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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剑 第175节

  再看宝云海原本所在,四周山峦包裹之中,已是空空荡荡,休说海水,连淤泥都是无有,此处成了一个大坑,坑底巨物轰击的痕迹犹然清晰可见,海水已然完全干涸,还有些未能被秦凤羽吸收的物事,矗立在坑底,此时三人都可目测,也才知道,若非这一次宝云海被抽干炼化,其余任何人都无法到达海底,这距离已有数万里,那灵压甚至比大道重压还要更强,已经超过了洞天真人能够承受的极限,乃是道祖的领域。
  如此庞大的巨坑之中,别说人影了,就连山岳在比较之下都会显得格外细小,阮慈游目四顾,在坑底若干细小黑点中寻找秦凤羽的痕迹,却见阳光照射之中,来自宝云海的最后一点水汽也蒸腾了起来,在空中涌出一片细小雾气,恍惚间化为秦凤羽的模样,对二人宛然一笑,开口道,“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爱说话了。”
  “原来是那漫长道途中,所有的话都挤在了这些年里,再不多说一些,便来不及了。”
  她言笑晏晏,毫无感伤,甚至还有些俏皮,对阮慈深深颔首,身形犹如泡影,逐渐消散,自那梦幻泡影之后,一道倩影款款行出,甫一现身,便招惹风雨,更惹得本源起伏,琅嬛上下,尽皆笼罩在一片欢呼雀跃之中,便连清善真人都不由被点染得面露笑意——这是琅嬛生灵,本能的反应。
  涅盘道祖,终于由虚数之虚,返回虚数,又从虚数之中,凝化气运,依凭返生!
  第437章 旧主归来
  到底是旧日宇宙道祖,此时真正来到本方宇宙,究竟会引起何等变化,便连各方道祖,都忍不住投来目光,阮慈此时已能感应到道祖注视,琅嬛周天素来是道祖必争之地,道祖意识之中,本就多偏重这一侧,但涅盘道祖甫一附身,则关注更加密切,已达到此地本条大道的道韵所能承载的极限,如功德道祖,阮慈便感到其道韵从天外甬道中的彩带,以及她赠给自身的绢帛之中汩汩涌出,承载其关注此地的意识,看来道祖所赠的宝物,一面是令得宝者多了几许便利,另一面也是扩张了道祖的权柄。
  各方目光,难免有窥视之嫌,涅盘道祖此前不许各方洞天前来,但此时对道祖注视,似乎并无驱除之意,阮慈仔细端详观照,其实也正和道祖们一般,估量涅盘道祖的实力,与其此刻的状态,究竟是完全与实数相合,随时可能合道,特来琅嬛周天取走超脱之机,还是勉强返生,实力只和一般洞天相当,唯有底蕴甚厚是唯一特异之处,或者更有甚者,此次回归本就是为了和阮慈道途合为一体,从此不分你我,彻底融入本方宇宙等等。
  她虽还未合道,但却占据地利便宜,涅盘道祖刚一现身,阮慈便感到周天本源跃动不休,和另一意识链接到了一处,其中雀跃亲近之意,远胜对自己和王真人的青睐,本源心中也十分明了,阮慈和王真人乃是其欣赏的后辈,而眼下入主的意识,虽然历经沧桑,已非从前模样,但依旧是旧主新归,二者原为一体,涅盘道祖无需任何努力,便已掌握了大量本源权柄。
  也是因此,透过本源链接,阮慈对涅盘道祖的实力比旁人要了解得更清楚,她虽非一般洞天可比,在琅嬛周天无限接近于道祖,但也和大玉周天的情况一般,依旧不是真正的道祖,不过比起大玉周天的修士凝结成集体意识,在实数中把周天完全炼化,使得旁人无懈可击,涅盘道祖却是虚实兼具,都掌握了约八成的权柄,余下两成,暂为阮慈占去,她也未曾驱逐,或者非是有心,而是无力。能炼化周天全部本源的,只有道祖,涅盘尚且还不是道祖,这一步是无论如何都跨不出去的。
  再者,从本源映射之中望去,秦凤羽法体之上,犹然存在二重虚影,可见秦凤羽真灵并未泯灭,也未曾和涅盘道祖融合,只是暂且退居内景天地一隅,让涅盘道祖穿戴了她的法体,以此为凭来运使神通。在阮慈来看,这也并非是涅盘道祖手下留情,顾念到阮慈的面子,而是她还没有完全和本方宇宙融合,依旧差了那么一丝的缘故。
  若是如此,她依旧不能重新合道,而且一旦宇宙重启,只怕涅盘道祖还是无法被阴阳五行道祖从寂灭中复活,照旧会灰飞烟灭,阴阳五行道祖也就永远都无法了却这一丝因果。宇宙失衡的局面,依旧还在继续,并未有太多改变……
  刹那之间,她脑海中转动过无数念头,又暗暗生出怀疑,不知阴阳五行道祖会否亲自干涉,让涅盘道祖取走琅嬛周天大劫之中的气运因果,借此完全融入本方宇宙,再重启宇宙——思及此处,便感应到灵山方向传来那若有若无的恼怒之情,太一君主和洞阳道祖的道韵都集中在那处,这两人在此局中出力最多,眼看涅盘返生,怎能不恼。
  便是其余道祖,也无人希望重启宇宙,宇宙重启之后,所有真灵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只有道祖是唯一的输家,再也不会有合道的可能。涅盘现身之后,其也各自运用神通,观照涅盘境况,见她还未完全和本方宇宙融合,气氛方才逐渐松弛,又各自对阮慈传递出善意,令她明了自身拥有众多道祖的支持,绝不会轻易被涅盘道祖吞噬云云。
  各方思量,不过刹那,涅盘道祖恍若未觉,游目四顾,唇畔含笑,声若金玉,“泼墨山水,旧貌已换新颜,却犹然是从前屋舍。”
  此时现身,她未用恒泽天旧貌,容貌、声线都和秦凤羽神似,但气质已有极大不同,秦凤羽气质虽冷艳,但一旦开口,则大说大笑,最是灵动活泼不过,涅盘道祖眸中似有星辰,举手投足,犹如牡丹滴露、风姿楚楚,言笑间气度万千,仿佛连山水天地都呼应其哀其乐,真乃是天地之主,万象荟聚,相较之下,洞阳道祖在本方周天的道韵权柄,便显得脆弱勉强,仿佛绳索强行将周天束缚在己身道域之中。众人皆是生出感应,只要涅盘道祖再度合道,琅嬛周天便会立刻挣破束缚,从这注定与大玉周天相撞的轨迹中脱离出去。
  话虽如此,但涅盘道祖的一丝障碍,便是天堑,琅嬛修士心中也先后逐渐生出明悟,知晓这愿景虽好,却难以达成,心中均是自然而然,失落惋惜,仿佛恨不能牺牲自身,为她填补沟壑。便连阮慈心中,也自然而然生出这样的念头,只是太初道韵略微一转,便将这情念消弥无形。她微微一叹,知晓这便是道祖权柄,问道,“凤羽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么?”
  涅盘道祖现身之后,气势便已非元婴境界所能道尽,还在不断上涨,与气势场中自然要占据一份地位,此前场中主位,乃是阮慈当仁不让,此时涅盘道祖的气势不觉已在次座,阮慈要和王真人联手,才能将她压制,她对阮慈嫣然一笑,摇头道,“她有她的打算。”
  将来秦凤羽若能重掌法体,此事对她便是极难得的机缘,阮慈忆起王真人言语,便不再多问,只是争胜居首之意,仍是坚定,身后更有不少道韵支持,涅盘道祖领会其意,也不恼怒,她身后云气翻卷,化为披帛,彩带招展,向阮慈飞来,周天本源之中,意识也是主动联系,与阮慈意识连成一体,二人携手,刹那间便将周天本源权柄,几乎全都把握。阮慈亦是将本体转换至此,被那彩带接引飞腾到半空之中,和涅盘道祖并肩而立,只见这偌大的宝云海中,此时便只有这么两个小黑点,统御着四方广袤无垠的深坑,其余道韵意识,甚至都不敢深入,只在四周远远观望。
  涅盘道祖欲做何事,周天本源之中,两人神念交流,阮慈早已明了,她存心要看看涅盘道祖用心,亦不表反对,二人对视一眼,涅盘道祖又是嫣然一笑,道,“道争在即,焉能不试试彼方深浅?我亦技痒,便先献丑了。”
  言罢当即催动本源,阮慈居于身侧,亦是顺其意而为之,二人连成一片,本源刹那间便跃动起来,似是极为兴奋,刹那间阮慈只觉得四周空气微微一沉,仿佛有什么维度之中的力量,被本源全数收归到核心之中,下一刻从宝云海深处骤然喷出,刹那间便透过道韵屏障,在宇宙虚空之中,化为一只大手,向大玉周天捏去!
  第438章 雏鸟破壳
  “好大的光柱!”
  如此巨手捏玉球的景象,其实也唯有拥有洞天视界的修士,意念能随巨手去往天外,在茫茫虚空中,将那震撼人心的胜景观照完全,其余修士,所见随自身修为不同,低辈修士连手型都分辨不出,只能望见天星宝图上升起五根光柱,投向天外,下一刻天幕上那越来越大,已是几乎完全遮蔽了琅嬛周天的大玉球上空,又投下了巨型阴影,因阴影极大,球面也是极大,也难以分辨形状。
  元婴修士虽然能分辨出手型,却难以掌控如今战事的走向,数千年来夙兴夜寐,终于迎来了图穷匕见的一刻,众人多不再去想前程,反而有种解脱兴奋之感,望着扶余国方向,见那处许多尘埃大小的黑点往远处飞去,也不由得一笑:这些域外洞天,胆子也是足够大了,若说实力,也一样是虚空宇宙叱咤风云的人物,但在两大周天对决之中,真如同蚊蚋一般,怎敢被卷入其中,一样要逃得远些,不能直撄锋锐。
  因道韵屏障会扭曲星空之故,他们无法立刻看到大玉周天的应招,但好在这些元婴修士,多数都有洞天师长,此时亦是发出神念,将众人裹入金殿之中,此时金殿之中,只怕云集了琅嬛周天所有说得上名字的洞天、元婴,神念拥挤,使得大殿自身生出变化,往外扩张了十数倍,其余宫室如今都是空空荡荡,便连域外洞天化身,此时也纷纷回到这里,望着那宇宙虚空之中,大手往外抓去,其势无量,挟带无量气运因果,无形间仿佛在收束大玉周天的时间线,令其所有‘逃离’的结局都被逐一消融。倘若大玉周天无有任何应招,此手的气势将会不断增强,待到真正捏到道韵屏障时的那一刻,大玉周天将无法抵挡得了!
  固然,若是洞阳道祖不愿此劫如此了局,也可下场干涉,不过这一局是他所设,而且此局中并未有道祖直接出手,涅盘也未合道,并不算是以大欺小,他若出手,将会失去宇宙法则青睐,权柄会被进一步削弱,甚至修为永远无法再进一步,这是比这一局的结果不能顺应心意更可怕的打击。其能做的最多也只是略微加固大玉周天的道韵屏障——此前,大玉周天的道韵屏障并非像琅嬛周天一般坚不可摧,修士出入随意,自然也就无法抵挡这种程度的天外侵袭。
  然则这一招却还是于事无补,因涅盘此次出手,完全绕过了琅嬛周天的道韵屏障,很显然其掌握了一层连洞阳道祖都无法触及的维度,而且一定是来自虚数,倘若洞阳道祖在这段时间内没有渗透入内,将道韵屏障的权柄扩张过去,那么涅盘便可令此手在虚实之间自如转换,挟带所有威能,捏向大玉周天。这一手下去,必定是洲陆毁坏,灵根颓败,地脉大损,双方的胜负,就此定了基调!
  这就是过去道祖出手的气魄么,众人眼前,仿佛都浮现出一重瑰丽景象,在那灵炁和本方宇宙明显不同,更加迷离的虚空宇宙之中,周天上空,宝座高悬,一道人影趺坐其上,一欠身、一伸手,便是多少周天破碎,爆发出灵炁风暴,将宇宙点染得更加绚烂,而在那些残星流石掩映之中,远方犹有一高大人影,蹲踞在周天上方,其阴影将下方星辰完全遮蔽,连星辰都传达出不堪重负的思绪,二人的眼神,隔着对常人来说难以想象的距离相撞,观者方知,这不过是道祖争斗中的极平常的一招!
  至此,众人方知,洞阳道祖安排的周天大劫,其用意完全是为了培养出第三枚道果,所施加的磨砺。哪怕直到此刻,他法体被封禁在道域中央,但洞阳道域的一切,都还在他安排的局中,远远说不上失意落魄。若他有别样心思,哪怕是这么泄露挣脱在外的一丝威能,也足够在刹那间,令琅嬛周天冰消瓦解,就如同此刻的大玉周天!
  说时迟,那时快,两大周天虽然彼此掩映,距离以星辰来说已极为接近,但在虚空宇宙中,依然相距了对修士来说极为遥远的距离,倘若是洞天修士全力飞掠,还要半年才能从此达彼,由此也可见这巨手之大,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其便伸到大玉周天之外,狠狠往下捏去!在某一刹那,巨手出现了极其细小微妙的扭曲,金殿之中,众修士都是轻呼了起来,若是低辈修士,只会以为是自己眼花,但他们却知道,这是涅盘道祖御使巨手转化虚实,刹那间,巨手已然穿过了大玉周天的道韵屏障,狠狠捏在了由灵炁、气运因果组成的外壳之上!
  大玉周天竟毫无反应,不知是反应不及,还是无有手段,便硬生生地承受了这一击!
  难道……难道周天大劫,竟会如此轻易地迎来了局?
  青色思绪,不断从众人头顶冒出,投入金殿之中,种种惊愕之情,难以言喻,更有人不断顾盼蒲团上首的王真人,此时阮慈已无力再维持化身,本体在宝云海上空,还需要王真人不断输送灵炁支持她和涅盘博弈,但王真人总算还有点余裕,此时还有一名化身坐在此间,仰望照壁,神色却是古井不波,似乎眼下的一切,都还在预料之中,只是启唇道,“不止于此,还有变化。”
  话音刚落,下一刻身形突然化为泡影,众人不由又是一惊,知道若非是阮慈处索求更多,他已无力维系化身,便是琅嬛周天某处生出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连王真人都要全力应付。
  大玉周天该如何承受这次攻势,这些修士也只能观照而已,并无法插手,但王真人身形一经隐没,众人便更加警惕,随时预备应付或许来自大玉周天的后手,一时间彼此面面相觑,都在等待同侪发觉蛛丝马迹,但一切尚未有变,照壁之中,那大手已落到了大玉周天之上,那玉白外壳,刹那间便被捏出了无数裂痕,更是传出了一道道无形音波。在虚空中激起一道道波澜,刹那间便传达到了琅嬛周天之外,被各洞天捕捉到神念之中。
  “这是……悉悉索索,夹杂轻鸣……此乃雏鸟破壳之音!”
  在座不乏精擅音律之辈,上清门一钟一磬,便是音韵上的大行家,欧阳真人乍然一惊,传出思绪,喝道,“大玉周天,也有神鸟!”
  涅盘乃是凤凰成道,众人皆已熟知,此时无不色变,知晓涅盘这一伸手,却是早落于对方算中,正要因势利导,借这一击,令雏鸟破壳,想来定有无限后招,跟在后头!
  正当此时,仅在擎天三柱下手处,那蒲团上是一团无形无质的阴影,不断变换形状,这正是燕山魔主化身,此时这阴影突然猛地一震,不断呕出灰烬,仿佛一个人正在咳血一般,发出思绪警示道,“众真快从虚数脱身,那只手,那只手在虚数之中……”
  话犹未已,阴影缓缓破散,虚数之中不知有何动荡,竟连魔主都无法维持化身,和众真失去了联系!
  第439章 白剑黑鸾
  自从阮慈目睹胡闵、胡华二人筑基之后,琅嬛虚数便处于惊涛骇浪之中,那风暴越来越大,似乎暂还无有止歇之意,但众真却不可能因此完全放弃虚数,修行二字,全在虚实交汇之上,即便众人法体在实数之中,灵台道基却是虚实相合之物,倘若对虚数避若蛇蝎,那么一身的修为也就所剩无几,因此众真凡有一定能力,始终还保持了和虚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链接。至于魔主这般,一身修为泰半在虚数之中,修持的还是天魔类功法,自然更早便潜入虚数之中,探看情况,从他谈吐来看,应当重又和虚数结合得很深,时时刻刻,都有神识探入其中了。
  涅盘道祖回归,众真本能欣喜孺慕,越是低阶修士,心中便越存仰慕之情,这些洞天修士反而多能驾驭这本能情潮,此时都是大惊,知晓果然涅盘道祖回来,另有谋算,也是借力打力,绝非回护琅嬛这么简单。众真也都是知晓进退的人物,见魔主都已受了重伤,哪怕自己侵入虚数的神念无有任何感应,也知晓是自身和虚数结合得过于浅薄,浪潮还未涌到自己所处的层次,便忙将自身神念撤回。
  此时魔主、阮慈和王真人先后断去联系,众真虽非惊慌失措,但也都将眼神投向擎天三柱方向,那三枚蒲团之上,坐的便是三家宗门的掌道,连王真人也只是居于林掌门一侧,虽然太微门有天地六合灯,但因阮慈崛起,此次对敌,俨然以上清门为首。清善真人之前甚至未曾展露人形,遣来的分神化为明灯法相,此时众人一眼望去,却见那明灯不知何时,又变做人形,眼神在上清门处那几个空空如也的蒲团上盘旋,面露沉吟之色,众人方才惊觉,除却欧阳真人还留在原处,上清门众真均已消失不见,林掌门更是不知何时已走得无影无踪,显然宗门内部,也有大事发生。
  洞天神念,何等快捷,当即便有无限疑问落往欧阳真人处,其中最紧迫的,还不是询问内情,而是要探知此时的上清门可还容许众真窥视,以及是否需要旁人相助。因盛宗门户,一向有大阵守护,旁人神念也不会轻易侵入窥探,亦是表达对彼此的尊重。
  欧阳真人面色亦是十分凝重,显然多数心力都在山门本体处,只简洁道,“先静观其变”,便不再多言。众真面面相觑,只得又将神识投入那照壁之中,此时大玉周天的外壳刚刚碎裂开来,涅盘所化大手也知不对,往后一缩,但其势已经无法挽回,只见那玉壳之上,裂纹逐渐扩散,不断传出毕波音律,波纹滚滚,在宇宙中回荡不休,未几,便有一张黑喙,往上一啄,将蛋壳啄破,从蛋中探出头来!
  此时这画面,是实景也是虚境,像是虚数中某种意象的演化,和大玉周天重叠在了一处,此时大玉周天之上的洲陆,其实还在灵炁掩映之下,安然无恙,只是其在虚数之中的某一维度,孕育出了这只宇宙奇物,其来历不凡,威能过于煊赫,诞生时必有异象流露于外——就好似阮慈每次晋升一般,这是未来道祖级数的异象显化!
  宝云海上,涅盘道祖轻咦了一声,道,“有意思,你藏在哪一重维度?”
  原来她之前扰乱虚数,却并非是无的放矢,即便另有图谋,也是因她早防了大玉周天一手,从己身周天的虚数入手,往对方周天的虚数侵入过去,只是这大鸟孕育的维度,连涅盘道祖都暂未触及而已。
  阮慈站在她身边,默默不语,涅盘道祖问道,“你可知晓么?你是知晓的。”
  二人正是联手,涅盘道祖和她因缘又深,有所感应也不出奇,阮慈也不否认,但却说道,“你扰乱虚数,使得我两个徒儿徒增不少变数坎坷,我不想告诉你。”
  如此孩子气的回答,令涅盘道祖不禁莞尔,她亦未再追问,手中法诀数变,但都未能引发大玉动荡,那黑鸟已是将蛋壳啄吃了不少,从壳中探出头来,鸟喙大张,无声地鸣叫起来,蛋壳摇晃之中,逐渐现出鼔翅之状,只见那黑鸟猛一挥翅,哗啦声中,蛋壳片片破碎,洁白蛋壳内侧,却是纯黑之色,中有无数黑雾,浓稠成形,仿佛蛋清黏液一般,哗啦啦往琅嬛周天坠来,而这鸟儿一开始长的畸零古怪,鼔翅乘着宇宙风飞了一会儿,飞翔姿态逐渐顺畅,羽翼不断丰满,身形更是飞快长大,一眨眼间,便化为一头全黑凤凰,眼做红色,浑身上下,都是黑羽,只有翼尖头顶,末梢微带一丝暗红,犹如鲜血流淌。
  这鸟儿哪怕是低辈修士看了,也知邪异,涅盘道祖瞳仁缓缓缩起,望着那蹬在大玉周天顶部,歪头梳理羽毛的鸟儿,口中轻声道,“末世黑鸾,白剑,你对我早有算计。”
  她竟是刹那间便猜到了这鸟儿的来历!白剑黑鸾,白剑之所以化为黑鸾,定非无的放矢,显然是冲着涅盘道祖的凤凰而来,刚才涅盘道祖未曾触及的维度,便是白剑的阴影维度,这维度来自于人心之阴,如今大玉周天万众一心,如同一人,此人无限接近道祖,涅盘道祖想要侵入他心中的阴暗面,又谈何容易,她的权柄毕竟只是涅盘,而非阮慈这样的太初大道,阮慈不肯助她,涅盘道祖也难以破解这一招!
  那黑鸾仰天鸣叫一声,带起滚滚音波,往琅嬛周天推来,涅盘道祖却仿佛并不在意,转向灵山方向,突地又伸出一指,灵山仿佛突然多了数千倍重量,狠狠往下压去,那处的时间、交通道韵都随之一紧,涅盘道祖美眸微微眯起,含笑问道,“洞阳,你也与她合谋?”
  她显然还有余力,倘若突破这两层限制,让灵山落稳,这方天地,定当易主,三家错综复杂的平衡之势,将会立刻告破。洞阳道祖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思绪,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大玉周天的变化,显然也令他十分意外。倒是太一君主从容不迫,传递出一股善意,欲令洞阳道祖将他的力量放入更多,如此他便可阻止白剑继续布局。
  三方正是相持不下,阮慈只是冷眼旁观,此时天边已传来轰然巨响,原来是那些外白内黑的蛋壳与蛋清,被音波推动,已然飞往琅嬛周天,却被道韵屏障阻住,洞阳道祖倒也展示了几分诚意,倘若他真和白剑合谋,只消一个念头,这些蛋壳便会长驱直入,无有丝毫拦阻。
  涅盘道祖面色稍霁,正要说话时,惊变又起,只见洲陆之内,某处峰头,又发出一道长光,竟是穿通了道韵屏障,和这些蛋壳成接引之势,虹吸龙卷,将这些奇诡之物,刹那间全都吸入了琅嬛周天!
  众人神识,全都转向中央洲陆东南方向,众洞天齐声惊呼,“紫精山!”
  “妙法无上天!”
  不错,那光柱正来自于紫精山顶,那处本该是林掌门洞天寄宿之地,只是自从清妙夫人受伤之后,数千年来一向暗弱,紫精山将星无主,几乎已成为一种常态,此时却是大放光明,散发出无穷庄严灵炁,林掌门妙法无上天,重现光辉!
  第440章 高山美人
  “喂,谢夫人,谢夫人。”
  阿琢对着水盆轻轻叫道,从那荡漾着的倒影中,寻找着瞳仁深处的一点灵光,“外头闹了好大的动静呢,图伯也不在,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呗?”
  对阿琢的父母来说,能生出这样一个女儿,自然是他们的福气,合村都被带到了这一处仙山之中,继续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阿琢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只知道这里虽然没有从前的仙师,但也时不时有许多仙人来来往往,仙山之中,有不少灵泉灵果,村中成人吃了,延年益寿、百病全消,而孩童们服用之后,个个都是自行开脉,被仙师们收入门下。
  仙缘因阿琢而起,这是确凿无疑的,但若要细究根底,便又还有不少疑惑未解,阿琢同村的伙伴,许多都已离开村落,前往师门修行,但阿琢却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只有图伯经常过来看望,只不知为何,迄今都未曾把谢姐姐从她的梦中请出来。
  不错,虽然父母并不知情,但在阿琢心里,所谓的夫人,自然不是她,而是那一日落入眼中的谢姐姐。想来这也是仙法玄妙之处,只是一眼,便让她有了这样的缘分,否则为何这些厉害的仙师,早不来晚不来,非得在谢姐姐来了之后才来呢?而且图伯虽然对她不错,还给她带了几名玩伴,但却也从来没说过要教导她仙法的事情。
  于阿琢来说,年纪尚且幼小,对仙缘感觉颇为淡薄,因此并未为自己感伤不平,反而很好奇谢夫人该会如何出来,她这一年多以来,也看了不少仙家典籍,暗忖或许自己会被夺舍,也不知道被夺舍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这一日天色颇佳,父母都下田去了,阿琢贪懒,在屋中午觉,却被天地间隐约的摇荡惊醒,猛地睁开双眼,却见四周草木安详,鸟雀依旧无声,远处依旧传来山歌号子声,悠扬惬意,仿佛这摇荡感只是她自身的错觉,其余人都未察觉到一丝不对。
  阿琢不知为何,心跳逐渐加快,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大事就要发生,兴奋之中,也颇觉忐忑,便前去央求谢夫人和她一道攀山往外看看,这附近有一座高山,也附有仙法,平时云雾缭绕,但或许是得了图伯吩咐,对阿琢网开一面,阿琢一旦入内,便可随意挪移,走上一炷香功夫,便可攀登数千丈高,来到山峰顶部,那处便有一道小小的裂隙,可以窥视外界的变化。曾经谢夫人便教过她一些小小法门,并助她一起窥探外界,两人玩得很是开心,因此阿琢便想将她请来相伴。
  只是这一次,谢夫人不知为何,始终都没有现身,院中却传来毕剥之声,阿琢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少年郎站在院门,正拿土块儿丢她家的窗棂,不由笑道,“阿慧,你又淘气了!”
  这阿慧便是图伯带来的玩伴,听说是附近仙师收的弟子,因为年纪幼小,还未开始修行,因此有许多时间和阿琢玩耍。此人肤色微黑,平时总是嬉皮笑脸,这是个世上最淘的野孩子,二人在一起不是追逐嬉闹,便是阿慧带着她在山野间游荡狩猎,又或戏弄村中长上,实在是无所不至。阿琢也十分喜爱阿慧,见到阿慧来了,不觉便抛下谢夫人,出门拉着他的手问道,“阿慧,你如何来了?你刚才感受到那阵摇荡没有?”
  阿慧点头道,“那是我们这方小天地之外,你们原来身处的那个大天地,有了很大的变动。小天地也因此摇曳起来,不过灵觉不敏锐的人感应不到而已。”
  阿琢道,“大变动,是如同洲陆合一一般的大变动吗?”
  阿慧面色有一丝忧郁,缓缓点了点头,阿琢叹道,“还是这里好,听爹娘说,洲陆合一时,还没有我们这个村子呢,我们这村子的老祖宗,便是在那翻天覆地的变动中,逃离了原来的家乡,换了个地方落脚。人离乡贱,真不知是怎样的变动,才会让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可在这,晃一晃便完了。”
  她见阿慧好像有些心事,心道,“或许他的家人还在外头,阿慧担心家里人呢。”
  她本就有些好奇,此时为了哄阿慧开心,也是因为谢夫人没有出面,便拉起阿慧的手,也不嫌他手心还有泥印子,紧紧牵着阿慧的手,对他笑道,“我知道有一处地方,可以瞧见外头的动静,咱们一起去看看好吗?”
  阿慧道,“是哪儿?”
  阿琢笑着将手向前一样,道,“就是那儿!迷雾美人山!”
  原来此山极高,几乎要顶破了天空,但却始终云雾缭绕,终年未现真容,只是偶尔隐约望见一丝轮廓,好似一个女冠正在垂首趺坐,透过云雾,时而能见到峰顶冠尖,因此不知何时,凡人间便有了这样的称呼。阿慧道,“去那儿?”
  他似是有些畏惧,突地反手拉住阿琢,将她往后扯了扯,半是央求地道,“要不还是算了,我们……我们永远别出去了,也别再说外间的事。”
  见阿琢不语,他又极其夸张地诱惑道,“我们去找张叔玩耍吧,右边大沟里那棵树又生了毛毛虫,我们捉些来,乘他打瞌睡,把虫子放他衣服里!”
  阿琢犹豫片刻,其实她对阿慧,只要阿慧不来主动挑逗,一向是百依百顺,也不知为何,仿佛一见了他,心中便生出难言的亲近和喜爱,两人天然就能想到一块儿。只是这一次,她心中却仿佛生出了别样的渴望,极欲往山顶而去。只是阿琢不知为何,便以为自己是想去看看外间的变化而已。
  两人手拉着手,彼此都在暗暗使力,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默然相视片刻,阿琢福至心灵,突地憋出一滴眼泪,可怜兮兮地央求道,“平日里都是我顺你的意儿,你就不能顺我一次么?”
  阿慧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怔然半晌,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但却显得惨淡无力,他手上力道逐渐松懈,被阿琢牵着顺从地往前走去。阿琢偶一撒娇,竟然奏效,大为得意,望着阿慧微黑面庞,心下忽而满是柔情,两人默默走了一段,不觉已到迷雾山脚,那白雾将两人吞没,彼此之间连面容都看不清,只是两只手依然紧密相牵,阿琢乘机问道,“阿慧,你……你什么时候去师门修行啊,去了,还能再回来吗?”
  她的心怦怦跳着,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的心意,不知不觉已很是坚定,“你修行了以后,还可以成亲吗?”?“若是可以,那……那你到时候回来娶我好吗?我好想与你在一起。”
  阿慧并不言语,身形半隐在雾中,只有牵着阿琢的手微微颤抖,阿琢心下很是诧异,但不知为何,却并不因此怀疑阿慧的心意,阿慧欢喜她,便正如她欢喜阿慧一般地多。
  正要再问时,那只汗湿的手翻了过来,紧紧扣住她的手,二人十指交叉,阿慧捏得极紧,几乎让阿琢发疼,她足下未停,却见四周浓雾逐渐淡去,便知道峰顶不远。
  她每每来此,都是这般,步入浓雾之后,走上一小段路,雾散便是峰顶,阿琢只当是仙家手段,也未放在心上,只窃喜这次虽然带了阿慧,也一样生效,便转头对阿慧笑道,“是不是很玄奇——咦,阿慧,你怎么……”
  此时云雾初散,日光正照在阿慧脸上,只见他不知何时,已是热泪长流,望着阿琢,一刻也舍不得将目光挪开,那炽热的情绪,几乎要映到阿琢心底,几乎是咬牙切齿,方才将热泪略止,颤声说道,“我们已做了许久夫妻了,阿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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