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说是“熟人”,其实也不对,毕竟他与那人,也只是在袍哥会的讲义堂里,有过一面之缘。
那人便是连云十二水寨碧水寨的头牌刀手,罗小黑。
小木匠没有瞧见那位三当家表俊辉。
上一次程寒遇害,凶手便是与他们一起前往张飞楼的水月楼的红牌灵犀,但这两人其实是被利用的,所以袍哥会查清楚之后,并没有牵连这两人,放他们离开了,没想到在这儿,又见到了罗小黑。
那家伙与黑胖子一番耳语,黑胖子有些惊讶,将信将疑地看着小木匠。
两人回头,又言语几声,仿佛在商量什么。
而随后,罗小黑走上前来,朝着小木匠拱手道:“没想到是鲁班传人甘墨甘兄弟啊,在这荒郊野岭再见,真的是幸会呢……”
对方是个硬汉,但对小木匠,却拱手为礼,十分尊敬。
小木匠回礼,说罗兄。
罗小黑瞧见小木匠居然记得自己,很是高兴,赶忙寒暄两句,然后给双方做了介绍。
他先是一本正经地跟那黑胖子介绍起小木匠,特别点出了小木匠的师承和身份,然后又特别谈起了袍哥会对小木匠的礼遇,然后又告诉小木匠,跟前的这位,却是连云十二水寨中,碧水寨的大当家,屠狗汉罗霸天。
嘿,好生猛的名字,不知道他跟“南霸天”有啥亲戚关系。
小木匠眉头都不皱,淡然问好,随后投桃报李,讲明了自己出现于此的原因,却是帮着湖州会馆的苏三爷,在这边做点事情。
他并没有说明太多,但无论是黑胖子罗霸天,还是罗小黑,又或者其余人,都瞧见了趴倒在地的苏小姐,以及她那满脸的血污,和旁边散落的白骨、生肉碎屑。
这场景,说起来,还真的是有一点儿恐怖。
这样的诡异场景,罗霸天瞧在眼里,即便是江湖人,也难免有些心里打鼓。
他是江湖人,身上自带一股煞气,平日里鬼神莫侵,但难免会遇到一些邪事,而这个时候,其实也会有求于像小木匠这样身份的人。
所以他十分客气地与小木匠聊了几句,准备结个善缘,然后拱手告辞。
然而眼看着这帮人即将离开,突然间有个瘦子,却开口说道:“脚印在这里停住了。”
那人蹲在了篝火左前方的两丈之处,俯下身去,用手在地上检查了一番,而且还忍不住地吸了吸鼻子,似乎想要找寻什么线索。
顾白果听到,差点儿就要跳起来。
不过她还是没有动,只是慌张地看了小木匠一眼,而小木匠却淡定地看着好几个人都凑过去,然后平静地说道:“那个人,提纵术挺好的啊,堪比我在湘西瞧见过的轻功士。”
黑胖子罗霸天被他的话语吸引,问道:“什么轻功士?”
小木匠将龙武村的来历说起,罗霸天立刻想起来了,忍不住附和着赞叹,说对呀,那帮人有着千年传承,又从小打磨,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呢……
正说着话,突然间又有人大叫道:“看那里。”
大家伙儿听到这声音,寻声望去,瞧见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朝着小木匠刚才指的方向,也指了过去,满脸的激动。
小木匠也看了过去,瞧见一堆杂草中,有很明显的动静,然后朝着山头方向快速移动着。
“追!”
那位碧水寨的大当家罗霸天厉声喊着,其余人不再停留,继续追去,而罗霸天则朝着小木匠拱手:“甘小兄弟,今日匆忙,未曾结交,改日若是遇见,一定请你喝酒。”
说完,他也转身离开,并且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顾白果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身子不住地发抖。
等人走得没影儿了,这个小丫头片子方才走到了刚才那帮人站着的位置,朝着地上披了一件湿漉漉衣衫的那年轻人望去,然后一副见鬼的表情。
她问小木匠:“那帮人眼睛都不好使?”
小木匠耸了耸肩膀:“藏身咒而已,唬唬几个行外人,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顾白果依旧觉得很神奇:“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还能瞧见呢?”
小木匠笑了:“因为你从头到尾,都在这儿,那种藏头露尾的皮毛法术,对你自然不起作用——行了,你赶紧看看他有没有嗝屁吧。”
顾白果很是崇拜地看了一眼小木匠,说道:“姐夫你真棒。”
说完,她赶紧解开随身的小包,给那年轻后生救助起来,而小木匠则转过身,朝着那帮人离开的方向望去。
背着顾白果的时候,他忍不住偷偷地长舒了一口气。
我勒个去。
藏身咒他以前倒是经常使用,毕竟这玩意挺实用的,只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准备又如此的不充足,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也是心里没底的。
不过这种心虚,他不但不能表现出来,而且还得装作胸有成竹,信心满满的样子。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镇住场面。
现如今他不但将追兵给镇住,而且还获得了那帮人的敬意,一种自豪感,不由得从心底里升腾出来。
他不由得想起了屈孟虎和洛富贵,想到了他们脸上时常浮现出来的那种自信感来。
你们脸上的自信,想必也是这样日积月累,沉淀下来的吧?
他望向山头,那帮人已经走远了,至于引走他们的虎皮肥猫,小木匠一点儿也不担心。
那小畜生贼机灵,完全用不着去牵挂。
放了一会儿哨,小木匠回头过来,顾白果已经处理好了,那个年轻人也陷入了睡眠中,只不过左手仿佛本能一般地紧紧抓着那把利刃,眉头紧皱,嘴角抿起,整个人还是处于一种特别紧绷的状态。
小木匠走上前来,问正在收尾的顾白果:“这个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你一定要救他?”
顾白果说道:“这个人我其实跟他也不熟,但听过他的一些事情。”
小木匠在篝火旁坐了下来,应了一声:“哦?”
顾白果去溪水边洗了洗手,回来后也坐下,往篝火里添了点儿柴,然后说道:“有人叫他六子,有人叫他小南侠,而我舅舅告诉我,说他的名字,叫做江轩,因为家中排行老二,又叫做江老二……”
小木匠挠了挠头,说哦,小南侠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说过。
顾白果继续:“他是汉中西乡那边的人,后来跟母亲与大哥逃难到了西川,母亲和大哥相继饿死之后,他被花子帮的一个老乞丐收留,不教偷窃,不教千术,只教杀人技,后来那个老乞丐因为花子帮内斗,被人谋害,收养的一众小乞丐散的散、逃的逃,也有的被收编了,而他几年都没有消息,没有人见过他,有人说他去了蒙顶山,跟野人为伴,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就是一个收钱杀人的杀手啦。只不过,他这个杀手,与同行又是截然不同……”
“这个人的第一笔生意,是一对孤儿寡母,那女人的丈夫被人谋害,不但被霸占了田地,对方还想要将她填房;她宁死不从,流落叙州,遇到江老二的时候,手里只有六文钱。”
“江老二收了那六文钱,然后去把对头的脑袋给割了回来,让那女人祭奠自己丈夫。”
“这就是他外号’六子‘的由来。”
“他出手杀人,大部分是凭着一个义字,小部分又随心意,帮有钱人杀人,他按行情收,帮穷人杀人,对方有多少就给多少,有的时候事情倘若太过于窝心,他贴钱都去干——正是如此,事儿做得多了,才有了’小南侠‘的名号……”
第二十六章 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听到顾白果对面前这个如同死猪一般的年轻人过往侃侃而谈,小木匠忍不住问道:“他很强?”
杀手和女闾,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两个职业,从古至今,从未消亡。
古老,代表着传承,以及门槛,特别是职业杀手,大部分都是有圈子的,不能说你想干就这么干,若是硬着性子乱来,那么你开业几回之后,迎来的很有可能不是仇家,而是同行。
特别是像跟前这家伙,他这做法,简直就是在破坏行规,哄抬市价。
顾白果想了想,露出一口白牙来,说:“怎么说呢,论打架,他肯定比你厉害,而且厉害很多,但比起很多闻名已久的大手子来说,又要差一些。”
小木匠很是惊讶:“那他怎么还能够活到现在?”
顾白果说道:“因为他神秘啊,他只有一个负责招揽生意的掮客,其他的不正规的,都是自己去谈——那些人得了恩惠,对他感激万分,怎么可能会透露他的信息呢?”
小木匠疑惑:“那你怎么就一眼认出他来了?”
顾白果笑了,说我认识他,也是凑巧——他上回受了重伤,差点儿死掉了,是我大伯救了他,所以才能够一眼认出来的。
听到这儿,小木匠终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弄明白了。
如果照着顾白果的这些话参考,这个江轩,的确是值得一救的——毕竟像他这样有趣的人,这个世上不太多。
不过当小木匠说出对那年轻人的评价时,顾白果却嗤之以鼻:“他有趣?得了吧,这家伙傻傻呆呆的,就是个木头,比你还木头。”
小木匠摸了摸鼻子,说道:“我很木么?”
顾白果想起他刚才在危急关头,沉着冷静地使出“藏身咒”,并且将追兵给轰走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她娇俏地说道:“不,姐夫你有的时候,其实还是挺棒的……”
藏身咒效用不错,所以用不着给这个江老二转移地方,小木匠施术之后,有些疲倦,便跟顾白果说了一声,先休息了。
顾白果知晓施展这种旁门左道的术法,最耗精神,毕竟传言越是邪门的事儿,越有可能沾染邪性,有的甚至会耗损性命,所以主动承担起了守夜的责任,让小木匠好好歇息。
若是别的小孩,小木匠可能会担心,但跟前这个小姨子,无论行事还是说话,都有远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所以他也没有太多交待,闭眼休息。
一觉睡到早上,睁眼起来,旁边的苏小姐还在沉睡,而小溪边,那个叫做江轩的年轻人已经醒了。
顾白果正在跟他叨咕着什么。
小木匠站起了身,那个年轻人就立刻敏感地觉察到了,转过了头来。
顾白果朝他招手,小木匠便走了过去。
他走到跟前,那个年轻人想要站起来,却最终因为伤势太重,被顾白果给拦住了,而小木匠脸上露出笑容,亲切地对那男人说道:“你身上有伤,就不用这么客气。”
那男人因为起身动到了伤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而其它的地方,则如同白纸。
很显然,他是受了重伤的。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抬起了头来,板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小木匠愣了一下:“啊?”
那人却不管他有没有听懂,继续说道:“我信奉的,是等价交换的原则——对,新派人都是这么说的,小果告诉我,是你帮我摆脱了追兵,救了我一命。这份情,我得还,不过我现在手头上莫得钱,你说吧,你有没有仇家,或者看的不顺眼的人,我可以免费帮你杀。”
小木匠:“……”
他这才理解为什么昨天顾白果跟他吐槽,说这个江轩是个呆呆傻傻、无趣的人。
原来他还真的是很无趣啊。
小木匠原本准备的一堆话都没办法说出口了,尴尬地摸了摸额头,说:“我这个人比较善良,别人对我也挺好的,没有什么仇家。”
那年轻人很是坚持:“不行,你不说的话,我就破戒了,无论是修为,还是境界,都会大跌的。”
小木匠疑惑:“这是什么道理?”
年轻人板着脸说道:“我对祖师爷荆轲像立过了誓言,才得了这杀手之心。”
小木匠不太懂他们这个行当的规矩和讲究,不过他的确是没有这种需求,想了想,说道:“我真的是不想去杀人,能不能换点儿别的?”
这回轮到那年轻人懵了:“别的?我不会别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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