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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章洛扬和沈云荞猜着与昨夜的事情有点儿关系,自是欣然应允。
  她们的房间与俞仲尧只隔着三两间——左边依次是俞仲尧的心腹阿行、俞仲尧,右边则是高进及其两名心腹。
  沈云荞让章洛扬住在阿行隔壁,是没来由地觉得离俞仲尧越近就越安全,又知道阿行是绝顶高手——那次她被抓到林府,阿行跟随高进去了,身手最佳。再者,她与高进已算得熟稔,毗邻而居心里也很踏实,便坚持这样住下来。
  章洛扬听了解释,便没反对,迈步进到了在短期之内属于自己的房间。
  房间的格局竟是与俞仲尧那里相同,用槅扇分成了内外间,只是面积稍小一些。里间墙角一张架子床,一旁放着小小的黑漆衣柜、箱子,是让住客放随身行李用的。
  外间有花梨木桌椅,靠墙角居然还有书桌、躺椅和一个小小的书架。
  章洛扬心知这是上等房间,原来住的房里可没这么多陈设。
  一名丫鬟走进来,笑道:“表少爷,奴婢帮您把行李搬过来了,等会儿您看看——您与沈家表少爷的行李,奴婢也区分不清楚。”她曾随章洛扬上岸采买东西,两人已不陌生。
  “表少爷?”章洛扬慢吞吞看向丫鬟。
  “是三爷说的,您二位是他的远房表侄。”丫鬟这样说着,也觉得有些好笑,“要是日后换了女儿装,奴婢再改口唤表小姐。”
  远房表侄?看起来比她们大四五岁、实际年长十来岁的俞仲尧,朝夕间成了她们的长辈。
  章洛扬胡乱点头应下,心里先是啼笑皆非,转念明白过来,有了这层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关系,俞仲尧这般照拂她们,他的手下才不会犯嘀咕,凡事尽心尽力。
  一上午,章洛扬和沈云荞都忙着安放行李和采买回来的很多东西。
  用过午饭,章洛扬慵懒地窝在躺椅上打瞌睡。
  高进叩门,“三爷让你过去一趟。”
  章洛扬连忙应声,出门前一口气喝完桌上一杯清茶,让睡意完全消散。进到俞仲尧的房间,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酒香、墨香。
  他嗜酒,船上的人们私底下说起这件事,总是笑说咱们三爷可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号酒仙。
  章洛扬飞快地回想一番,记起先前见他的时候,他手中大多握着酒杯。
  此刻亦然。左手握着银杯,右手边有笔墨纸。
  酒就有那么好?她没喝过酒,无从了解。胡思乱想着,上前去行礼。
  俞仲尧说道:“要跟你说件事。”
  “是。”章洛扬垂首聆听。
  俞仲尧道出原委:“顺昌伯与沈家老爷的做派让人腻烦,我的意思是,暂时请皇上罚他们两年的俸禄,另外闭门思过一年。高进已经问过沈大小姐,她同意。你呢?”往后还是让他看着不顺眼的话,再说。眼下毕竟在外面,惩戒太重了,会让小皇帝落人话柄,犯不上。
  章洛扬很快应道:“我也同意。”根本就没反对的理由,父亲不管她的安危,也不需要她记挂他的安危。
  父亲的掌上明珠是章兰婷,不是她。
  决定离开的时候便清楚,分离意味的是父女之间再无瓜葛。
  俞仲尧对她这样的反应很满意。他欣赏胸襟开阔之人,同时很膈应以德报怨的盲目宽仁之辈。之后,他喝了一口酒,要提笔写下两个女孩的名字,但是不大确定到底是哪个字,便站起身来,将手中狼毫递给她,“写下你与沈云荞的名字,给你们做通关路引要用到。”不见得有人敢查他身边的人,但是有备无患更好。
  “是。”章洛扬的右手紧握一下才松开,手指蜷缩着将笔接到手里,站到桌案前。
  俞仲尧漫不经心问她:“你的名字是谁取的?”男孩的名字,与她的人太不搭调。
  “是我祖父。”章洛扬一面落笔书写,一面答道,“老人家取这名字的时候,正在与人谈论洛阳的风土人情,便取了这两个字谐音。”
  “原来如此。”
  章洛扬无声地笑了笑。她的名字是这缘故,章兰婷名字的由来,则是老人家当时正在看兰亭序,亦是取的谐音。
  祖父祖母对膝下的孙女都不大看重,更不亲近,但是很公允。可惜去得早。要是他们还在,她也不至于走到背井离乡的地步。
  她写完,放下笔的时候,俞仲尧看了看字迹,又略显意外地看了看她。
  她的字清逸灵秀——不都说字如其人么?好在她让他觉得意外的地方太多,在他这儿,也算是见怪不怪了,顷刻间就放下这念头,转而取出五个信封,问她:“你下午有事么?”
  “没有。”连本书都没带,她想找事情做都找不到。
  “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俞仲尧温声道,“不愿意尽管直说。”
  “是什么事呢?”章洛扬抬眼看着他。
  俞仲尧走到她近前,取出一个信封,手势一转,一些纸张碎片落在桌案上。“我要将这些碎片拼起来,得知纸张上书写的内容。”他解释道,“这是一封书信,但是写信的人太喜欢恶作剧,剪碎了分成五封信送到了我手里。”
  “要拼起来啊……”章洛扬看着那些切口整齐的碎片,“我倒是愿意帮忙,但是会特别慢,不知道能不能拼起来,也不知道需要多久。”
  “快慢无妨,我可以等。”俞仲尧唇角上扬,“说定了?”她肯帮忙他已知足,高进那些混小子可是一听原由就转身跑开,如何都没这份耐心。
  “嗯!”章洛扬点头。
  “这信件算得重要,你不能带回房里,只能在这里试试看。”俞仲尧放下酒杯,亲手将桌案上散乱的东西归拢起来,“辛苦你。”
  章洛扬忙道:“三爷客气了。”
  俞仲尧凝了她一眼,“不怕我了?”
  “不怕了。”章洛扬老老实实地点头。他对自己和云荞并无恶意,先前因着他名声的恐惧已经逐步消散。只要是她心里认可的对自己毫无恶意的人,她说话就不会紧张。
  “可喜可贺。”俞仲尧自心底有了些许笑意,拍了拍椅背,随后绕过桌案。
  章洛扬走过去,将那一小堆碎纸片拢到近前,又拨开来,一张张平摊在桌案上。
  俞仲尧拿起酒杯,转去躺椅那边之际,留意到了一幕:
  她用右手拇指、食指拈起一个碎片,因为字小,想送到近前,飞快地瞥了站在近前的他一眼,便改用左手送到近前,凝眸细看。
  她的右手,似有蹊跷之处。俞仲尧想起先前她一些微小的举止,亦与此刻相仿。
  他凝眸看着她的右手,“让我看看你的手。”
  章洛扬原本按着书案的右手立时如被滚水烫了似的一抖,飞快地背到身后,随后,抬眼看着他,眼神特别无助,“三爷……”声音低哑,说不出更多。
  俞仲尧唇角上扬,目光却还是如常深邃锋利,眼中并无笑意,“我难得好奇一次,请你迁就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更这章之前,后台数据库都是显示异常,简直不能更打击人。
  这几天我这边抽的太玄乎,要是不能准时更新的话,21点左右来看,据说晚九点到十一点系统比较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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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算是开始互动了吧?你们能猜到女主的手有什么问题吗?猜对猜不对都有奖,哈哈,咱们重在参与~
  ☆、第10章
  章洛扬用力咬住嘴唇,右手握得更紧,指甲掐进了掌心,觉不出疼。她眼含祈求地看着他,却说不出话。
  俞仲尧其实看不得她这样子,看见就会生恻隐之心。但是这次,他选择忽略,错转视线,“打算要我等多久?”
  章洛扬缓缓伸出手,却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手背向上,摊平在桌案上。
  纤长秀美的手指,修剪得短而整齐的指甲,只是无名指关节处有些扭曲、凸出,不能伸直。
  但这绝不是她回避的理由。
  俞仲尧用下巴点了点她的手,“掌心。”
  章洛扬慢吞吞翻转手掌,垂眸看着横亘在掌中的清晰纹路。
  那道掌纹,是章府不能外宣的秘密之一,是她这些年来自卑的源头。
  俞仲尧看了一眼,喝了一口酒,转身走开,将身形安置在躺椅上。这片刻间,想通了关于她给他的一些不解之处。
  本朝经历了三百多年风雨,风气越来越差,有些荒唐的说法慢慢变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例如女子二月生、断掌,例如格外重视八字凶吉。
  谁家有了这样的孩子,都似做贼一般极力遮掩。也是很多男子不争气,宁可娶一个面目丑陋但生辰八字旺夫的女子,也不肯与所谓命硬克夫的女子产生任何交集,如同躲避瘟疫。
  他是这种反应,或许是没看清,或许是不以为意,不管怎样,都让章洛扬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
  她最怕面对人们看到断掌时的反应。有些人会满目嫌弃,如父亲、继母;有些人会惶恐不安、急急逃离,例如年幼时的玩伴;有些人则会满目同情,因为深信断掌的女子克夫、阻碍亲人运途,看准了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一辈子都会被家人嫌弃。
  小时候,哪一种反应于她都是不可承受的。而到如今,最怕的是面对别人因此生出的同情、嫌弃、躲避,兴许是长辈手足给的太多,心魂已麻木。
  她的手虚弱地垂落在身侧,略等了片刻,见他已在惬意地自斟自饮,便坐到了椅子上,继续做手边这件事。他却在这时候出声:
  “你的无名指,是怎么伤到的?”
  她连忙站起来回答:“是原来习武的时候,与人起了冲突,伤到了手。”
  “伤势如何?”俞仲尧问道,与她闲聊的语气,随意、温和。
  她语气黯然:“无名指走形,没有知觉。”
  “小瑕疵,不算什么。”他说。
  章洛扬点了点头。的确是,不算什么,但在当时,却带给她很多影响。
  俞仲尧无意间瞥了她一眼,见她站在书案后,不由微笑,“坐。不能一心二用么?”
  “应该可以的。”她听话地落座。
  “王皇后与瑞和皇帝的生平事迹,你听说过么?”
  “听说过。”
  王皇后,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皇祖母。瑞和皇帝爱重发妻,给了她一生专宠,为了她废除六宫。王皇后孕育四子一女,与夫君伉俪情深,又心怀苍生疾苦,深受官员百姓爱戴。
  王皇后过世时,享年六十一岁。越两年,瑞和帝因着长久的思念、悲恸伤及龙体,不治驾崩。
  那是一段人间佳话,不知道的人太少。
  俞仲尧继续道:“王皇后是断掌。”
  “啊?”章洛扬惊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俞仲尧肯定地颔首,“太后与几个老宫人都曾亲口与我说过。”
  “可是——”章洛扬心念数转,“知情的人特别少。”
  “的确是,知情的人很少,介意的人太多。但是,你自己不能介意这一点。”俞仲尧说出自己的用意,“尤其是,你已离开燕京,不再是章府闺秀。你不在府中,他们反倒过得更差。”
  “……明白了。”章洛扬由衷道,“谢谢三爷。”王皇后要是那么介意,当初便不能风光从容地与瑞和帝大婚,不会安然享受夫君给她的深情、宠爱。
  俞仲尧弯了弯唇,将酒杯放到手边矮几上,拿起一本书来看。他想,自己真的是太闲了,要么就是这种性情的人是他的克星,总让他管闲事。
  章洛扬默默地将右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有那么一阵子,心神恍惚。
  俞仲尧的话,末一句是真正的提醒了她。已非顺昌伯府大小姐,还避讳什么呢?要不是今日这件事,她并不能知晓自己这个反常的举止——实在是已成习。
  至于别的,她认可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涯:孑然一身,自由自在地活着,不要嫁人,不要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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