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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节

  余慈只能候着,这时何清忽地转换话题:“你终究要习惯宗门弟子的身份。”
  “呃?”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余慈很是疑惑。
  何清并不回头,语气也颇是平淡:“你自小流浪在外,总有几分野性,这也没什么。不过既然已经是宗门弟子,便要有心向宗门的觉悟。当然这个觉悟也不是凭空得来,而是宗门爱你、护你,时时助益于你,日积月累,你尽知宗门的好处,方能慢慢萌生这念头,也即知恩图报、饮水思源之类。说到底,这也是一个交易,只看你有无德行,是否买卖公平……你可明白?”
  余慈知道这是因玄苍戒之事引申出来的,在这个问题上,既然何清已有承诺,他也不愿再多做纠缠,可是他没想到,以何清的身份,竟会说出这番说来。
  他感觉到了,这话里没有什么虚无缥缈的感情,而是每一步都有实实在在的凭依。坦白得很,也现实得很。这一刻,他终于对何清有了一个完整的印象。
  唔,难道“实证部”出来的人物,都是这样?
  还有,以何清的为人,为什么突兀地说起这个?
  余慈很是奇怪,正沉吟之际,何清再度说话,声音低沉很多:“你对绝壁城局势了解颇深……你觉得,伊辛和尚如何?”
  心头一震,余慈抬头看去。何清却没有回头,沉肃如水的脸上,也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不过余慈能够感觉到,这话中意思,正是有的放矢。
  第215章 星光
  从何清语气判断,她话中自有深意。
  余慈估摸着,去除伊辛和尚本人,在座修士中,能够理解何清话外之音的,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三人而已。碧潮算一个,证严和尚可能算一个,最后一个,就是余慈自己。
  也因为如此,余慈更觉得惊讶:离尘宗对局势的把握,已经深入到这种地步了?
  如今天裂谷动乱余波未平,何清在绝壁城,也是接替谢严,维护城中百万居民的身家性命。以她的身份,问出这句话,等于是离尘宗这个中西部巨擘,将怀疑的目光,投射到伊辛身上去。
  此时,何清与伊辛和尚只隔一席,距离充其量不过两丈许,这种情况下加以议论,想必是通过某种手段隔绝了话音才是。
  余慈很机敏地没有回头,以防止惊动伊辛和尚,脑子里则是转得飞快。表现在外,他只是稍稍思索一下,便回应道:“弟子曾向于观主和解师叔提起过,去年秋天碰到的一件事……”
  “是和净水坛证德和尚冲突的那回?”
  余慈没想到连这个她都知道,忙点头应是。他其实没有正面回应,可是通过这件事,却很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何清微微颔首,仍未回头,只道:“你有心就好,易宝宴后,先不必急着回去,且与证严打几回交道。”
  余慈心领神会。
  从甘诗真手里拿回剑丸,余慈回到座位上。他仍不明白,离尘宗对局面的把握为什么突然有了如此大的突破,但他知道,自己已经重新进入到“巨人”交战的战圈里。与上回不同的是,他如今不在“巨人”脚边,而是爬到了一方“巨人”的肩膀上。
  和证严打交道……这倒和余慈以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但话又说回来,按何清方才所言,这是否算是一个交易?
  余慈不喜欢这种说法。
  与何清交流的时候,易宝宴上又进行了两个宝物的交易,此时宴会已经临近尾声。余慈从伊辛和证严的问题中回神,随即就面临一个更现实的问题:眼看着易宝宴就要结束了,那延命之宝,怎么还不见踪影?难道说沈婉会在易宝宴后和他私下交易?
  想了想,余慈心中摇头。若是周有德仍在,或许有可能,但沈婉此女,对他乃至绝壁城诸宗分明有迁怒之意,怕是不会对他特别照顾。
  正想着,他已听到沈婉的话音:“这是本阁今日拿出来的最后一件宝物。”
  余慈心头一跳,抬头去看。
  此时,沈婉案前,各类交换来的宝物琳琅满目,宝光灼灼。这些宝物将在宴会后,象征性地在下面三层轮流展示一遍,若有修士属意于某件,会再行交换,直到完全停止流通为止,以此达到互通有无的目的。但在此刻,沈婉却很随意地将案上几件小巧而贵重的法器、丹药清开,腾出一个空间来。
  随后,她从储物指环里取出一个黑沉沉的金属匣子,端端正正地摆在案上。
  也许里面的物件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可沈婉的举动,却是成功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余慈便看到,何清便如上回对玄苍戒那样,盯着案子上那件金属匣子,目光灼灼。不过接下来,她却往这边瞥来一眼,神色颇是古怪。
  “这是……沉海灵铁吧。”
  宝德眯起眼睛,看着金属匣子上面的天然纹理,努力回忆从书上得来的知识:“这种质料要在万丈深的海底才能找到,坚比金钢,又要有三昧真火烧锻,才能塑形。只是此物性质滞涩不通,完全阻隔元气流动,是没法用来打造法器的,用来隔绝灵气,使之难以散失,倒是正好。要我说,这里应该存放着灵药仙丹之类。”
  恰在此时,沈婉微笑道:“这件沉海匣中,放着一枚丹丸。”
  余慈闻言对宝德竖起大拇指,宝德稳重,只是微笑。这时沈婉又道:“由于此丹药挥发极快,必须时时以沉海灵铁隔绝,所以展示时间有限,仅两息而已,望诸位海涵。”
  她越是这么说,众人的心思便给钓得越高,而接下来,场面越发地奇怪。在沈婉的示意下,旁边侍立的美婢纷纷吹熄了照明用的烛火,也遮住了同样作用的夜明珠,楼层光线骤暗,只有案前那几十件宝物散发出朦朦的彩光。
  席上微有一阵骚动,不过在座的修士哪个都有一对夜眼,所以很快就安静下来。
  明知这是噱头,可这桥段却是最有效的。一些修士心中,便如猫抓一般,而这般独特的前奏,再加上沈婉之前的说明,也让有些见多识广的,猜出一二。
  在诸修士似明非明的空当,长案之后,宝光之中,沈婉忽地璨然一笑,有些人还赞叹于她的美貌动人,女商人手中的沉海匣已经打开了。
  一蓬银星飞溅。
  长案前,诸多宝物光芒,其实不比这蓬银星逊色,可它们却没有后者强劲的冲击力道。刚一启匣,就喷射而出,直冲屋顶,在那里爆散成点点星光。人们不自觉仰头去看,只见黑暗的楼层空间中,星光一时尚未熄灭,在黑暗中载浮载沉,竟像极了晴夜里,横过天际的星河。
  然后人们才嗅到一股药香,可与这星光璀璨的美景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咯”地一声响,沉海匣合上,然后烛火珠光尽都亮起,星光漫天的异象也消逝一空。诸修士愣了刹那,忽有人怪叫一声:“玄真凝虚丹!”
  “哄”地一声,那是十多位还丹修士的齐声惊叹,似乎让天翼楼也晃了一晃。此时此刻,沈婉跟前几十件法器异宝虽还是宝光灼灼,但在众修士眼中,却已全无颜色。只有那件黑沉沉的金属匣子,才是他们目光的焦点,而目光里蕴着的火力,恨不能将这沉海匣烧得化了。
  其实没人看到那丹药究竟是什么样子,可那“气冲星河”的异象,却又是最好的招牌!
  那点点浮沉的不是星光,而是丹药那喷薄而出的至粹灵气啊!
  余慈也被星光异象所慑,惊叹于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丹药。可听到玄真凝虚丹的名称,又有些茫然。此时他修行知识欠缺的毛病已经是尽显无疑,还好,他身边有一位宝德师兄。不过此时宝德正在走神,余慈唤了两声,才醒觉过来,而这时候,便连邻席上的何清与甘诗真,都闻声侧目。
  余慈干咳一声,问道:“宝德师兄,这丹药……”
  宝德知道余慈的意思,不过这时候他忽然口拙,嗯嗯啊啊半天,还是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便在此时,余慈心中一动,抬起头,恰迎上沈婉直视的目光。这位不怎么和善的女商人神色如常,将纤手按在沉海匣上,淡淡道:“匣中大概是天底下唯一一种用药不为君臣佐使,激发药力,而是为了封锁灵气,闭固形体之用的丹药了……此间丹药,乃是顶级丹师以偷天之法,于九天外域中,封入的一点至粹‘玄真’,可显真性、炼真煞、淬真形,助人破障归真。众所周知,初入步虚境界的道友服了,便可免去与那到那九天外域吸纳‘玄真’时,和域外天魔厮杀之苦,轻松稳固境界,乃至更进一层。自然,服下此丹,亦可稳固根本、夺盗生机,以增寿元。”
  最后一句话,她语气似有加重,然后她终于从余慈处移开视线,在席间诸修士的脸上一扫,语音转为沉肃:“如此重宝,本应在五年一度的‘穹苍法会’上,公开拍卖,以定归属。然而尊重周管事遗愿,我将它携来,在易宝宴上、在诸位眼前展示,若有意者,尽可出价。”
  余慈脸上一动,沈婉早等着他,目光移转过来:“余仙长,你与周管事有约在先,可本阁的规矩,却也不能逾越。想必周管事在天有灵,亦当如是。”
  这时候谁都知道刚才余慈所说,盯着沈婉手中的宝物,究竟是指哪件了。沈婉一语抹掉余慈占先的优势,在座修士倒有大半暗中叫好。
  眼下和换玄苍戒时不同:玄苍戒用途狭窄,非大宗、强者不能为之,大部分人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去撞大运;可玄真凝虚丹却是此界还丹、步虚两境界的修士打破头争夺之物——有此仙丹,几乎就和修为精进、境界提升挂了勾,又有谁能不眼红?
  此时莫说别人,就是断臂重伤,几乎意冷心灰的史嵩,都眸光闪闪,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沈婉环顾四周,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她微微一笑,终于报价:“玄真凝虚丹,如意钱,十二万!”
  一语既出,全场哗然。
  第216章 换丹
  有那么一刻,余慈甚至分辨不出宴席上翻起来的,究竟是惊叹声,还是嘘声。离尘宗、绝壁城几个势力的大佬还能把持得住,但在座的其他人,尤其是过程的散修们,已经大发议论,甚至高声置疑。
  原因无他,这个价钱太离谱了!
  十二万如意钱,只一个零头,便稳立于前面交换法器价格的前三甲。
  史嵩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以丹田发声,瞬间将周围嘈杂的声音压下,同时也代表在座的修士,向沈婉提出质疑:“沈管事,这个价钱,莫不是说错了?”
  在之前那一波混乱中,沈婉颜色不变,至今亦是如此:“如意钱十二万,何错之有?”
  史嵩花白的眉毛几乎要纠缠在一起,盯着沈婉道:“沈管事,这玄真凝虚丹虽是天下少有的珍奇之物,但十二万的标价,怕是欠妥吧。这个价钱,几乎等同于一件祭炼七十层,接近十二重天的上品法器……”
  他稍稍迟疑,有些担心后面的话太冲,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本人当年在东方游历时,也曾参与过‘穹苍法会’,见到过拍卖此类丹药的盛况。那时共有二十余人竞价,但最终结果,也不过换得一件祭炼六十余层的法器,约合七万如意钱……”
  “那是七十年前,三希堂的李无生大师手制的第七枚‘玄真凝虚丹’,换的是一对仅差一层,便可至十一重天的困龙双环。”沈婉微笑补充,如数家珍。似乎全没意识到,三希堂正是随心阁在修行界中西部最大的竞争对手。
  见她这从容姿态,史嵩不免一窒。沈婉则续道:“史宗主有此误解,想必是忽略了这玄真凝虚丹,也有优劣之分,在丹道上,即是全效丹方和仿制丹方的差别。其中仿制丹方虽是炼制不易,修行界也有十家左右晓得,三希堂和本阁都在其中,若是采药顺利,大约十年八年便能出上一炉,约三两颗。此类丹药,可使初登步虚境界的修士,省上三年功夫;亦可使大限将至的还丹修士,寿延一纪。只是二次服用,效果减半,再服则无效。七万如意钱的价格,或有些虚高,却还是大致恰当的。”
  “至于匣中这一颗……”
  女商人纤细的手指在沉海匣上轻敲,发出“扑扑”的浊音。她的意思,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依全效丹方所制的玄真凝虚丹,其内蕴的至粹‘玄真’,可使得步虚修士免十年之功,可令还丹修士寿延甲子,且前者累服无碍,后者也能服用两到三颗,效用才减半,至五颗方无效用。几乎是又一条完整性命。仅以此项论,十二万如意钱,并不为过。”
  环目一扫,将场中修士神情尽收眼底,沈婉又转过脸笑道:“何仙长,记得贵宗也得了那仿制丹方,想必对此有所了解。”
  何清微微颔首,忽然道:“能有全效丹方的,不外乎中部、东南、北地、西极这四处。你手中这颗,是什么来历?”
  “何仙长请看。”
  沈婉令侍女托起沉海匣,送到何清席上。何清瞥她一眼,伸手接过,稍稍转动,便在匣子底部见到一块与沉海灵铁天然纹理迥然不同的印记,指尖碰触,内里独特的印痕脉络便清晰显现在心头。
  “原来如此……确实是正品。”
  在座修士闻之大都茫然,但何清才没有为人解答的意思,她只是沉吟片刻,将目光往余慈那边一转,又将沉海匣还了回去。
  沈婉接过,视线也在余慈那边稍事逗留,方按着匣子发话:“玄真凝虚丹,如意钱十二万。”
  这就是要在座修士出价了。可她开口之后,其他人却是面面相觑,无论之前怎么跃跃欲动,此时却也都成了哑巴。十二万如意钱,等同于七十层祭炼的上品法器。这里除了那两位大宗门的步虚仙长外,大部分人恐怕连见都没见过,又谈何交换?
  史嵩呆坐在席上,身边胡丹一直在看他,用目光催促他早下决心。他明白,这是师弟为他着想,要想换来玄真凝虚丹,为他延命。可是,这又能如何?
  七十层祭炼的法器他肯定是没有的,能考虑的只有那以多换少,以粗换精的法子。如果将万灵门多年收藏倾出一半,也能凑够十二万如意钱。可是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能拼凑出来,沈婉却完全能够以品质低下为由,拒绝交换。思来想去,大概要有两件十一重天、或者三到四件十重天祭炼水准的法器,才能将丹药换来。
  前者想也不必想,后者倾尽他和胡丹最顶级的收藏,大概只是勉强达标。但将那些法器都换出去了,胡丹怎么办?万灵门怎么办?
  嘿地一笑,史嵩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去管。
  他临到尽头的人生,刚刚亮起一道光,又熄灭掉了。苍天弄人,不外如是!
  厅内还是一片静寂,但接下来“咯咯”两声响,似乎有人把什么东西抛在案上,然后便是朗声说话:“这两块牌子,可还抵价么?”
  这是余慈的话音。史嵩闻声张目,只见余慈身前案上,搁着两块不怎么起眼的玉牌,其中有块显露字迹的一面朝上,上面有“如意”二字。
  “如意玉牌?”沈婉讶然出声,这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余慈将那两块牌子交给侍女递去,沈婉将其接过,稍做打量,却往旁边瞥了一眼,疑道:“碧潮上师,这牌子……”
  碧潮也不说话,只笑吟吟地点头确认。沈婉又看她几眼,玉牌显示的数额也就罢了,可这牌子的来历,却让她十分诧异,眼前的碧潮上师,似乎很是低调,在罗刹教中也没有什么名气,可这手笔,这心胸,可是非同凡响哪!
  能在随心阁拥有这般支取额度的修士,整个罗刹教,也就那么几个……
  沈婉摇摇头,不再多想,究根问底,可不是商人的本份。至于另外一块如意玉牌,却是来自大通行,上面也有授权的钤记,经查实无误。
  “两块如意玉牌,十万如意钱。”
  满座都是倒抽凉气的声音。这还是今日头一回有人用如意钱来换取宝物,且一出手就是如此庞大的数字,只这两个牌子,已经可以把前面那些宝贝扫掉一半有多!
  谁都知余慈盯着这颗玄真凝虚丹,可在此之前,却谁也没想到他身上竟揣着如此巨额的财富。一时间,众修士的目光便齐刷刷地盯过来。
  余慈端坐案后,迎着诸多修士不可思议的眼神,心情依旧冷静:“十万如意钱是个大数目,但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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