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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因为并不赶路,路线也不是直直的,他们每到一处,就与当地人打听有何名盛,必要前去观赏一番。
  天气好心情好就骑马,累了倦了下雨了就坐车,夜了晚了就找客栈农居休息。一路走走停停,繁花丛中穿行,绿柳桑下闲憩,学子品行也未有丢下,每日必会寻一处光线明亮,暖风宜人之地,练字对诗。
  游学果然没错,短短时间的体悟,已经让几位少年胸怀更加开阔,光华内敛,接人待物比之以往更加圆融,隐隐有了自己独特的见识和风采。
  这一路上慢慢悠悠,至今已经行了半个月。
  如今到的这个镇子,叫仙泉镇,镇上有个古老的传说。说女娲补天后有一彩石砸到此处,形成深坑,雨注不满雪落即没,沧海桑田过去,坑还是坑,深不见底,存不住半点水色。
  突然有一日,夏至时节,深坑内幻出七彩颜色,有一小小圆石随着光彩飞去,憨态可掬,见之喜人,流星般飞向天际,转瞬不见,似是得天之召唤。
  第二日,深坑里便有水浸出,渐渐升起,直起满溢,竟成了一方泉眼!
  更神奇的是,这方泉眼里的水,每逢夏至,便会闪耀七彩炫光,迷离奇美。泉眼里流出的泉水,可治百病,延寿数,比如他们这个村子的人,就是因为这口泉,比别处地方的人寿数都高,且积年下来,从未有过旱灾。
  林风泉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招呼着要去看泉水,既然来了,必然要尝一尝的!
  夏飞博和徐文不置可否,反正不赶时间,如今已至仙泉镇,离阳青县不过一两天的路程,多歇一歇也是无碍的。
  纪居昕自然也跟了来。
  他虽然不大信那个治百病延寿数得好运的话,但此泉即有此传说,必是有一二奇妙之处,试试也无妨。
  四人中间,林风泉打头,远远看到仙泉边有人刚打完了水,笑嘻嘻地跟人打着招呼,厚着脸皮就叫了一瓢,喝完咂咂嘴,“好像没味……”
  挑水的中年汉子哈哈大笑,“小哥儿这话说的可奇,你当是掺了糖的水,会甜呢?仙泉再仙,也是水,但凡是水,都是没味道的。”
  林风泉眉毛耷拉下来,“我还真以为仙泉是甜的……”
  “多谢大叔仗义,”夏飞博也舀了些水喝,“我瞧这水是不错,清凉解渴,回之略甘,令人心旷神怡,当得是仙泉水。”
  中年汉子点头,抻拇指,“你这小哥会说话。”
  徐文思见纪居昕到了,把手里瓢递给纪居昕,让他先喝。
  纪居昕回了个笑,也没客气,两手抱着瓢,低头轻饮。
  喝完很认真的看着林风泉,“你一定是在车上吃多了霜糖卷,我喝着这水是甜的。”
  林风泉睁大眼睛,“你骗人!”他不信的抱起瓢,连着饮了好向口,末了不讲究的用袖子擦了擦嘴,“明明没甜味……”
  “知道没有还喝!”徐文思敲了敲他的脑门,“昕弟哄你呢。”
  林风泉哇哇大叫,“纪九你又唬弄人!”
  中年汉子被几个少爷逗的哈哈大笑,“你说不甜,我都和你解释过了这水就不是甜的,你竟然立时就忘了哈哈哈哈……”
  夏飞博也眸带笑意。
  林风泉皱皱鼻子,“好了好了,我又成开心果了。”
  这一路上他已经被纪居昕作弄数次,次次不长脑子,他都习惯了。不过他却不介意,纪九愿意与他这么玩,说明纪九与他亲!你看纪九都没这么作弄别人,专门挑他一个呢!
  “纪九——”林风泉一脸我不在乎的表情看着纪居昕,双手握拳,“这次我是真的开始有防备心了哦,你下次一定作弄不了我了!”
  “是——么?”纪居昕声音拉长。
  他觉得有林风泉这样一个朋友真真幸运,这孩子太能开玩笑了,怎么玩都行,你不同他玩他还生气,还围着你转,烦得你不得不与他玩。
  徐文思一脸同情地看着纪居昕,“你会习惯的。”当初他和夏飞博与林风泉做朋友,都经过过这一阶段,这小子喜欢玩的方式跟别人与众不同……
  “大叔,这仙泉镇,故事可是不少吧。”纪居昕饮罢水,闲闲问。
  中年汉子蹲下身,拿出旱烟啪嗒啪嗒抽起来,“故事当然是不少,想听?”
  纪居昕寻了块大石坐下,点了点头。
  中年汉子见状爽朗的笑了笑,“说要神奇,除了这仙泉水,就是镇子上的地道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几个少年。一个个眉朗目俊相貌不俗,都穿着精致箭袖收口骑马装,衣料精美做工上乘,身上有股书生气,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才学不俗。
  几个少年虽然带了下人,但很多事都是自己做,不傲不骄,自矜自持,很懂礼貌,见之可亲。
  中年汉子说了会儿故事,引回话头,“听你们说话不像本地人,是不是外地来的,想去阳青县?”
  四人短暂对视,由年纪最大看着最稳重的夏飞博代表答话,“大叔说的不错,我们几个正是想去阳青,见识见识文人笔墨。”
  “阳青啊……”汉子声音拉长,似叹息。
  “大叔可是有话说?”纪居昕眉梢微挑。
  “阳青县的确有好些文人笔墨,说是珍宝也不为过,但是……”中年汉子有些犹豫,“最近阳青县书生闹事,怕是不太平,你们少年人最是意气多,此去当小心,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书生闹事?”林风泉皱眉暗思,书生能闹什么事?
  “嗨,咱们离的远,多的也不知道,不过是道听途说,现在看到你们,多一句嘱咐罢了,没准没事也不一定。”中年汉子笑的憨厚,“可还要喝水?不用的话我走了啊。”
  “哦不用了,谢谢大叔!”徐文思起身朝汉子道谢。
  这个消息太突然,四人有些意外,怀疑消息的准确性,但又不能因噎忘食,为了件不知道真假的事放弃阳青县,这都快走到了。
  坐上马车,林风泉拍巴掌,“想那么多做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徐文思却问纪居昕,“昕弟觉得……是什么事?”
  林风泉拈了颗霜糖卷进嘴巴,声音有些含糊,“你这也太为难了,咱们还没走到呢,纪九又没在阳青呆过,不熟悉那边形势,怎么猜是什么事?”
  纪居昕微笑着敲了敲桌子,“嗯……我猜啊……大约是童生试。”
  “什么?”林风泉差点被霜糖粉呛住,惊恐地看着纪居昕,“这这这你也能猜?”
  “这并不难。”纪居昕也伸手拈过一个霜糖卷,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林风泉却急了,“不带这么吊人胃口的,你快点说!”
  纪居昕神秘地笑了笑,眼睛看了看夏飞博,“夏兄也猜到了。”
  “多亏你提醒。”夏飞博眼中有笑意流淌。
  “说说说!快说!”
  “纪九提醒了,我便明白过来,”夏飞博声音轻缓,“书生闹事,原因并不难找,很多时候都发生在考试前后,比如童生试,乡试,会试,偶尔会出现一定事件,事件的起因无非就是那些,不是觉得不公平,就是有人泄题,考试不正。”
  “哦……”林风泉眨眨眼,“那这阳青就是出了舞弊事件?”
  “不过是猜想,或许是别的也不一定,书生最是有胆,也最好煽动,还具备一定的文化知识,有被其它事件利用的可能。”纪居昕补充。
  徐文思若有所思,“如今府试过了不足月余,阳青还有书生闹事,想是事情极大,我们需得小心谨慎。”
  “不错。”纪居昕点头,“就如那位大叔所说,我们最好不要意气行事,妄图帮助别人,引火烧身。”
  “我倒是想看看,谁敢招惹我们。”夏飞博眯着眼,一身泛着寒气。
  又走了两天,几人到了阳青县。
  阳青县的确不大,光是城门,就没有临清的大,交税进了城里,道路青石铺成,大概三辆马车并行的宽度,也不如临清宽,但街道两旁边旌旗招展,各式铺子齐全,很是热闹,一点也不凄凉。
  听多了说阳青地方小什么都没有的话,如今亲自一看,其实也不算太差。
  四人只带了几个小厮长随,打马先进了城,下人们带着马车在后。此刻正值中午,跟着四人的贴身长随先去物色客栈,四人则找了家看着干净舒适的酒楼,进去用饭。
  酒楼临街,四人叫了阳青特色菜品,点了壶清酒,正热闹用着,就听到窗外人声鼎沸。
  林风泉靠着窗,探头出去一看,脸色古怪,“果然有古怪,书生游街呢!”
  他们要的是包厢,也不怕被别人看到失礼,四人齐齐走到窗边朝外看。
  楼下正走过一群书生,大约三十来人,年龄普遍年轻,并不太大,一个个眉眼冷寂,苦大愁深,口中高呼各种口号,诸如‘府试不公’,‘请求重考’,‘告上天听’等等。
  “真是科举舞弊?”林风泉神奇地看着纪居昕和夏飞博,“你俩以后改名字吧,一个纪半仙一个夏半仙。”
  “你们看后面那些人。”徐文思指着队伍最后的几个人,“他们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也是童生试的?这个年纪应该考过举人了吧。”
  林风泉掩嘴笑,“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一把年纪没考上举人的到处都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徐文思摇摇头,“不管考没考上举人,这把年纪应该知事懂礼,人情世故该明白了。就算是有舞弊案,他们这些人当眼明心亮,不会随便陷进来才是。”
  几人说话间,耳中又充斥了不少学子的声音。
  ‘十年寒窗苦,只为此朝榜上有名,让寡娘欣慰,如今家中被拖累的已经无米下锅,偏偏碰上这种舞弊,真真是不让人活了么?’
  ‘九思兄看完榜回去就悬梁自尽了,难道不能讨回这个公道了么?’
  ……
  四人面面相觑,竟然还死了人!
  再仔细看,学子队伍里有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身上带着孝,莫非就是家人?
  书生队伍中隐隐有哭声传来,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最后整个学子队伍都萦绕着哭声,其中悲恸之意,令人闻之伤心,莫不恻隐。
  徐文思抽着气,“若不是来前那个大叔善意提醒,突见这一刻,还真有种想帮忙的冲动。”
  林风泉点头附和,“是啊,看着真伤心。”
  夏飞博和纪居昕对视一眼,“各中定有深意。”
  “这事,不简单。”纪居昕率先回座,“现在呢,说什么都没用,还是吃饭要紧。”
  “对对,我都快饿死了。”林风泉迅速回座,夏飞博徐文思跟着也回了座。
  可再打起精神,心情仍是受了影响,笑容皆真诚不起来。
  饭菜吃的差不多,小二过来上茶时,纪居昕丢给小二一颗碎银子,指着楼下,“我说小二,这楼下是怎么回事?又吵又闹的,吃个饭都不消停。”
  小二捏了捏银子,笑的眉开眼笑,殷勤地给四人上茶,“小的瞧着……四位不是本地人吧,怪不得不知道这事。”
  “说起来也是丢人,我们阳青县,大好的才子之乡,文墨宝地,出了这种事,真真是差愧。”
  小二细细观察,看着四位客人衣着不凡,气质不俗,一看就是大家出来的少爷,尤其这个问话的,身量未成,唇红齿白肤色如玉,定是家世最好,说的好一准还有赏,他就毫无保留地说了起来。
  “这事说来也奇,这届童生试,前期一点浪花都没翻,所有考生都老老实实,安静的出奇,结果三次考试一完,就炸了锅。说是考前有人泄了题,很多人拿银子买了,早早抱了书本啃,就等着顺利通过,结果最后考试时傻眼了,那题根本就不是事先说好的!”
  “另外还有一个流言,不知道从哪传出来,说是有少部考生,闭门读书时都从窗子缝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了考试内容,免费的,不要钱的,想着无所谓,大不了多看本书,多些准备,结果到了考试这天,一丁点都没错,真是这些题!”
  “这种事,那些得了便宜的本不愿意往外说,偏有个口松的,看到榜上自己的名字骄傲的不行,酒后说了真话,虽然醒后他不再承认,但事情一传开,每每谈及这个话题,总有些上了榜的人避而不谈。”
  “这多明白,明显是占了便宜了!于是这次考试,花了大银子买题的打了水漂,一分钱没花的名列前茅,有真实学的因为别人得了透题,名次也不尽人意,这些学子们当然要闹了!”
  “听说当场就死了一个!”小二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一个很有些才华,没花银子买题,又没好运气得到透题纸条,文才也不是独一无二的出众,这次就没中。听说家里为了培养他,田卖了牛卖了爹累死了,连妹妹都卖了,一时想不通,看完榜回去就上了吊。”
  “学子里那个戴了孝的十一二岁少年,就是他亲弟弟,可怜的孩子,连安葬哥哥的钱都没有……”
  “这可真是……复杂啊。”林风泉咂咂嘴。
  “谁说不是呢!”小二提着茶壶,眼珠子转了转,嘴朝县衙的方向努了努,“听说这回,是上头有人打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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