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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钟意听见城外的鼓声停了,便知已经收兵,实在放心不下,匆忙往李政那儿去。
  天气仍旧是冷,门也关得严丝合缝,钟意初一入内,便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心也沉了,慌忙上前几步,便见几个医官正在,身侧是伤药水盆,李政解了衣袍,半靠在塌上,腰腹处那道狰狞伤口重又裂开,血淋淋的,看得人心惊肉跳。
  李政见她过来,下意识转身遮掩,钟意却上前一步,语气关切,微带责备,道:“怎么更严重了?你又亲自上阵了?”
  “没事,”李政却不直接回答,而是含糊笑道:“伤口恶化,也是常有的,过几日便好。”
  “殿下若如同今日这般再上战场,过一个月也未必会好,”为首的医官鬓发微白,想是同李政相熟,闻言没好气道:“何必说这些话糊弄居士。”
  钟意闻言,柳眉倒竖:“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那老医官毫不客气的揭短道:“居士只看他身上有多少伤疤,便知我此言非虚。”
  钟意沉着脸,一脸责备的看着李政。
  后者赶忙赔笑,道:“以后会小心的,你别生气。”
  他那道伤口足有小臂长短,伤的又深,皮肉翻起,鲜血缓缓下流,钟意看着都觉得疼,李政倒面不改色,由着医官擦拭。
  她叹口气,自医官手中接了帕子,动作轻柔的为他擦拭,然而还不及将那血迹擦干,外间便有人来报:“殿下,忠武将军一行自呼延都护府大胜而回,此刻已经进了前堂。”
  “请他过来。”李政霍然起身,喜道:“再请长史与列位将军同来。”
  他原先躺着,还不觉有什么,骤然起身,那伤口血流便快了,雪白里衣上沾了好些,鲜红的刺目。
  “你快躺下,”钟意急道:“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军务当先。”李政正色道:“将士得胜归来,主帅怎能避而不见?”
  “阿意,”他道:“你暂且去屏风后稍待,不要出来。”
  二人说话间,外间却已经有人前来,李政随手拿白布在腰腹处缠了两圈,又将衣袍系上,吩咐人将水盆药物等物件收起,道:“传。”
  钟意见他嘴唇都有些泛白,急道:“可你……”
  李政眉头微皱,加重语气,肃容道:“退下!”
  钟意心头一滞,老医官几不可见的向她摇摇头,她将到了嘴边的话按捺住,往屏风后去了。
  忠武将军得胜而归,士气振奋,这场战争也隐约有了结束的征兆,钟意在屏风后,听众将领纷纷建言请战,再听李政沉稳有力的声音传来,心中有些说不出的触动,还有些担心。
  宗政弘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一贯的温和:“殿下坐镇中枢即可,怎么亲自上阵?却有些冒失了。”
  饶是钟意不喜宗政弘,此刻却也觉他说的有理,手指拨弄一下腰间流苏,却听有个武将豪爽笑道:“殿下勇武,力斩都达,取其首级,更使士气大振,长史便不要忧心了。”
  宗政弘则道:“只是该小心些才是……”
  接下来的话,钟意没听清楚,因为只听了前半段,便足以叫她心神大乱。
  都达死了?
  李政亲自上阵,原是为了斩杀他?
  昔日银州之乱,便是都达与崔令勾结而生,只是都达逃窜,朝廷又需要清理银州、朔州叛乱,故而没有腾出手去处置此事,不想今日,却叫此人授首。
  钟意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像是一壶水烧开了,水花翻滚着往外涌,烫的厉害,叫她说不出话,动不了身,连眨一下眼,似乎都有些困难。
  他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吧。
  或多或少……总是有自己的原因吧?
  会议持续了半个时辰,钟意便在屏风后静听,坐的腿都麻了,才等到会议终结。
  原先喧腾的内室骤然安静下来,她反倒有些不适应,直到李政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回过神来。
  外边已经黑了,室内虽掌了灯,隔着屏风,却也有些模糊。
  李政背光而立,钟意看不起他面上神情,想起他带伤力斩都达,有些感激动容,可再思及他先前那句硬邦邦的“退下”,又有点说不出的羞恼,半晌才道:“你此次上阵,是为了斩杀都达吗?”
  李政却不言语,到近前去,捧住她面颊,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钟意的心骤然软了。
  她嘴唇动了动,正待说句什么,李政却有些疲惫的合了眼,身体一歪,倒在了她身上。
  第55章 龙凤
  钟意这般体量,哪里能扶住他,当即就被李政压倒了。
  他身上有伤,她不敢用力推,小心坐起,唤了侍从入内,同自己一道扶了他上塌。
  受伤未愈之事,李政必然是不愿张扬的,否则先前也不必强忍那么久,钟意明白他的心思,吩咐人不许声张,解开他衣袍,果然见新换的里衣已经被血湿透了。
  在她面前,这个男人一直都是强硬的,即便肯软下来,也是撒娇卖乖,如同现在这般无力的躺在塌上,她还是第一次见。
  原来,他也会有这种时候。
  先前那位老医官说的话,钟意还记得,李政身上有多少伤疤,她其实也知道。
  她一直觉得他只是运气好,会投胎,又被皇帝宠爱,才有了匹敌太子,谋取东宫的势力,却从没有想过,他征战沙场,屡立功绩,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虽也做过一世夫妻,但她对于他,其实还有很多不够了解的地方。
  只是李政从来不诉苦,也不会抱怨那些,又一味偏宠她,时日久了,她也心安理得的将他的苦处忽视掉。
  那不应该。
  钟意心里有些愧疚,还有些说不出的触动,取了巾帕为他清理伤处,仔细上过药,包扎过后,便在塌边守着他。
  从前都是他守着自己,这一次,却该轮到她守着他了。
  ……
  李政是在半夜醒的,内间的灯火熄了,外间的却还亮着,他隐约瞥见自己床前有个人影,先是一怔,随即转为喜意。
  钟意睡得不沉,听见这动静,顺势睁眼,见他醒了,有些惊喜:“伤口如何,可还疼吗?饿不饿,要不要用些水?”
  李政却有些受宠若惊,道:“阿意,真是你吗?”
  钟意心思顿柔,道:“是我。”
  “我的伤口不疼,不渴,不饿,也不想喝水,”李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断断续续说完这些,又低声道:“只想叫你亲亲我。”
  钟意先是诧异,随即莞尔,低下头去,吻住了他的唇,末了,还轻轻咬了一下。
  李政委屈道:“我都受伤了,你还这么对我。”
  “活该,”钟意道:“让你那会儿凶我。”
  李政听得微怔,随即反应过来,低低的笑了起来,却没言语。
  钟意也觉得自己有点小气,抓着那么点事不肯放,见他只笑不语,又有些羞赧:“李政,你再笑我就走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李政停住笑,又低声道:“也就是你,被我惯得不成样子,略微说句重话,就觉得委屈了。”
  钟意道:“你那会儿那么严肃。”
  李政就跟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恃宠而骄,”他轻声道:“你觉得我那会儿凶,是因为你没见过我真的凶起来是什么模样。”
  钟意心里莫名的甜了一下,却未言语,李政也不打算等她说话,握住她手,关切道:“冷吗?”
  他坐起身,道:“你也该累了,到里边去躺躺吧。”
  “这怎么行,”钟意推拒道:“叫人看见,不知会怎么想。”
  李政轻笑一声,忽然揽住她腰肢,在她面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孩子都给我生了,这会儿又矜持起来了。放心吧,” 他道:“没我吩咐,他们不会擅自进来的。”
  他都这么说了,钟意再推拒,反倒有点故作姿态,再则李政身上有伤,也不好同他纠缠,便借着外间灯光,顺势进了床榻内。
  李政将那床锦被抖了抖,盖在二人身上,又小心的侧过身,叫彼此贴的更近了些,做完这一整套动作,便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目光热的烫人。
  前世再亲近的事也做过,可不知怎么,到了今生,彼此穿着衣服躺在一起,钟意都有些脸红,低声道:“早些歇息吧。”
  李政凑过脸去,在她面颊上亲了亲,道:“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老实睡觉。”
  钟意警惕道:“什么?”
  李政反倒沉默起来,憋了好久,才小声道:“我在床上,真的不如沈复吗?”
  钟意气道:“你就想问这个?”
  说完之后,李政反倒放得开了,固执道:“哪有男人不在乎这个的。”
  “不如他。”钟意干巴巴道:“安心了吗?可以睡了吗?”
  李政难以置信的盯着她看,好半晌都没说话。
  钟意没好气道:“你看什么?”
  李政难以接受道:“真的不如他吗?”
  钟意道:“嗯。”
  李政闷闷的翻个身,背对着她,不说话了。
  钟意原还以为他死心了,便合上眼,打算歇息,谁知没过多久,李政便翻身回来,毛虫似的凑过去,道:“阿意,我只有你一个,所以笨拙了点,可沈复呢?他能跟我比吗?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这口气,活像个跟皇帝进谗言的奸妃。
  钟意气道:“他才没别人,就我一个。”
  “那可不一定,”李政毁人不倦,坚持道:“他不是还去西蜀念过书吗?好像还在那儿呆了几年?备不住,在那儿还有几个相好!”
  钟意斜睨着他,道:“你也在封地待过几年,你在那儿有没有相好?”
  李政冤枉道:“我没有,你别乱说。”
  钟意道:“我才不信。”
  李政急了:“真的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钟意不咸不淡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李政道:“可你不相信我!”
  “我几时不相信你了?”钟意反驳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是没说,可你话里就是那意思!”李政道:“我就是没有,没做过的事情,凭什么被你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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