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午饭的气氛愉悦,饭后沈砚行照惯例去午休,叶佳妤也回另一旁房间去做准备,余下夏明远则带着众人对着一叠图纸依样画葫芦。
  边忙边叹气道:“也真是够不容易的,你说咱们在这儿弄家具,妆发那边不得更累啊。”
  举凡古装戏,精致的服装和首饰就是迈不过去绝不能忽略的一环,家具没做好观众未必出戏,但服饰一旦做错了,很快就能看到网上有爆料,说某某剧又穿帮了。
  叶佳妤则在准备做一道叫做广寒糕的点心,在剧本中,有一处讲到仲秋时节,桂花已经开满了树,女主角体贴丈夫连日辛劳,决定给男主角做一道广寒糕,男主角尝了觉得味道不错,便把这道糕点在中秋时送到宫中家宴,搏得皇帝的欢心。
  食谱里要求用新鲜采摘的金桂,可是金桂要在九月底十月初才开花,此时才五月,实在找不到,叶佳妤便将干桂花泡发了来充数。
  接着她要熬甘草水,熬着熬着突然想起了另一桩事,“哎,我得去摘几片树叶,这样待会儿摆盘比较好看。”
  说着她就跑了出去,院子里有一株黄角兰,她摘了几片叶子就又跑回来了,看看锅里的甘草水,又到一旁去把树叶洗干净晾了起来。
  甘草水熬好,舀出黏米粉和糯米粉搅拌均匀,过两次细筛网,加白糖拌匀后往里加甘草水,边加边搅拌直到像酸奶一样浓稠,然后加入控干水的桂花再次搅拌均匀。
  接下来的时间交给蒸锅,蒸好后取出放凉后脱模,用刀切成小方块,树叶开水烫过垫在切好的糕体底部,既是方便食用,又是防粘。
  剧本在这一幕安排的是女主角亲手制作的桥段,为了方便日后拍摄时参考,叶佳妤在同事的协助下拍下了整个制作过程。
  完成了广寒糕的制作,叶佳妤今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她端着黑色的釉下彩碟子去了沈砚行那边。
  见他正在忙碌,一会儿看看电脑上的图片,一会儿拿着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眼,见是个玻璃器皿,有些惊讶,“宋朝已经有玻璃了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罢,宋朝人收藏字画、古玉、钟鼎和青铜器,但就是不收藏瓷器,就连当时的大饭店都很少用瓷器作为餐具。”沈砚行看着电脑上一张北宋青釉笔洗的照片笑叹了口气。
  近几年来宋瓷的收藏被越炒越热,但是在当时,瓷器却远没有玻璃值钱,河北出土的宋朝白釉刻花莲瓣文碗,碗底刻售价“三拾文足陌”,三十文钱在宋真宗时期,只能在京城开封买到一斗小麦而已。
  由此可见,玻璃才是宋朝人的心头爱物,如果在请客时摆出一套瓷器,显得你寒酸,摆出金杯银盘,又可能俗气,唯有摆出一套玻璃餐具才会显得面子十足。
  叶佳妤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伸手拿了一块广寒糕喂给他,一阵浓郁的桂花香入口,沈砚行叹了一句,“他们那个时候怎么就过得这么好这么雅致。”
  “可是我不要回去。”叶佳妤撇了撇嘴。
  沈砚行抬头看了眼她,“那个时候有很多好吃的,女孩子还不用干活。”
  “可是宋朝女孩子已经开始裹脚了,还没有手机可以用,我活不下去。”叶佳妤用力的晃晃头,表示拒绝。
  沈砚行又笑了,“那个时候女孩子裹脚是真的为了裹得好看,不像后来那么畸形。”
  他说完又摇了摇头,“还是别去了罢,你走了我怎么办。”
  叶佳妤笑得伏在了他的肩膀上,自己咬了一口他吃过的那块广寒糕,桂花的香气浓烈,就像他们此时的感情。
  第75章
  叶佳妤和沈砚行的工作都已经开始渐入佳境, 此时他们和各自的同伴已经磨合完毕,能够配合十分默契了。
  而在工作之余,他们俩也和道具组的同事们建立了不错的情谊, 有时候收工得早也会一起去吃个宵夜。
  电视剧开机的日子越来越近, 道具组的准备工作也愈来愈紧张, 经常忙到月上中天。
  这天晚上工作告一段落之后, 一群人竟然都没有回去, 而是在屋檐底下用几个泡沫箱倒扣着支了和简易的桌子,几个人或是就地或是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叶佳妤白天做了栗糕, 在南宋人周密的《武林旧事》中言道:“都人是月饮新酒、泛萸、簪菊,且各以菊糕为馈:以糖、肉、 秫面杂揉为之, 上缕肉丝鸭饼, 缀以榴颗,标以彩旗,又作蛮王狮子于上。及糜栗为屑, 合以蜂蜜,印花脱饼, 以为果饵。”
  这其中讲到了栗糕,是当时重阳节时的应节食品,宋代吃重阳吃糕之风大盛, 糕与高谐音,吃糕是为了取吉祥之意义, 因而才受到人们的青睐。
  做栗糕时, 叶佳妤选用的是整粒浑圆顶部带尖的锥栗, 锥栗的肉质比板栗更细腻,糯性足,容易塑性。
  栗子剥壳煮好后放入大碗中,用木杵捣成泥状,反复捣至没有粗粒,栗泥加入蜂蜜揉匀分次放入模具压实成实心的方块,拿花形糖模印压出小花糕。
  糕做好了还讲究摆盘,小花糕盛在龙泉青瓷粉青荷花碟里,每块都用一粒切成圆形小片的栗肉做花心,撒上少许砂糖点缀,看起来精致而美味。
  如今只是五月初,离重阳节还有很久,但却并不妨碍今人品尝这道美味糕点。
  那把订来当道具的镶银梅花壶终于还是被沈砚行先享用了,他煮滚水沏了茶,给每人斟上一杯,拈起一块栗糕看了看,“都说有宋一代如何屈辱如何不能成事,可是人家的日子由上到下都过得何其优雅自在。”
  夏明远抿了口茶,却说起了另一件事,“砚行,郑导托我问问你和佳妤,能不能等演员都进组了再走?”
  “这话是怎么说的?”沈砚行眉头挑了挑,“发现问题了?”
  夏明远苦笑着点头道:“我们还缺一个礼仪指导,郑导的意思,是问问你能不能兼职。”
  说着他顿了顿,又忙道:“你放心,酬金这方面是一定不成问题的。”
  沈砚行笑着摇摇头,“你觉得我缺这三瓜俩枣么?”
  说完就见夏明远有些讪讪的,他抿了口茶,又叹了口气失笑,“同你讲实话罢,当初我跟郑导说半个月就走,是因为我不知道佳妤也接了剧组的工作,所以才想早点回去,后来才知道她和我做了一样的决定,现在呢,这件事我交给她来做主,她让我留我就留。”
  夏明远听他说完原委,不由得一怔,随即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叶佳妤。
  叶佳妤此时正在看手机,嘴里含着一块叮叮糖,是下午沈砚行出去遛弯时看到有人在卖,顺道给她捎回来的。
  叮叮糖这种东西,原是一种用麦芽糖做成的传统特色糖果,多是芝麻味或姜味,小贩一手拿铁片,一手拿小锤,相互撞击发出节奏感分明的“叮叮叮”的声音,一小块就能吃很久。
  夏明远喊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来,听见他问自己能否让沈砚行留下来当几天礼仪指导,想说话,却又被糖糊住了嘴。
  叮叮糖吃的时候刚开始是面粉的味道,紧接着是麦芽糖的香甜,香味渐渐浓郁,糖也变得很甜很粘牙。
  她说不出话来,只好眨巴着眼睛望望沈砚行,冲他点点头,呜呜了两声。
  沈砚行一看就知道她是被糖糊了嘴,忍不住眯起了眼伸手揉揉她的头,语气不无宠溺的道:“行罢,那就听你的,咱们晚一点再回去。”
  夏明远此时才松了一口气,举起茶杯和他碰了碰,又说了两句道谢的话。
  待叶佳妤能开口了,便急急出声道:“既然要多留些日子,那我这两天可不可以请一两天的假,反正也不着急了。”
  立夏马上就到了,原本叶佳妤是要去b市拍视频的,可是想着这边工作太紧,她便同木子期说好自己缺一期的,可现在既然留在剧组的时间充裕了,她便不想放弃在b市的工作了。
  她把原委告知沈砚行和夏明远,夏明远倒是爽快放人,沈砚行却犹豫了一阵才道:“那你得让刘标和方莫跟你一起去。”
  叶佳妤想了想,提议道:“标哥跟我走罢,阿莫哥留给你,能帮你跑跑腿,你看这样行不行?”
  沈砚行有心想让他们俩都跟叶佳妤一起走,毕竟自从上次的事过后,他心里的不安愈发的浓重了。
  可是叶佳妤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非要留下一个来,最后他没办法,又觉得此时并不是和她坦白的最好时机,只好妥协下来。
  他其实心底仍然有些侥幸,因为叶佳妤的身份实在有些特殊,按辜俸清的话讲,这段时间那伙人很安分,可见他们对叶家新姑爷李卓的忌惮很明显。
  最后他到底收敛了有些发散的思绪,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场景上来,除了栗糕,大家还叫了不少宵夜的外卖,一群人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喝茶吃糕点谈天说地。
  “说起来,宋时有一种被称为打茶围的方式,就是男女围坐在一起,就着点心、水果、酒水,大家在夜色中谈着风月,看看红尘,和咱们现在有点像。”沈砚行抬眼笑了笑,打趣道。
  夏明远替他斟满杯,笑着随口应道:“这不几乎一模一样么,除了咱们喝茶不喝酒。”
  沈砚行不由得呵了一声,笑着摇摇头,“可是那种打茶围是在青楼的。”
  夏明远端杯子的手顿了顿,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得指指他,无奈的笑了起来。
  大约晚上十点左右的光景,沈砚行同叶佳妤手挽手的从工作室出来,影视基地里依旧能看到拍夜戏的剧组,一辆辆房车停在路边,路灯的光温柔的包裹着一切。
  能够像郑耘这样租下一间屋子的剧组毕竟是少数,即便只是在影视城角落无人问津的地方,投资有限,大笔的钱都是给演员的酬劳,留给其余部分的已经微不足道。
  或许是白天忙得太累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坐车,彼此沉默的走在这初夏的夜里。
  空气里似乎有清幽的香气随风送来,叶佳妤吸了吸鼻子,有些好奇的转脸问了句:“是不是什么花开了?”
  “黄角兰罢,咱们干活那院子里也有一株。”沈砚行低头揉了揉握在掌心的她的手,确定没着凉后应了一句。
  “那怎么它还没开?”叶佳妤歪着头想了想,对那株角落里的树印象寥寥。
  沈砚行失笑的屈指敲敲她后脑勺,漫声道:“十根指头还有长短呢,花开自然也有先后。”
  说完见叶佳妤不好意思的笑,不禁莞尔道:“什么时候去b市?”
  “我想明天早上就去,争取后天早上回来,好不好?”叶佳妤仰起头来,同他商量道。
  过两天就是立夏了,视频越早拍越能保证质量,沈砚行没有反对她的安排,只点头劝道:“不用这么着急,慢慢来,慢工才能出细活。”
  叶佳妤点点头,冲他甜甜的笑,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像小时候跟着家人出门逛街的随意和轻松。
  沈砚行看她边走边东张西望,怕她跌了跤,紧紧的拉着她不松手,由得她自得其乐。
  他想,或许好的感情应该是这副模样的,久处不厌,闲谈不烦,他愿意看着她哪怕什么都不说,也喜欢同她谈风论月或是家长里短,她被人辜负过,却又勇敢的相信他,他想要和她好好的在一起,也愿意去直面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回到了酒店,叶佳妤趴在阳台上,指着远处的灯火大呼小叫,“沈砚行,你快来看!”
  远处的灯火宛如游龙,蜿蜒匍匐在这广袤的大地和烟火人间,沈砚行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甚至更加辉煌的灯景都已经看过,又或是那乡村公路上宛若萤火的零星灯光。
  可是不管什么的风景里,都没有今晚的暖意,只因少了一个人。
  他揽着叶佳妤的肩膀,把头枕在她肩膀上,强行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神态来,“你们立夏,要拍什么视频?”
  “蚕豆能吃了,枇杷果还没退市,大约是这两样罢。”叶佳妤想了想,回应道。
  “哦,枇杷啊……”沈砚行含含糊糊的应了声,伸长了脖子亲亲她的下巴。
  他下巴已经有点胡茬冒了出来,扎在皮肤上是细碎的痒意,叶佳妤忍不住缩缩脖子,被他一手扣着头往下拉。
  迫于无奈的她只好顺着他的力道往下低头,直到和他鼻子碰鼻子了才停下,然后就见他无赖似的张口咬了一口自己的鼻子,有轻微的疼痛传来,她呀的惊呼了一声。
  “你干嘛呢,要是咬破了我怎么拍视频。”叶佳妤撅噘嘴,有些着恼的推开他。
  沈砚行笑着直起腰来,想跟她说话,可还没开口,就毫无预兆的猛打了个喷嚏,“……阿嚏!”
  “这是着凉了?”叶佳妤忙扭头关切的看他,虽然已经五月,但天气还没有实实在在的热起来,早晚的风依旧是凉的,可是白天气温高,大家都已经迫不及待的换上了春装,春夏交替时患感冒的人并不少。
  沈砚行仗着身体好,对此一向不以为意,虽然叶佳妤曾提醒过,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感冒,因此听闻她的话时只笑笑,道:“或许是我妈他们想我了呢?”
  “你那都是迷信。”叶佳妤白了他一眼,见他没有接二连三打喷嚏的迹象,倒也不纠结这事儿了,转而起身去收拾行李。
  沈砚行私心里是不愿意她走的,可是那是她的本职工作,他没有理由也不应该去阻拦。
  于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像是生怕她走了就不回来了一样。
  叶佳妤体会不到他的心情,只一边清点着化妆包里的化妆品带没带齐,一边同他讲起工作上的事,“我昨天看剧本,发现有好几处明显的煮茶场景,还有斗茶的,我不懂宋代人是怎么煮茶的,交给你罢?”
  沈砚行嗯了声,又摇头道:“现在暂时不管这个,得等演员进组了才能培训,有个差不离的样子就是了。”
  至于具体怎么煮茶,剧组自然能找到会的人来做替身表演,只要大概步骤对了就可以了。
  叶佳妤哦了一声,“也是,我都忘了这个,那倒也真的还早。”
  看郑耘和夏明远的意思,演员是不可能提前进组的,毕竟人家的工作安排早就满了,分分钟都是钱,不可能浪费在这点在他们看来是小事的地方。
  沈砚行待她收完了东西,起身从背后抱了过来,蹭着她的脸提要求,“我今晚在这里好不好?”
  “……可是你在这里又睡不好。”叶佳妤有些无奈,之前不是没躺在同一床上过,可是她总发现沈砚行迟迟没有入睡,不知道是因为不习惯,还是其他的原因,总之她都睡了他还没睡。
  沈砚行难得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替自己辩解,“多试几次就习惯了嘛……”
  叶佳妤扭头盯住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行罢,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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