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不打搅,此时铺子没什么人,事情不忙,”他顿了顿,“姑娘若是愿意,姑娘可以暂时在我家落脚。”
  说罢,便立即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好,连忙道:“姑娘莫要误会,我没有旁的坏心思。我家中只有三口,一个老母亲,还有一个寡居的嫂嫂。我兄长在世的时候便已经分了家,若是姑娘在意,可以去另一间宅子同我阿嫂同住。说来也巧,我阿嫂的女红也做的特别好,兴许闲暇时你二人可一同商讨。”
  “若是姑娘得空,我当下便可以带姑娘去瞧瞧。”
  温迟迟将听他说的时候下意识便就想拒绝的,但是听说陈二的嫂嫂也会做女红,心下便有些动摇。
  她点了点头,没有拒绝,“那就麻烦陈大哥带路了。”
  “没事,不麻烦,姑娘您随我来。”说罢,便领着温迟迟向不远处的宅子中去。
  诚如陈二所说,他家中人口简单,便是老母亲与嫂嫂都是极为和善好说话的人。
  陈家在一处逼仄的巷子中,如这里头大部分门户一般,是几家低矮的屋子用篱笆围起来的一个小院子,中间也起了一道篱笆,东头住着陈家的母亲和年轻的妇人。
  虽屋子简陋,但是打扫的亦很干净,且陈家开的价钱几乎是别家的半成,温迟迟心底是很是满意的。
  她跟着陈二往陈家的篱笆外头走。
  陈二:“家中简陋,让姑娘见笑了。”
  温迟迟:“不简陋,陈大哥家很好。只是陈大哥你收的钱太少了,迟迟倒是会不安的。”
  陈二局促道:“姑娘可千万别这般说,若不是姑娘搬进来,那件屋子也要吃灰的,我倒是想不收姑娘的银子,只是想着这样一来姑娘住的恐怕会更加不安心,便也就收了,姑娘怎么还嫌银子收的少呢?”
  温迟迟被陈家人的真诚动容,朝他温和地笑了笑,“当真是麻烦你了。”
  陈二见着温迟迟朝她笑,脸上有些微微发红,手脚不知所措,半晌才憋出了话,“不麻烦,本就不麻烦......”
  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迟迟的意思愿意在他家下榻了,心下又有些紧张,生怕怠慢了人家姑娘,于是便问:“姑娘准备什么时候搬进来,我便趁早打理收拾起来。”
  温迟迟问:“若是明日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不会,不会。”陈二连忙宽慰温迟迟,“若是明日,那姑娘的行礼也是要搬回来的,不若我今日先跟着姑娘去取一些?”
  温迟迟因为自己随身之物不多,正要婉拒陈二,便虚虚地瞥见了站在远处一棵高大的槐树下的两个人。
  冬日里槐树树叶零落,只余下光秃秃的枝丫,只见身量高大的人着了一件玄衣,吊儿郎当地半倚在槐树上,身旁毕恭毕敬地站着长柏。
  温迟迟看过去的同时,一道视线也轻飘飘地落到了他身上。
  四目交汇,眼里含着淡淡讽刺之人,不是宋也是谁?
  “姑娘,你怎么了?”陈二跟在温迟迟身边,见着步子顿住了,便也跟着温迟迟看了过去。
  温迟迟收回视线,拉了拉陈二的袖子,“没什么,先走吧。”
  还得赶紧走,因而她步子跨得很大,走的很急。
  然而她即便走的再怎么急,又怎么会快过自小习武,武艺高超的宋也。
  宋也跟在她身后,踩着她长长的影子,步子不疾不徐,又落的极轻。
  在快走到岔路口需要拐弯之时,宋也才将手落在她腰侧,温迟迟惊得想要立即往前跑。
  宋也像是早有预料,扯了一把她腰侧的衣带,力道大到将她完全带入了怀中,死死地圈住了她,手指陷在她的腰侧,又暗中发力,像在略施惩戒。
  “跑什么?”
  陈二站在一旁,愣了一会儿,当即脸色便沉了下去,“你这是在做什么!快将手放下,休要对姑娘家无礼!”说罢便上手要将温迟迟从宋也手中夺回来。
  宋也将温迟迟又怀中带了带,捏着她细腰的手越收越紧,“姑娘家?你怎么知道她是姑娘家?她跟你说的?”
  陈二听了宋也的话,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不是姑娘家?
  宋也对陈二的愣神很是满意,淡笑着问温迟迟,“你没跟他说我们的关系?”
  温迟迟心中除了愠怒外,还升腾起了一种淡淡的无力感,杭州城那么大,兜兜转转,还是碰到了他。
  “我后悔了。”宋也俯下身凑到温迟迟耳边,温热的气息从她的耳垂上喷洒到脸颊上。
  声音不算大,却能令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
  陈二见着温迟迟不反抗,一脸平静与镇定,又看向了宋也落在她腰间修长手指,心中的酸涩几乎快要溢到他的嗓子里头了。
  宋也朝陈二颔了颔首,“她不懂事,叨扰你了,日后她的事我会管,也无需你再烦心。”
  说罢,长柏立即会意过来,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了陈二手中,“这是我们公子的一点心意。”
  陈二感受到了荷包里头银子的重量,又瞥了一眼长柏的衣裳,便知道这是一个不凡之人,喉头发紧,但也放下心来了,“只是小事而已,陈某没帮上什么忙,不敢当。”
  说罢,便立即转了身,落荒而逃。
  “和他说什么呢,笑的那么开心?”宋也收回眼睛,将放在她腰间的手收了回来,讥讽道,“你当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温迟迟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心中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沁到了她指尖,微微发抖,她声音也跟着颤抖,“我当真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我?就不能放过我吗?”
  宋也瞥了一眼在一旁放风的长柏,脸色比将才更难看的一些。
  是,连着几日梦见她,他是忘不了那具令他神魂颠倒的身子。
  她身子确实不错,他承认。
  瞧了温迟迟片刻,他坦然道:“我是放不了你,你不是缺地方住么,我在杭州有两处宽敞明亮的园子,你喜欢哪一处?”
  第23章 绕指柔
  温迟迟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去他的园子中做什么?做他的禁脔吗?
  徐老爷与袁老爷便是整个杭州城里头最大的官,一夕之间都能被他押进大牢,她一个无所依仗的女子又能做什么?
  尽管她那般不愿意,沉默过,哭诉过,逃避过,可他转瞬间便能找到自己。就像是在要将她拆骨入腹之前,先好好玩弄一番,待她惊慌失措、落荒而逃的丑态毕现,再令她知道她一直在他的掌股之中,从未逃出去过。
  宋也向前,步步紧逼,待到她退无可退之时,一手钳住她的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掀唇道:“八珍玉食,锦衣华服,泼天的富贵,风光无两的日子,爷都赏你。贵妾的身份,你要还是不要?”
  宋也将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尽收眼底,别开眼睛,面无表情地道:“温迟迟,我给过你机会的,你若是不相识,那便再没人能救你。以你残破的身子,便也只能嫁给农商鳏孤之流,亦或无后为你收殓,曝尸荒野。但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说罢,凉凉地扫了温迟迟一眼,温迟迟瞥开了眼睛。
  宋也又略微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应,冷笑着说,“你随意。”说罢,便迈着长腿径直往前去。
  对一个女子,他已经做出了够大的让步,给足了她面子,若她再不识好歹,不肯低头,那便也没必要。
  温迟迟被他的眼神中的警告之意吓得愣神,只觉得一阵凛冽寒风刮到了自己面上。
  他话中之意不是好心的劝告,而是耐心告罄的威胁,她能听的出来。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远了,她转头便见着长柏站在一边朝她挤眉弄眼,温迟迟咬了咬唇,便提了裙摆,一路小跑才能勉强不跟丢宋也。
  能做什么呢?他便就是一个很古怪的人,今日想出这些,明日便又能玩出新的花样,直到自己屈服为止。
  宋也留意到身后的动静,便将自己脚步放缓了许多,直到她追上才停下脚步。
  他深深地瞥了温迟迟一眼,“好生表现,若是爷满意了,便提拔你跟上京伺候,若是不么,”他顿了顿,替她揉搓着她冻红的耳垂,动作轻柔,笑的温和,话便从他嘴中轻而易举飘了出来,“那你便在这园子替爷守节,孤独一生。”
  他想过了,若是让别他和别人共用一个女人,那他大概是做不到。
  温迟迟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公子。”
  宋也对她的懂事满意了几分,“以后不必叫公子了,你既是跟在我身边伺候的,那便唤我郎君吧。”
  温迟迟乖顺唤他:“是,郎君。”
  ·
  宋也带着温迟迟去的那处园子在长安坊,名唤栖霞园,她暂时落脚的院子叫斜月苑。
  园子不大,但是极工尽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经过精细完备的规划,除巧夺天工的人为痕迹外,天地灵气亦渗透在园子中的每一处角落,园子里头有淙活泉,从罅隙中汩汩而来,便是冬日亦在叮咚作响,鬼斧神工,钟灵毓秀。
  泉水靠近她所在的院落,她常常便被闹的到大半夜才能睡去。
  睡不着之时,便拿着女红针线出来做一会儿,只是这府里头豪奢,处处燃着蜡烛,没有她平日里用的耐用油烛,因而心中还是略微有些舍不得的。今日她便灭了蜡烛,仰头看了会儿头顶的纱幔。
  又闭目冥想,强迫自己睡去,然而那泉水的声音却像黏在她耳边刻意与她叫嚣一般。
  温迟迟又凝神了一会儿,确定自己今夜怕是难以睡着了,下床套上了袄子往外走了过去。
  夜里寒气重,地上结了一层雪白的寒霜,她走的小心,内心却在犯嘀咕,按理说杭州这么冷的天,虽不至于冷得上冻,但湖面上也是结了好几日薄冰的,可这水为何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直到她到了泉水前,见着云雾润蒸,层层的雾气缭绕在泉水之上,泉水一旁有两道曲径,蜿蜒至不同的方向,四周的夜明珠置在暖石旁的草丛中,照得云雾更加朦胧。说是天庭仙境也不过如此。
  她蹲下身,捞起了袖子,将手伸进了泉水中。唔,竟是暖和的。又拨了拨水面,更加惊叹于此处景致的其妙。
  宋也路过暖泉的时候恰好见着此景,身形单薄的小姑娘蹲在泉水旁戏水,脸上的笑明媚又单纯。云雾朦胧,水汽氤氲,他隔着对岸却将她那截似雪的皓腕看得分明。
  他的喉头滚了滚,便吩咐长柏将事情交代了下去。
  “杨修来信说,付家找回来的幺子长在两浙路,你去查。”
  他确实已经有好几日没见着她了,京中政务繁忙,他既要着手处理上京之事,又要将杭州官场之事着手重洗,杭州更是诸事待定,他有心将大权交到自己的堂弟宋铭手中,然而事无巨细,繁乱冗杂,统筹也离不得他的手。
  何况两浙路地处富庶之地,地势平整,无关隘天险,若要图谋大事,光将两浙路的兵权收入囊中远远不够,还得同淮南路,江南东路等地联手,才能稳操胜券,运筹帷幄。
  他悄声走到她身后,冷不丁问:“不过是寻常的水,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声音的冷清如同山间清溪,圆盘落玉,在这样一个鬼魅夜里显得渺远空灵。又觉得声源离自己很近,就像是背后传过来的.......
  温迟迟正聚焦于手上的事,被这蓦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失神,一个重心不稳便要急急地往泉里栽。
  宋也连忙拉住了她的袄子,将她从岸边提到了地上,目光在她莹白的面色与红润的樱唇上略过。
  他莫名想起那次事毕翌日他撞见她蹲在河边浣洗衣裳,也险些掉进湖中,就像今日这般。
  他想起她那日湖边她似乎边洗衣裳还边垂着泪,一副天大的委屈的模样,两相对比,便觉得将才她的笑似乎也没那么可爱了,甚至还有些刺眼。
  他凝眉,不悦地说:“杭州的水还少了,有什么稀奇?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只是相府里没见过世面的粗实丫鬟,无端落人口舌。”
  事实上,粗实丫鬟也没这么貌美的,只是兴许是宋也挂在眼梢的讥诮没有遮掩半分,温迟迟低下头,像一个因为做错了事情被斥责的孩子。
  宋也不是真要怪她,淡道:“京中规矩多,即便是妾室,也绝不会做出夜里不安寝,跑出来戏水的不合规矩之事。”他撇了眼她,“除非你想留在这种破旧园子中蹉跎年华,那你便尽管这般不守规矩就是了。”
  温迟迟并不觉得这处的园子破旧,但他是相爷,他有他身份上的端重,她也有她生命中的野趣。她不在乎镶金枕玉、闾阎扑地的上京,也不会在乎八珍玉食、锦衣华服的富贵。
  可她若要将心中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一定会激怒他。
  想到这,心中却有些微妙,若她便就是这样一个不知礼数的粗俗女子呢?若与他心中的大家闺秀相去甚远,他还会带着自己去京中吗?
  温迟迟觉得他不会,这些时日相处来她能感觉到他有多在乎颜面。
  只要自己表现地再无礼粗鄙些,有朝一日得了他的厌弃,她便不会被迫离开家乡。
  想到了出路,便也将他伤人的话语抛之脑后,心中反而涌起了淡淡的喜悦,她抬起头,眸子亮亮的,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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