女,对于诗文及史论,更是得心应手。两人相比,似是难分胜负。
  但若说要点谁为状元,官家收了一众官员的题笺一看,发觉大多写的都是徐挽澜的名字,几乎呈一边倒的势头。
  此等情状,早就在周文棠的意料之中。数月之前,当徐蒋二人同列会元之时,他就知道,最终的状元,一定会是徐三娘。
  一来,徐挽澜出身底层,是正经的寒门之女,而科举考试,本就是为了给寒门庶族开辟一条入仕之路,鼓励民众一心向学,借此稳定朝廷统治。若是在这三年一回的科举之中,点了当今丞相的女儿为状元,岂不是要寒了那些绳枢之士、寒门书生的心?
  二来,今年省试的主考官,乃是蒋右相蒋沅。她先前点了徐挽澜和蒋平钏同为会元,已然招惹了不少流言蜚语。蒋沅乃是保守之人,事事谨慎,今日殿试,便是官家欲要点蒋平钏为状元,她也定会进谏拦下。
  三来,周文棠养了徐三半年多,早年间几番宫宴,也见过几次蒋平钏。他清楚得很,比起生于簪缨世家的蒋小娘子,徐挽澜要讨喜的多。
  徐挽澜出身不高,昔日做的又是讼师,外圆而内方,伶牙俐齿,八面玲珑。二人在省试之时,或许会难分高下,但等到殿试,徐挽澜一定会更得诸人欢心。以后二人做了官,徐三凭着那股机灵劲儿,也绝不会比蒋平钏混的差。
  蒋平钏可惜吗?不,不可惜。
  在周内侍看来,她明明有捷径可走,却偏要赌一口气,来走这一条并不适合她的狭路,这绝非明智之选,倒更像是负气斗狠。她既然做了决定,那就必须要承担后果。
  周文棠思及此处,微微勾唇,点墨挥毫,半弯腰身,开始于黄榜之上,题写众人名次。
  他头一个写下的,就是这“状元寿州徐挽澜”几字,一撇一勾,矫若游龙,写的极为认真,着实难得。
  这日里晌午过后,炎阳高照,宫门之外,人头攒动,如潮如涌,为的不是别的,就是挤着来看拆号张榜。
  唐小郎挤在人堆里头,小心翼翼地抱着双臂,护着左右,生怕被哪个妇人占了便宜去。他身量不高,纤细娇柔,几乎是这人群之中,唯一一个面带薄纱的小郎君,放眼望去,倒是显眼的很。
  只可惜他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实在没甚么气力,咬着牙,拼了命,往里头挤了两回,好不容易钻进空当里去,不一会儿便又被人推挤出来。唐小郎满身是汗,热的不行,连站都站不稳当,哪知恰在此时,身侧忽地伸过来一只大手,牢牢地勒住了他那纤细手臂。
  唐玉藻一惊,小嘴儿立时瘪了下去,委屈巴巴,还当是被人揩了油水,待到抬起狐狸眼儿一瞧,这才算安下心来,却原来这搀他之人,勉强也算是他的熟人,正是那高大结实的韩小犬韩元琨。
  这两人向来不大对付,唐玉藻得了空,便要在徐三面前说韩小犬的坏话,而韩元琨也不甘示弱,与徐三闲谈之时,也要时不时讥讽唐玉藻两句。然而今时今日,仇人相见,倒是不曾分外眼红,反而于无声之中,生出了古怪的默契来。
  两人互瞥一眼,俱是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可紧接着,却又默不作声,左右搀扶,合力往人堆深处挤了过去。
  四下闹哄不止,有哭号的,亦有狂笑的,二人挤到榜下一看,唐小郎还踮着小脚,眯着眼儿,细细找寻之时,韩小犬却已经双眸微亮,勾起唇角,抬手拍了他肩头一把,高声笑道:“状元!是状元!那小骗子,倒是个争气的。”
  “状元?”唐小郎反复低喃着这两个字,一时之间,竟有些许失神。
  状元这二字,对于从前的他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他知道自家娘子聪明,也知道她能考好,但却万万不曾想到,她竟能考的这样好!
  状元啊,三年才出这么一个,这可是要载入史册的!徐挽澜这三个字,可是要载入史册的!
  娘子苦学两年,日夜不怠,终于得偿所望!
  唐小郎激动至极,絮絮低语,又听路人说自家娘子,乃是开国以来,年纪最轻的状元,不觉之间,眼中竟是泪意模糊,泣不成声。
  韩小犬看在眼中,仿佛很是不屑,嗤笑一声,低低嘟囔了两句不知甚么,可手上却仍是轻轻扯着唐小郎,拽着哭成泪人的他,小心往人群外挤去。
  这二人是何等心思,徐三身处深宫,自然是不知不晓。此时此刻,她正坐于御花园内,碧筠亭中,远望花间,是周文棠与二三宫人,正在侍弄已经结苞的似荷莲,近观亭内,则是此次殿试的一甲三人,以及二甲的前三名,默然低首,等着官家驾临,赐酒训话。
  一甲只有三人,即是所谓三鼎甲。徐挽澜被点为状元,蒋平钏则是榜眼,至于探花,资质平平,乃是官家出于时局所虑,点了一个出身漠北的妇人。这妇人生于幽云十六州,已经整整考了八回科举,官家点她,也有些怜悯之心。
  二甲人数众多,今日有幸得赐御酒的,也只有二甲的前三名。这三人之中,有一个倒是徐三的故旧,正是先前在寿州州试,夺得解元的贾文燕。
  徐三坐于亭中,远望着周文棠侍弄花草的侧颜,足足看了有小半个时辰,却依旧未曾等到官家露面。
  她不动声色,移回视线,开始打量着身侧诸人。贾文燕,她连看都不想多看,目光一转,便稍稍凝在了蒋平钏的身上。
  对于这个和自己势均力敌,甚至风头比自己更盛的对手,徐三心中一直好奇不已。
  她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名满京华的高门贵女,到底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是像秦娇蕊那般盛气凌人,睥睨一世,还是像崔钿那般,性情洒脱,举手投足,带着五陵豪气?又或者,会像她的母亲蒋右相一般,秉节持重,凛然自威?
  徐三缓缓抬眼,直视向面前的蒋平钏。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由于大纲一直在修正,所以正文以外,作者有意无意说过的剧透,全都不是特别算数哈哈哈哈
  最新的修正结果是,把结局改的更圆满了一些,所以大家可以非常安心地往下看了
  第130章 稻花经雨已脱白(二)
  稻花经雨已脱白(二)
  蒋平钏的模样,倒是与徐三所想, 颇有些不大一样。
  那小娘子比徐三年长五六岁, 已然婚娶, 面如满月, 肤若玉雪,身材微丰, 乍一瞧起来, 倒是个温和持重的女子, 称得上是脸软心慈,菩萨低眉。
  可尽管如此,她身上却有种淡淡的疏离感, 旁人见了,纵然知道她是个和善的人儿,却也觉得有些不好亲近。高门贵女, 大抵如是。
  此时徐三抬眼打量着她, 她也有所察觉,轻捧茶盏, 稍稍抬眼, 对着徐三回以一笑。笑意之中, 甚是和善, 不见丝毫嫌隙。
  徐三心上不由一松, 勾唇一笑,又见亭中诸人,都默然不语, 很是拘谨,便率先开口笑道:“姐姐们瞧,园子里那几株结了苞的牡丹,恰是前些日子,官家才下旨立下的‘国花’。此花名为似荷莲,乃是寿州晁氏所育,既有莲花之形,又有牡丹之实,待到过几日开了花儿,不知该要有多好看。”
  官家确乃爱花之人,对于这似荷莲亦是奉若珍宝。只不过,官家前日下旨,立此花为“国花”,却不仅仅是出于个人偏好,其中更有政治考量的因素。
  周文棠欲要重返宫苑,必须借助这两株国色天香的稀世名花。这两株牡丹的地位愈高,他回宫一事,便更显得顺理成章,无可驳斥。
  那二甲头一名,也就是此次科举的第四名,名唤何采苓,三十余岁,福建路建宁府人,说的一口南方口音。这小娘子是个爱说爱笑的,先前已然有些憋得慌了,此时听得状元娘子开口,忙不迭地眯眼笑着,附和道:
  “可不是么。我来了这开封府后,看甚么都是从前没瞧见过的。我长在建宁府,也算是富庶安逸的地方了,海上商客往来不绝的啊,可我却从没瞧见过这样的花儿。又像牡丹,又像莲花,也不知是费了多少心血才种出来的啊。”
  徐三缓缓笑道:“是。是要费不少心血。”
  那何采苓是个快言快语的,眼睛一转,紧接着又奉承道:“这个寿州啊,真是人杰地灵。咱状元娘子,还有我这个文燕妹妹,再算上那几株牡丹,都是寿州出来的,你说巧不巧。这叫甚么,这就是物华天宝,钟灵毓秀嘛对不对。”
  徐三闻言,勾唇一笑,稍稍抬眼,瞥了那贾文燕两下,也未曾多说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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