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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节

  被侍卫首领点出来的两名侍卫都有些不大起劲。善清这话说得很是,这寝殿就在眼皮底下,谁会傻到往这里躲?何况若万一弄坏了什么东西,首领大可推到他们这些下头的人身上,别到时候功劳分不到多少,倒摊上了罪名。
  这般想着,一名侍卫进了殿门便主动道:“我们粗手粗脚的,不如就在这门口候着,姑娘进去仔细瞧瞧,若有什么动静便唤我们。”
  善清巴不得这一句,忙道:“这都是大人体恤我们做奴婢的了。我这就进去瞧瞧,若是没有,大人们也不必再在这里耗费时间,往别处去搜人便是。”说着,便进了寝殿。
  两名侍卫在外头站着,只听善清在里头开橱开柜的,咯咯吱吱响了半天,才走了出来,摇头道:“并没有什么人的。她们定是逃到外头去了,大人们还是快去外头搜罢。毕竟宁寿宫外头不远就是西花园,那边还连着一片宫室,都少有人住,若是她们逃过去,只怕也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西花园那边以前就是先端王之母的居处,自端王毒害太子被赐死,贵妃自尽后,那里就成了无人居住的地方。如今皇帝的后宫人也不多,自不会有人往那里住,连带着宫室都要荒废了,不过有几个内侍粗粗打扫罢了。若真是几个女子躲去那里,只怕还真无人会发现。
  两名侍卫连忙转身出去回话,首领侍卫还有些将信将疑:“她们如何跑得出去?”
  善清迟疑道:“不知大人有没有搜过莲花池那边的水渠……”
  宁寿宫的莲花池是活水,有一条水渠自宫墙下引进,穿宁寿宫的花园而过,虽是暗渠,但若说从水下潜出宫外,亦不是不可能。首领侍卫不禁皱起了眉头:“如何不早说!”
  善清忙答道,“奴婢方才就想说的,只是大人说要搜寝殿,奴婢也就没提。”
  首领侍卫极是不悦。他平日里并不在宁寿宫当差,一时还真没想到这暗渠之事,可恨这侍女竟不早说!若是袁太后因此责问下来,他必得把这侍女推出去顶罪才好。
  善清看着侍卫们匆匆往暗渠那边去,连忙转头又进了寝殿,声音有些发颤地道:“他们走了,你们,你们快点出来换了衣裳,我想法子送你们出去。”
  许碧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你为何要救我们?”刚才善清进来的时候,众人都以为这下完了,谁知善清明明在床下看见了她们,却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把侍卫们打发走了,实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太后娘娘这,这是谋反……”善清双腿发软,强作镇定地拿出几件宫人和内侍的衣裳,“你们,你们出去,去见皇上……”若是能救了这些人,她也算是立功了吧?
  “这会儿要出去也难。”许碧摆摆手,“方才侍卫们搜过了哪些地方?你带着我们去那里。”想出去是不太可能的,各门口都有侍卫把守,就算她们换了宫人的衣裳,难道侍卫不会检查?更不用说还有个小公主呢。
  善清一想也是:“可,可皇上……”
  “你放心。”许碧一眼就看出她的意思,“皇上对太后的谋逆之举早有准备,等皇上拿下宁寿宫,苏美人定会向皇上表明你的功劳。”
  善清一颗呯呯乱跳的心总算被这句话安抚了下来:“那,那我带你们去下房,那边已经搜过了,这会儿也没有人回去。”
  宫人们住的下房狭窄阴暗,被翻得乱糟糟的,倒正好躲藏。善清把众人塞进房里,正要说什么,便听宫门外陡然起了一片喊杀声,骇了她一跳:“这,这是——”
  这喊杀声在宁寿宫正殿里也听见了,侍卫首领脸色难看地奔入正殿:“娘娘,宫外——”宁寿宫外,竟已被包围了,而且看起来,并不是袁太后的人!
  袁太后倒稳稳地坐着:“看见皇上了吗?”
  “是——”侍卫首领低声道,“是皇上领着人来的。”
  “看来,他也早有拿下我这个母后的心思了。”袁太后嗤笑,扫一眼挤成一团的女眷们,“还没找到沈家人和苏氏?”
  “她们多半已经跑了。”侍卫首领低声道,“属下疑心,或许在属下等封闭宫门之前……”
  袁太后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梅皇后和梅贤妃,笑道:“把苏氏接出去,倒把皇后和贤妃留了下来。没想到,皇上竟如此重视苏氏。”
  “娘娘——”到了此时,侍卫首领哪里还管得着皇帝重视谁,重要的是如今宁寿宫已经被围,这要如何是好?
  “我去见见皇帝。”袁太后从容起身。多亏她今天没有把敬亲王接进宁寿宫来,即使她出了什么岔子,只要敬亲王能逃出去,也就够了。
  第176章 失火
  皇帝站在宁寿宫外, 望着紧闭的宫门,心中真是百味杂陈。
  因为生母位份低又早逝, 皇帝心中对生母的印象颇为浅淡,倒是对从小就对他十分亲切的先太子这位兄长极有好感。
  在他的记忆中,成年前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宁寿宫度过的。因为有先太子,他又算是在中宫膝下抚养, 因此虽出身低微,宫里却并没有多少人敢轻视慢待他, 比起那位早逝的四哥, 日子不知要好过了多少。
  然而,时至今日, 当年那座带给他许多温暖和快乐记忆的宫殿,如今已经冰冷而阴险, 如同一头盘踞着的猛兽,随时会张开大口, 露出锋利的獠牙。
  “皇帝——”宫墙上方,露出了袁太后的脸。
  皇帝微微仰头。其实宁寿宫的宫墙也并不很高, 倘若他真的挥兵强攻, 凭宫内那些守卫也根本抵挡不住——袁太后大部分的兵力其实都拿去围攻他的延和殿了, 至于这里——有人质在手, 袁太后并不怕他强攻。
  “看来皇帝也是早有准备啊。”袁太后俯视着下方。这一看她就知道, 今天这场较量,是她输了。皇帝身边的侍卫就不说了,就是皇帝本人, 也是衣着整齐,丝毫没有被突然逼宫的慌乱和狼狈。
  “朕一直盼着母后能收手。”皇帝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
  这是他的真心话,可惜袁太后根本不相信:“都到这时候了,皇帝这些话还说给谁听呢?你故意说要立太子,逼得我动手,其实是给我布下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就等着我往里跳呢,是不是?”
  皇帝默然。袁太后这话只说对了一半,然而这时候再解释也无益了,袁太后并不相信,或者说,她并不打算相信。
  “母后,皇后与皇子们可还安好?”
  “你还记得他们?”袁太后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只接走了苏氏,已经不管其他人死活了呢。”
  苏氏?皇帝先是一怔,随即心中就一动:“母后何出此言。皇后与皇子们,朕自然也不能置之不顾。”
  袁太后嗤笑:“罢了。只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你是不愿东宫有梅氏血脉罢。如此一来,将来等你去了,梅家两位太后,难免有外戚之患。横竖你还年轻,且听说苏氏又怀上了,还愁将来没有皇子?只是倒可怜了皇后,为了成就你的大事,将戏都演到我面前了,却只落得弃子的下场。说起来,若不是她演得好,我素日里只道她老实,又怎会真信了你是要立耀哥儿做太子?若不是真信,也不必这般急着举事……”
  她说到这里,自嘲地又笑了一下:“倒也不算急了。你立耀哥儿虽是假的,想要除掉珏儿却是真的,我若再等上几年,只怕珏儿的命早没了,也等不到羽翼丰满之时。”
  皇帝听到苏氏又怀上了,心里先是一喜,听到后头的话却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母后这是什么话。朕并未一定要杀珏儿。”
  袁太后报以冷笑,不愿再与皇帝辩驳,只道:“皇帝既是来了,怎么倒在外头不进来?”
  “朕——”皇帝叹了口气,“还是盼着母后能悬崖勒马。”
  袁太后厌烦地一摆手:“别说这些虚话了。成者王侯败者贼,我错料了你,如今既败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你倒不必在这里演戏了。”
  “既这样,朕也不与母后客气了。”皇帝沉下了脸,“母后逼宫谋逆,可想过珏儿的下场吗?”
  袁太后眉心一跳,随即镇定下来:“无非是从此做个平民百姓罢了。”
  “平民百姓?”皇帝笑了起来,“母后以为,谋逆这等大罪,贬为庶民就可以了吗?”
  袁太后的脸色终于变了:“皇帝这是何意?”按她的计划,在举事之时就先将敬亲王送出宫外,若大事可成,再将他接回来不迟;若事不能成,便将敬亲王送出京城,此后海阔天空,虽不能再如之前尊崇,做个富贵闲人却也不难。
  但听皇帝的意思,难道敬亲王竟落入了他手中不成?袁太后一念及此,顿时就有些无法镇定了。若是敬亲王未曾逃出去,皇帝哪里还会容得下他?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害了自己的亲孙子?
  皇帝面色淡然:“这两个人,母后大约是认得的吧。”一摆手,后头侍卫拖上两个人来,抓住他们的头发,将他们的脸对着袁太后。两人四肢皆被打断,满口流血,竟是舌头也被割掉了。
  这两人身上穿的是内侍的衣裳,但看那面容便知并非阉人,袁太后如何不认得?顿时脸色大变:“你,你将珏儿怎样了?”这两人正是她安排去带敬亲王离开的,皆是多年心腹,便化成了灰也识得。
  两人虽舌头都被割掉,但口中犹自荷荷有声,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侍卫们就将他们拖了下去。
  “看来,母后是认得这两人的。”皇帝看起来十分镇定,“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把珏儿带来给母后看了,毕竟这样场面,还是不看的好。”
  袁太后咬牙切齿:“这两个蠢货!”竟然没把敬亲王带出宫去!
  “你想怎样?”
  “请母后打开宫门吧。”皇帝叹了口气,“朕方才也说过,一直盼着母后收手。若是母后肯收手,此后在宫中安居养老,未为不可。”
  他一边说,一边心里也在呯呯乱跳。敬亲王已经被袁胜兰毒死,他也只好采纳沈云殊的计策,唱个空城计了。
  袁太后面色狰狞,果然道:“你先将珏儿带来!”
  “还是母后先开宫门吧。”皇帝自然不能让步,“珏儿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这会儿带他过来,岂不是要吓着他?日后便是朕想装做无事,怕也不能了。”
  无奈袁太后并不吃这一套:“不用你装模作样!我们娘儿俩要死也死在一处!”她转头向后吩咐了几句,片刻之后,宫墙之内就响起了孩子的哭声,接着两个皇子就在宫墙上露出了头,都被侍卫拦腰举着,悬在了墙头上。
  皇帝脸色大变:“你要做什么!”
  袁太后冷笑:“马上把珏儿带来,否则,我就把他们两个从这里扔下去!还有你的皇后、嫔妃,和那些诰命,我都会一把火烧了!”
  她头上的钗钿已经有些歪斜,两鬓散下来的头发随风飘动,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花白。此刻看起来哪还有一国太后的雍荣?竟有些像是个疯婆子了。
  在宫墙另一侧,已经自水渠中潜入的沈云殊刚刚一刀抹倒一个侍卫,就听见了皇子的哭声,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皇帝至今只有这两个皇子。虽说他正在壮年,但子嗣上的事谁说得清楚?从前做亲王的时候虽说后宅人少,按制也有几名侧妃侍妾的,却始终无出。待登基之后,宫里一口气选进了十余人,有孕的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三年才添了两子一女,实在不多。
  以此看来,还真没人敢说皇帝日后定会子孙繁盛,甚至说不定一辈子也就是这两个儿子了。若是这会儿袁太后发起疯来——皇帝绝了后嗣,这皇位都要变成他人的嫁衣裳了。
  “少将军,怎么办?”五炼把另一名侍卫的脖子利索地拧断,也抬头看向宫门处。袁太后真是疯了,就算这两个是皇帝的子嗣,算起来也是她的孙子,她竟真的能下手吗?
  “先救两位皇子。”沈云殊沉声道。
  “可,可大奶奶——”五炼不由自主地往宁寿宫的殿内看了一眼。
  沈云殊双拳紧握:“先救皇子!”他也想立刻就冲进宁寿宫去,看看许碧究竟怎样了——虽然早有准备,但袁太后突然提前动手,她定是要受惊的!
  “可,大奶奶或许……”五炼不敢往下说。袁沈两家之仇,说句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也足够了,袁太后连皇帝都要杀,又如何会放过沈家女眷?
  沈云殊脸色阴沉:“这时候再去看也晚了。”五炼所说的,何尝不是他担心的?可是倘若此时他为了救许碧而耽搁了救援两位皇子,致使两位皇子有所损伤,那么这桩罪名,迟早是会落到许碧身上的。别说许碧了,就是整个沈家怕都承担不起!
  五炼握了握拳头,还是低头应了一声。道理他也明白,此时此刻,沈家皆是皇帝之臣子,只能先忠君了。
  但是,大奶奶……五炼转头看了一眼宁寿宫深处那冰冷矗立的宫殿——也不知大奶奶现在怎样了,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许碧现在是没事的,但她正在想着搞事。
  “放,放火?”善清只想着能把这几位一直藏到皇帝带人冲进来,就算立下一功,可没想到,这位沈淑人竟然还想着要放火!
  “你也听见了,皇上已经到了宁寿宫外。”袁太后只要有点脑子,就会把梅皇后和两位小皇子当做人质来威胁皇帝。宁寿宫虽然不是什么高城深堡,可若是皇帝投鼠忌器,一时也很难攻进来。时间久了,难保袁太后绝望之下不发起疯来,与这满宫女眷同归于尽。
  “那,那放火……”
  “混水好摸鱼。”就凭她们这几个女人,根本别想救出皇后皇子们,也别想突破宁寿宫逃出去,倒不如放一把火,乱一乱袁太后的心思,给外头的皇帝以机会。另外,若是能将这些侍卫的注意力从正殿引开,或许还有救人的机会——沈云婷可还在正殿里,跟梅太太在一处呢!
  “我,我走不动……”沈云娇脸色苍白。她能从寝殿里逃到下房来就自觉很勇敢了,一想到还要从这里走出去设法放火救人,她就觉得腿都软了,根本一步也走不动。
  “罢了,你们都在这里躲好。”许碧也不指望她们能帮忙,不拖后腿就是好的,“善清姑娘寻件衣裳来给我换上,我们去小厨房!”
  “我,我跟你去。”苏阮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还是站了出来。
  “你好好保重身子,还有小公主呢。”许碧对苏阮笑了笑,“别担心,外头的人一定有法子救我们的!”还有沈云殊呢,他一定会来的!
  宁寿宫的小厨房里可谓是万事俱备,说是“小厨房”,其实半点不小。尤其今日是袁太后生辰,虽然宴席是外头大厨房准备,但小厨房也要备上袁太后喜欢的菜式,故而今日也是十分忙碌。
  不过这会儿,一干厨子宫人都已经被关到仓库去了,都挤在一处,只有个把胆子大的探头在窗口往外偷看,一见善清过来,便小声叫起来:“善清姐姐——”
  善清虽是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但素日里从不装腔作势,更不仗势欺人,合宫的宫人内侍都跟她好,也就是见她过来才敢说话:“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们关起来,外头又怎么了?”虽看不见,他们却能听见外头的喧哗之声,有年纪长些经验足些的已经猜测到了几分,只不敢肯定罢了。
  善清正不知如何回答,便听角落里一个厨子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方才那些侍卫还搬了好些油去,也不知是不是要把这宫殿都烧了……”
  善清尚有些糊涂,许碧却是眉头一跳,立刻追问道:“是宁寿宫的侍卫?”
  那厨子有四十来岁了,面如满月一脸福相,不笑时也似乎带着笑。这会儿坐在屋角里,听了许碧的问话也仍旧低着头,还是自言自语般地道:“这些人瞧着有些脸生呢……难怪昨儿上头还吩咐我们特地领了好些荤油素油来,我还说,今儿又不用我们做大菜,哪里用得了这许多油……”
  善清惶然道:“刘内监,你可别乱说……”今儿宁寿宫里来的脸生的侍卫,除了刚才封锁宁寿宫的那些之外,还会有谁?可,可那些人搬油去做什么?
  能在袁太后身边做大宫人,善清自不是愚钝之辈,这会儿听了这厨子几句话,顿时后颈的头发都似要竖起来——这些侍卫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焚宫吗?
  仓库只有一个狭小的窗口,结实的门板用一把大锁牢牢锁住,许碧拽了两下,就知道没钥匙是打不开的。这时候也容不得她慢慢开库门了:“走,带我去正殿!”厨房里的油再多,也不够把整个宁寿宫都烧掉的,袁太后若要烧,只有一个地方,就是如今正装满了人质的正殿!
  宁寿宫大门内外剑拔弩张,正殿却死寂得像个坟墓,偶尔有人压抑不住飘出来一声哽咽,但看一眼门口那提刀佩剑的侍卫,想到刚才被拖出去的礼部尚书夫人,又赶紧把哽咽声压回去了。
  梅贤妃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身体不听使唤地就要往下滑:“姐姐,怎么,怎么办?皇上是不是真的不管咱们了?”
  梅皇后倒还坐得笔直,虽然脸色苍白,却还保持着端严的模样:“不要胡言乱语!你是贤妃,就该有贤妃的模样!听听外头的声音,皇上定会来救咱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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