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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姑娘择婿记 第33节

  这侯府的小院子,怕是许多女人想疯了都挤不进来的吧。
  贞书将贞秀绣的东西一一摊开给贞玉看过,才劝慰道:“当初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但她作这些东西是用了心的。”
  贞玉将那一包东西接了过来,把只小鞋子套在大拇指上匡了匡,见那针脚纳的十分优美畅,又整又密,遂也叹道:“她做这些东西向来是好的。”
  贞书又将那叠扇面给她道:“这是她托你交给宫中老太妃的,说夏天拿着赏人用。”
  贞玉接过皱了眉头道:“杜禹惹的好事情,叫皇帝平王两兄弟因他而闹不合,如今皇帝一怒之下把姑母都给拘起来了,我也递过许多次牌子,大内总不肯叫我见她一面。这些东西你仍带回去交给她吧。”
  贞书道:“既送了来,你自拿着赏丫头吧,我那里还要拿回去的理儿?”
  贞玉一并递给了安安收着,才又皱眉道:“我家那个祖宗,如今失心疯了正在放足。”
  贞书叫她说的一头雾水,问道:“什么是放足?”
  贞玉展了展自己两只两只七八寸长的小绣鞋道:“就是把缠过的趾头复又放出来。只是那趾头在脚掌下呆惯了,如今乍然放出来,疼的路都不能走一步,寻常还要柱个拐。”
  贞书这才会意她说的是窦明鸾,心中有些佩服窦明鸾,赞道:“她有这魄力,倒叫人佩服。”
  贞玉知贞书是个痴的,微微摇头道:“她本就因为杜禹的原因,如今还难寻一门好亲,再放了脚不是更难找?况她也是个痴的,非说要放了脚好去凉州找那杜禹去,急的我们头顶上那位整日也是满嘴焦泡,把气全发在我们几个身上。”
  贞玉将腿搭在小几子上,安安跪在地上替她揉了起来。她指了自己肿胀的腿道:“就我如今这样大肚子,前日还叫她拘去站了半日规矩。我还罢了,总归相公是她小儿子,替我说几句话我也就回来了。三房那位,因是庶子媳妇,两只三寸金莲一日站到黑,也不知是怎么受的。”
  贞书也是叹道:“总归不是自己家中。”
  贞玉道:“老侯爷如今也是整日焦燥的什么一样。平王不肯送杜禹回来,皇帝又有心要他把杜禹送回来。两人几千里路上这样僵着,北边鞑子又自庆州一带攻下来了,咱们皇帝也是个糊涂的,竟派了个太监去做督军,还封他个威武大将军,到前线专替皇帝做督军。老侯爷这些年一直掌着应天府,也曾荐了几个督军人选,全叫皇帝给驳了,如今正生着气,相公出门都是溜墙角,就怕叫他看见抓起来训一顿!”
  “说我什么了?”内屋门开了,窦可鸣穿一件薄纱大氅自内里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个脸儿红红的小美人儿,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贞玉笑道:“不过是说些闲话罢了,你又要去那里?”
  窦可鸣自那小美人手里取过扇子打开扇了几下道:“还能去那里?不过到外面陪父亲的门客们闲话一会,好叫他不要骂我整日窝在内宅就好。”
  贞玉瞪了一眼道:“早些回来,我如今烦闷的紧。”
  窦可鸣侧眼瞧了一下那小美人,小美人娇羞的低下了头。贞玉咬着口白牙道:“既要去就早些去,又矗在这里打什么机锋?”
  窦可鸣似是这才瞧见贞书,两眼放光笑道:“三妹妹来了?”
  今日为了去玉府,贞书略微打扮了下,在他瞧来,仿如这刻意打扮一番要来府中会自己一般,上下梭量着不肯离开。贞玉咬牙吸气道:“还不走?”
  窦可鸣这才抱拳别过,出门去了。
  那小美人见窦可鸣走了,过来跪在贞玉脚边道:“少夫人,奴奴……”
  贞玉拿柄扇子拍了拍她散乱的发髻道:“做的好,只是你要记住了,谁才是这院子里做主的人,就行了。”
  那小美人儿磕了满满三个响头才告了退。贞书瞧着贞玉这屋子里人行事皆有些别扭,心里内便想着欲要告辞。谁知贞玉忽而问道:“明鸾还有些喜欢你,常问我你因何不来,说你要是来了,叫我知会她一声,她也来与你坐会儿。”
  贞书忙摆手道:“不必再通传,我要回装裱铺子里照料生意。”
  ☆、第57章 中秋
  她起身往外走了,终是又回头问道:“二姐姐说的威武大将军,可是玉逸尘?”
  贞玉挑眉道:“你怎么知道的?”
  贞书道:“不过是听装裱铺子里人传言的罢了。”
  原来果真是他。只是孙原说他出门三月功夫,既然是打仗,怕是只有胜负没有时间限制的吧,他又怎知仗会何时打完?
  贞玉自然知她生意人时间就跟银子一样值钱,遂也不再相留,叫安安给她篮子里装了些南来的新鲜果子,送出府去。
  回去的路上,贞书闷闷叹道:好歹有三月的日子,不用每回绞尽脑汁找借口去玉府读书。
  又走了几步,她又叹道:我能有什么好写?我怎么会给一个自己都不了解的人写信,况且,他还是个……
  到了东市上,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贞书又长叹一声:或许等他回来,就忘记要我读书了。
  在年轻姑娘的心目中,三个月是很遥远的光景,小楼中暑夏的闷热,午后睡不醒的困乏以及总不能等到天黑的沐浴。没有了半月一回的计划,贞书觉得日子越发难熬起来,京城不比徽县乡间有大槐树遮阴,四处皆是焦火灼烤着,又无处可去躲阴凉,屋子里更甚,闷的仿如火炉一般。就连平常不下楼的贞秀,七月流火的日子里总要持柄扇子到楼下趁凉。
  诗言时人莫笑登科早,只为嫦娥爱少年。
  转眼到了中秋节,照例未嫁男女皆要拜月,男子拜求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女子拜求貌似嫦娥,面如桂月。虽无大院桂花树,照例仍是要拜月的。傍晚苏氏带着贞媛几个并章瑞到了护城河畔一颗桂花树下,取短脚小几摆上贡品,先叫章瑞拜,拜完再叫贞媛几个拜。没了自己也念念有声拜了半晌。因今夜无坊禁,照例姑娘们仍是要出去逛一逛的。
  章瑞与贞媛两个渐走渐快,不一会儿就甩了苏氏并贞书贞秀贞怡几个在后头。今夜月满清凉,热了一暑的人们正是又凉有畅爽之际,况难得没有坊禁,富贵人家自有家宴,文人雅客们自有青楼楚馆,而未嫁的女子们,今夜是可以名正言顺抛头露面的。贞书与贞秀几个走到护城河边,见那墨绿的水中,也有波光鳞鳞,河边人潮拥挤,来往皆是相携而过的少男少女们。贞怡与苏氏两个在一处摊子前瞧那吹糖人,贞秀也不知去了何处。
  贞书忆起上元节曾去过的那家书店,就在离此不远处。遂步行了过去,欲要看看那店铺今夜可还开着不曾,去了却见大门紧锁,锁头都起了绣,想是许久都没有人开过了。
  她意兴怏怏的仍回了护城河边,便见一处树荫里一个略胖的姑娘与一个男子站着,不知在说些什么,那男子忽而伸手捧上了胖姑娘的脸就要亲下去。贞书瞧那胖姑娘穿的衣服像是贞秀,而那男子的背影也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遂走近了去瞧,就听贞秀道:“你快走,不然我娘又要瞧见了。”
  那男子笑道:“她再见了也不过骂我几句,又能如何?”
  贞书听到竟是童奇生的口音,自然大吃一惊。她越发走到近前,细瞧之下,童奇生与贞秀忽而皆转过头来。贞书自己先臊了起来,转身就走。贞秀紧跑两步拦了她道:“也别想着告状,娘都是知道的。若你不自在,只当没瞧见罢了。”
  童奇生也走了过来,略施一礼道:“往后还要二姐姐替我们在母亲面前撮合。”
  贞书点点头道:“贞秀你莫要逛的太晚,早些回家。”
  说罢仍到那糖人摊子前去找苏氏。贞怡举着几支糖人问道:“二姐姐要不要吃?”
  贞书摇头:“那点子糖稀在他手里揉捏半天,也不知有多脏,瞧个意趣即可,吃了怕要闹肚子。”
  贞怡嘟嘴不语,仍悄悄舔着那糖稀。
  原来上回苏氏哭闹,是因为知道了贞秀与童奇生的勾搭。那童奇生自考得贡生上京以后,不知是为了贞书还是贞秀,也曾到宋门府上打探过几回。恰贞秀正好在府中,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些来往。她虽年级还小,翻过年也是十五的人了,因她自幼长的比别几个更胖些,形样上瞧起来倒比贞书还像个成年女子。
  在宋府时两人怎样来往旁人并不知情,到了这后院小楼上,那童奇生不知那里来的熊心豹子胆,不时夜里就要放绳子攀上来与贞秀私会,而贞秀因为当初贞玉指她盗了银票的事情,又被那些婆子下手打过,所以也总不出门,况苏氏一颗心皆在贞媛贞怡身上,也忽略了贞秀。待她有日夜里掀门进去,倒吓了个仰倒。虽自此每夜她都要亲自替贞秀锁上窗子,但总归心里也知自家姑娘是叫那小子占去了便宜,又因童奇生如今是个贡生,也不知那里发了注大财身手阔绰。指望着他春闱后能娶了贞秀,苏氏如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约莫子时,街上人迹渐少。苏氏带着几个女儿也是逛的口干唇燥,又总找不见章瑞与贞媛两个,遂作主道:“咱们先回吧,等会儿叫你赵叔来找他们。”
  回了小楼,在外沐洗时,贞秀忽而叫住贞书道:“二姐你莫要怪我。他原是你不要的。”
  贞书道:“我为何要怪你?况我与他也并没什么,不过年少时多在一起顽了几次罢了,我原也比你们几个爱玩些。”
  贞秀今日见童奇生在贞书面前替自己做足了脸面,心里有些得意,也肯与贞书好言两句,含笑道:“他如今心里也是有我的,反正贞玉已经开了先例,待明年三月初一春闱一毕,我也管不得你们,要先成婚了。”
  贞书道:“那是好事,咱们几个也都到了论婚嫁的年级,不必死守着非要论个辈,谁先嫁都是一样的。”
  贞秀道:“好姐姐,你最明事礼。”
  她们这辈子还没有像今天一样好好说过一句话。
  八月十八这日,贞书五更起身,梳洗过后又帮着王妈烧好早饭,在楼下大案上随那几个学徒一并用完早饭,也仍到了铺子里。三月未见,她不知道玉逸尘归来与否,她也从未到东市口上去找过孙原,信是不可能写的。可这个日子,那怕脑子里故意撇开,却总会跳出来。
  到了外间她才与两个小学徒一并下了门板,就见门前站着一人。清瘦的身形,黑色长衫,正是玉逸尘。贞书怕赵和看到,忙跳出来推远了他,这才抿唇笑着跑到后间,到宋岸嵘与赵和那里找借口报备。完了又慌忙跳上楼解了自己长穿的素色裙子,把四月间他送的那条牙色裙子系了,这才从小楼一侧下楼出门。
  玉逸尘还在装裱铺外不远处站着,秋风扫起他寥落的黑衫,瘦的叫人有些心疼。贞书自后悄悄踱过去,嗨了一声,仍扬脸抿唇笑着。玉逸尘听了这女子略带激动难抑的唤声转过身来,亦是笑着:“玉某一直在想,小掌柜一开门瞧见玉某站在门外,会是什么神情,所以早起兴致而来,怕你开门太早,自五更一直等到现在。”
  贞书随他缓缓步出东市,此时大多铺子还未开门,街上空空荡荡。身后他那辆华丽耀眼的马车,亦缓缓而行。
  “所以了?”贞书略快两步转身看着他道:“或者公公看来,小女样子十分可笑。”
  玉逸尘摇头:“并不,我看到你眼里欢喜,心里也十分欢喜。”
  贞书叫他说的心中一动,嘴角笑意更深,才欲要说些什么,他忽而一把将她拉到怀中道:“小心!”
  一辆出货的驴车自他们身边经过,若不是玉逸尘,贞书就要撞到那头驴了。不知为何,贞书觉得这竟是件很好笑的事情,伏在玉逸尘怀中大笑了起来。
  出了东市,两人上了马车。贞书跪坐在他身侧,忽而问道:“头回见公公,您穿的可不是这样衣服,那衣服颜色也好,质地也好,更衬您一些。”
  玉逸尘盘着腿,侧眸望了她半晌,才微微笑道:“衣饰不过身外之物,遮体即可,好坏又有何分别?”
  贞书道:“不尽然,好衣服衬着好颜色,观者也能赏心悦目。您头上这木簪子,怕是用了很久,自我头一回见你就戴着。”
  玉逸尘仍是微笑瞧着她:“若小掌柜喜欢,玉某改日换件鲜艳的。”
  贞书本是兴起而言,此时心觉又叫他撩拨了自己,遂咬唇不语,沉默着。玉逸尘忽而道:“着衣也是心境,自与小掌柜相遇,玉某总觉形样惭愧,着不得鲜艳颜色。”
  ☆、第58章 乐者
  贞书道:“五月十八那日,我在东市口见着孙原,他言你出京了。又听人言,那日天子在城门上相送威武大将军,那威武大将军可是公公?”
  玉逸尘眉间簇起,轻声道:“你可也去看了?”
  贞书摇头:“我没有。”
  她那日穿着薄绸轻纱的夏衫,不好挤到人堆里去。
  玉逸尘道:“还好没有。我骑在马上,怕叫小掌柜看见笑话,连头也不敢抬起。”
  贞书也觉得一个太监去当什么大将军有些可笑,况她在他面前快言惯了,也不思索,冲口便道:“那你还去当什么威武大将军?”
  贞书见今日马车走的格外慢,此时还未过御街,遂又问道:“即是去打仗,可打赢了?可痛快?”
  玉逸尘道:“我不过是有些畏热,借机出去避了回暑罢了。”
  拿打仗当避暑,这人也奇怪的紧。
  玉逸尘摇头:“虽避了暑,可也差点冻坏了。另有一点不快是,一直未等到小掌柜的来信。”
  贞书与他相视,皆是摇头一笑。今日她太过欢喜,虽听着他话中古怪,却不深究其理。到了玉府后院,车照例停在花埔边上。此时院中秋意浓重,远处那些梨树上倒是硕果累累,树下积了厚厚一层果子。
  今日他却不带她上楼去,而是从小楼一楼纵深一直走进去,经过一条一丈来深的廊道,便见两扇十分厚实的朱漆大门。玉逸尘自己推开了,再走过一条廊道,不远处又是两扇同样厚实的朱漆大门。
  他双手推开走了进去,贞书也随了进来。
  这是个十分宽敞广阔的大殿,四面皆是窗子,此时晨光自四面八方照进来,将这大殿照的亮堂无比。殿中间或有些柱子,此外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的地板,行走起来还有回声不绝于耳。
  屋子左手一侧墙角位置置着两只蒲团,玉逸尘过去坐了一只,贞书便也坐到了他身边。他扬手响拍了两下,回声荡在耳中半晌才能消去。
  另一侧的门忽而开了,梅训躬身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溜半大小厮。他们手中抱着短脚小几并茶水干果等物,一一摆在玉逸尘与贞书面前。
  玉逸尘也不顾他们在面前收拾,侧身在贞书耳边道:“我竟忘了,小掌柜虽有些英气也是个女子,大约也爱吃些酸甜的东西。你每每来,我总未替你备过。”
  贞书见他的面前不过一盏温黄酒,一只酒盅。而自己面前的小桌上,满满当当摆着杏子梅子李子各色青果并杏仁桃仁李仁各色干果,又有渍过的梅干杏脯,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贞书佯怒道:“我不过多吃了你一只粽子而已。”
  玉逸尘道:“你包的粽子更好吃,百草头也是。”
  不管吃没吃,有他这话,贞书心里便是暖的。
  待这些人退了出去,那梅训仍站在门侧侍着,因他正是头一回她与张贵来时在门上通传的那人,是而她便推测应当也是玉逸尘的干儿子之类,只不知为何这干儿子甚少说话,脸上也总是闷闷的。不一会儿一些抱着琴箫笛瑟空篌之类乐器的老者鱼贯而入。因光照充足明亮,贞书能清清楚楚瞧见他们脸上的神色。
  这些老者们抱着乐器,脸上皆是一片木然,进门朝着玉逸尘与贞书的方向深躬行过大礼,才依次坐下。
  贞书年幼,又无品无阶,自然不能受他们之礼,她遮面避过,待他们坐了,才起身出座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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