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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谢锦言点了点头便让她下去了。回头一瞧,萧慎却皱着眉,不住打量她。
  “怎么了?”谢锦言走近他,在他身边坐下。萧慎揽住她的腰身,取笑道:“平日里还没发现,今儿才发现我们昭容娘娘坐了没多会儿工夫,吃食就换了好几个花样了。”捏了捏她的腰,煞有其事地道,“难怪不仅是脸圆了一圈,腰身也粗了。”
  谢锦言抓住他的手,倒没不好意思,她现下容易饿,吃东西的次数虽多,但每次量都很少。云嬷嬷控制着量,不让她吃太多。照镜子时,她没觉着自己胖了,气色好了些却是真的。
  萧慎一听她嘴里说起云嬷嬷,心里就不太痛快,他不喜欢谢锦言和除他之外的人过分亲近,要不是云嬷嬷那份忠心实在可贵,他早把她处理了。
  “不是拨了人给你,怎么身边没添置点人,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丫头。”萧慎似乎随意找了个话题,懒懒地说道。
  “嬷嬷挑了几个小丫头给我过目了,等红绣教好了,就送到我身边来。”谢锦言说完,把针线篓子翻了出来,她兴致勃勃地拿起做了一半的小肚兜给萧慎看,“我特意选的柔软的三梭布做的,到时候给宝宝穿。”
  “怎么没绣花?素淡了。”萧慎捏了捏那小小的布料,是不是做得太小了,差不多都是他巴掌大了。前世今生都没怎么见过小婴儿的萧慎随意地说,“这些交给绣娘去做就好,你不用费心。”
  “刚出生的宝宝皮肤嫩,不兴绣花。”谢锦言摸了摸边缘,“线头我都收起来了。”
  萧慎对这些孩子的事情不太上心,他已经安排妥当,谢锦言这一胎无论如何都会是个儿子。他“嗯”了一声道:“我观者玉华宫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云嬷嬷在管,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拨给你的掌事女官你也得把她用起来了。”
  那个叫云华的女子从不与云嬷嬷争权,也不往她跟前凑。萧慎不提起谢锦言都快忘了这号人了,云华是太后派来的,云嬷嬷亦不放心让她近身。
  “云华是我的人,你只管放心用她。”萧慎徐徐道。“玉华宫不能什么都让一个嬷嬷说了算。云嬷嬷以后只管贴身伺候你,其他事都交给云华去处理。”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锦言只得应了。两人就在屋里消磨了大半天的时光,萧慎陪她用完饭才走。
  夜里谢锦言便对云嬷嬷说,明天让云华过来请安。她说的很委婉,“什么事情都交由嬷嬷,让你受累了。我寻思不好一直晾着云华女官,让她分担点也是好的,嬷嬷这些日子不得闲,可好久没亲自给我梳头了。”
  “那云华这些日子瞧着还安份,可我还是不敢用她。”云嬷嬷说,“奴婢让小安子去打听了下,这位云华女官出身委实不低,她曾祖父曾做过丞相,到了她父亲那一代虽不如先祖,但也算得上望族。只是……”说到这她含糊起来。“后来云家犯了事,她从官家小姐充做官奴,进了宫做的是最下贱的活儿。不想这丫头聪明,一层层升了上来。”
  谢锦言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云家犯的是什么事?”
  云嬷嬷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参与了大皇子谋反的事,那时候云华还是个几岁的小娃娃呢,她父母叔伯却是都死了。”
  大皇子……谢锦言拧了拧眉。
  “我第一回见这位云华女官,便发现她生得与娘娘有几分相像。”云嬷嬷眉头皱着,“不知太后派这么个人来您身边是何用意。”
  “与我相像?”谢锦言抬眸,难怪那天云华给她请安始终低垂着头。“这些话怎么嬷嬷之前不告诉?”
  “也是刚查清楚的事情。”云嬷嬷道。捕风捉影的事她是从来不爱说的。
  谢锦言点点头,“不妨事,陛下说了云华可用,她既是掌事女官,该交给她管的便交给她。”
  听到是皇上的意思,云嬷嬷不再多说,只笑道:“那敢情好,让嬷嬷躲个清闲,以后天天给您梳头。”
  “那倒不用,我怕累着嬷嬷了。”谢锦言见云嬷嬷并没有因为她□□之事有异议,心里也松了口气。转而想到云华的身世背景,不由好奇起来,打算改明儿向阿慎问个清楚。
  “天也不早了,娘娘拆了钗环歇下吧。”云嬷嬷提议道。
  谢锦言轻声应了。云嬷嬷亲自给她卸妆洗面,谢锦言以为今天这谈话也到此为止了,却听云嬷嬷缓缓说道:“娘娘看可要给皇上安排个贴身伺候的人。”
  贴身伺候的?谢锦言慢一拍反应过来,忙摇摇头:“好端端地,嬷嬷怎么说起了这个?”
  云嬷嬷执着玉梳一下下梳着她的头发,“您现在有孕,皇上又常来,总得找个人伺候。红绣稳重,碧绮活泼,年岁也相当。”
  “嬷嬷多虑了。”谢锦言笑容淡淡,她知道云嬷嬷是为她思虑周祥,但这种事她是决计不会做的。
  “这宫里就娘娘有喜,嬷嬷是既高兴又担惊受怕。”云嬷嬷叹道,“就怕你有个闪失。”皇上血气方刚,真是对那事乐此不彼的时候,每次他歇在玉华宫,云嬷嬷就担心出事。
  “日子是自己过的。”谢锦言笑道,“我知道嬷嬷不想陛下常常在玉华宫留宿,为我招惹更多闲话。但他来了我还能把他往外赶不成?”
  “自然不能赶皇上……”云嬷嬷低声道,“所以我都为娘娘想好了,映雪和香巧现在看着好,但她们毕竟不比红绣碧绮两个与您亲厚。”红绣碧绮是家生子,她们一家子的身契都捏在二夫人手里,肯定翻不出什么风浪。
  “嬷嬷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同意的。”谢锦言语气虽淡,态度却很坚决。
  云嬷嬷到底是做下人的,见状叹了口气不再劝了。她也是一心为谢锦言打算,初时谢二夫人就想着把女儿嫁给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小夫妻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在日子,但谁想得到造化弄人。
  太后那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皇上对这位表妹的态度越好,她的处境就越危险。
  屋里的灯都亮着,角落也照得清清楚楚,谢锦言看向镜中的人影,缓缓抹均了脸上的香膏,“其实对于宫里的人来说,皇上来与不来玉华宫没有多大分别。嬷嬷,我有喜的消息传出去,她们没背地里不知怎么咒我的。”这种诅咒不会因为皇上少来几趟就少了。
  云嬷嬷吃惊于谢锦言平静的神情,“那些奸邪小人定不会如愿的。”
  “所以让自己过得舒心点才是对的。”谢锦言吁出一口气笑了笑。她可从来没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云华就过来请安了,她这次没像往常那样始终低垂着头。谢锦言仔细瞧了瞧却没觉得与自己有什么相似之处,但云嬷嬷和映雪她们都说有几分像,等萧慎来了,她便问他:“你觉得我与云华生得像吗?”
  萧慎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回道:“不像。你比她好看。”
  满屋子丫头都在,云华也立在门边。萧慎的声音不大却也足够她听见了,她眉头都没动一下,谢锦言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哪还敢再问。
  云华并不多话,但谢锦言问她什么她便说什么,有一次谢锦言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看的一本书,她隐隐记得内容,却想不起那本书的名字了,一顿好找,云华刚巧也在,问了问书中的句子,转头就把那本书给找了出来。
  打那次过后,闲瑕时候,云华也会留下来陪谢锦言说话。谢锦言发现她与云华很是投契,与云嬷嬷或是惠敏公主相处的感觉完全不同,很是让人轻松愉悦。
  她渐渐对这个姑娘看中起来。
  ☆、第55章 十月
  转眼到了十月底,京里落了第一场雪。白天日头短,天也越发冷了。院子里的花草要么绿意清幽,要么就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被薄薄的残雪压着,像是开了白色的花。做粗使的太监宫女每天要早早起来扫雪,边际的小路不说,各宫主子常走的道务必得清理干净。
  绕是如此,谢锦言从慈安宫请安回来,走了一小段青石小路,厚底的绣鞋也禁不住,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出来,回到屋里鞋底都湿了。这时候天还没亮,云嬷嬷连忙给她换了双干净的鞋子,让她安坐在暖阁的炕上暖和暖和,主子她是能不说的,便对跟着去请安的香巧念叨:“外头还落着雪珠子,怎么能让娘娘往那湿冷的地上踩?”
  香巧倒也干脆,低垂着头,屈膝一福道,“奴婢知错。”
  云嬷嬷的脸色不见缓和,抬眼觑了眼炕上,回过头对香巧慢悠悠的地道:“别光知道认错,得知道改。”
  进屋一会儿谢锦言觉得周身都暖了,她喝了杯热茶舒服呼出口热气,脸上自然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晕,弯眉巧笑道:“嬷嬷快别说香巧了,是我闷在屋子几天,想在外头走走,怪不到她身上去。”
  “就算是娘娘提出的,香巧也没尽到劝导之责。罚她这个月一半月钱。”云嬷嬷依旧扮黑脸,“娘娘平时里宠你们,但你们不能忘了自个的身份。”
  “奴婢谢嬷嬷教诲。”香巧乖顺地道。
  谢锦言对云嬷嬷处罚几个丫头从不多话。虽然这次她心里颇不以为然,夏日里受点热,冬日里受点冻,她觉得这是常态,一直呆在如春的环境里,才容易生病呢。但云嬷嬷比谁都紧张她的身体,也不好拂了云嬷嬷的好意。或许当下闺阁中的姑娘,都是这样养起来的,是不能受一点寒气,与她以前不能放一块算吧。
  这样想着,谢锦言心里还是微微怅然,但她很快又把这种情绪压下,指着菱花窗外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殿门前那几株梅花结花苞了,刚才在外头,空气闻着都比屋里新鲜,还有一股萦绕不绝的香气。”
  云嬷嬷对着自家姑娘带笑的小模样,什么气没了。她把刚才就煨着手炉套上棉布套子,送到谢锦言手里,让她握着,这才道:“这时节梅花还没影儿呢,应该是墙角的茶梅开了。”
  “今年的茶梅开出的花瓣是红色的,粉嫩嫩一层叠一层看着可比往年亮眼多了,香气又清雅,娘娘若是喜欢,奴婢这就去给你采几枝开的最好的来。”映雪给搁在角落的瓷盘里添上水,回来就献起殷勤。
  “茶梅不都是白色的,哪来的红色?”云嬷嬷皱眉道,她疑映雪为了讨主子欢心来信口开河了。
  却不知映雪正等着人来问呢,不慌不忙地笑道:“今年的茶梅是管花草的吴用细心培育出来的,那红色可正了,别处都没有,就咱玉华宫独一份。”
  “吴用?怎取得这个名儿。”谢锦言笑道。
  “回娘娘,这名儿是他家中老祖母给取的,本是好寓意,合他的姓儿搁一块却不成,奴婢第一次听见也笑了呢。”映雪讨巧的说。
  谢锦言听是人家老祖母取的,便没笑下去,而是奇道:“进了宫也没改个好听的。”就像映雪几个,叫的都不是她在家时的本名。
  “听说是带他的师傅没让改,说这名儿容易让人记得住。”映雪正说道。隔间的帘子被掀开,刚提上来的小宫女喜儿捧着一束茶梅进来,花瓣粉得粉、红的红,确实很好看。
  “嗯,养的不错。”谢锦言瞧见了,点了点,“搁到透气的那扇窗户前,衬着外头飘的雪花,更应景些。”喜儿忙不迭的照做去了。等摆好,谢锦言左右看了看,觉得满意了,回头对映雪笑道:“用了心的都该赏,到时让红绣挑两个荷包给那个吴用。”谢锦言有个习惯,赏东西从不赏什么吃食,多是赏些金银裸子之类的财物。不打上宫里的标记,得了赏的人有门路放到外面卖了,她也是默许的。
  萧慎听了还笑话她俗,一点不懂雅。她只心里默默吐槽,宫里的菜量小不说,送到人手里面多半都没那股新鲜劲了,一样是给人体面,还不如直接给人钱,人家想买什么便买什么。
  现在她身边的人也渐渐分工明细起来,碧绮管了小厨房、红绣管了钱和首饰、香巧管了衣裳布料,映雪则管屋里的器皿摆设。新提上来的四个小宫女年岁还小,最大的不过十二岁,谢锦言平时并不怎么吩咐她们,只让她们做些端茶倒水传话之类的活,本来还想四个大丫头一人带一个先教着,但云嬷嬷怕她们私下拉帮结派,就没这么做。
  映雪对此并不满意,虽说和红绣拿一样的份例,但她觉得自己做的是最无关紧要的,以前她还能帮谢锦言传传小道消息得以看重,但自从谢锦言封了昭容,掌控玉华宫,各处消息比以前来得快,倒不怎么需要她传话了。
  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个云华女官,映雪心气都不顺了。
  等外头亮了些,传话的小宫女乐儿掀了帘子道,云华来了。谢锦言顿时没心思听映雪说院里的花草了,等云华进了屋,她笑道:“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晚?”
  云华恭谨地福了一福,“回娘娘,外头下着雪,奴婢刚进来,怕寒气冻着娘娘,在稍间暖了暖才进来。”
  “知道你细心,来,坐到我身边来。”谢锦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云华没有坐过去,她心里记着娘娘身边的位置都是皇上的,她只在谢锦言身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云华的坐姿很端庄,背从来不弓起,而是挺得直直的。只是她微微低着头,做倾听状。
  “昨儿个听你弹得那首曲子,觉得十分动听,当时忘了问你曲名,你回去后我问遍了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知道是哪首曲子。”谢锦言道。
  云华似乎有些意外,顿了一会儿才答道:“并不是什么名曲,那首曲子是家母所作,仅在闺阁中弹奏过。”
  谢锦言愣了愣神,云华多是与她说些趣闻,倒没提过自己的家事。那对这个眉目清淡的女子,大约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阖府皆亡,却只有她活了下来。被充作官奴的小云华,因样貌姣好,一开始是被教坊选了去,所以她一身本领,估计都是学自教坊。闺阁女儿弹琴自娱是高雅,读书是为了明理,她所学却都是为了娱人。
  不过她这一番机遇却甚为奇妙,不仅从那等泥潭中脱身,还能在双十年华做了六宫之一的掌事女官。她的机遇不是别人,而是萧慎。
  当她问及这个姑娘身世的时候,萧慎没有丝毫隐瞒。
  经历大波折的女子,没准比男子更坚韧更懂得隐忍。云华是乍然出现在萧慎面前的,在她还是家中娇女之时,曾见过萧慎。她先是做了慈安宫一名不起眼的小宫女,后来被分到空置的玉华宫,在原先的掌事女官身边打下手。
  “那阿慎怎么会想到帮她?”谢锦言问。
  “我当时一见她,就想到了你。”萧慎说。“不过也只是恍惚觉得像,实际一瞧,就发现完全不同。”他在前世会把谢锦言认错,是因为她的身份无可辨认,若早知有灵魂交替的异事,他也不会走进死胡同。
  谢锦言拍了拍胸口,庆幸道:“好歹我成了谢家女,只是摔破了头,没遇上抄家灭族的事,不然,定过不得自在日子了。”
  她玩笑的语气,萧慎却黑眸深深,头摸了摸她早看不出痕迹的伤痕,“当时你刚醒来,太医换了好几个,是不是很疼?”
  “当时昏沉沉的,早记不清了。”谢锦言若无其事地笑道。
  她当时在床上躺了整整两月才缓过气来,他要是下手再重一些,她可能就醒不过来了。萧慎手指划过隐藏在她头发里的伤痕,说着“那就好。”心里却划过一个念头,若重来一回,知晓真相的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那样做。因为这样才能把她从那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拉过来……
  “锦言。”他唤道。
  “嗯?”谢锦言看着她给孩子做好的衣裳,感觉丑丑的,心里想着又得重新动手了。
  “锦言。”他皱眉再唤。
  “恩。”她笑着加了一句,“我在。”
  萧慎这才满意了,随手把那块小孩穿的小肚兜扔到一边,把玩起她的手指,“大多事情我已经布置完毕,等你生产了,我便带你出宫去玩。”
  谢锦言当他说之前相约回娘家住上几天的事情。“到时阿慎陪我回去。”
  萧慎看了看她还没显怀的肚子,淡淡地说:“你喜欢去哪就去哪。”
  “阿慎别将我宠坏了才是。”谢锦言轻声道。
  “嗯,宠坏了也好。”萧慎一本正经地点头,“不管是谁,皆不及你万一。”
  ☆、第56章 小雪
  萧慎最后那句话加的突兀,尾音的调子也陡然变得低沉。这是他不高兴的表现,谢锦言下意识拿眼瞧他,却见他微微拧着眉,顺着他的目光偏过头,入眼的便是云华的穿着樱草底素面妆花褙子的背影。
  刚才云华正陪谢锦言讨论一本市井集子。两人都没真切见过市井百态,偶得一本集子,倒论得津津有味。不料话题正酣,萧慎提脚就进来了,云华行过礼识趣地告退了,她这会儿刚巧绕到窗外的长廊,谢锦言与萧慎坐在窗前说话,窗户开着透气,声音自然也飘到了外面。
  刚才的几句话应该被听了去。谢锦言干咳了两岁,缱绻的气氛顿时散了。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掌事女官,耳朵利得很。不过比她大几岁,真不知怎么炼成一身本事的?娴静的时候能让人把她忘到天边去,愿意往前凑的时候,能一下子让人记住她,愿意与她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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