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节

  八阿哥让何焯起草了给绰奇的信件,“无论如何,让他在十天内,把粮食送到富宁安手上,这段时间就保持安静,不要再跟富宁安对着干了。”
  “好好的,皇上怎么对绰奇动了这么大的气?”阿尔松阿皱了皱眉,“是不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了?边关又不是现在就缺粮,耽误一阵竟然就牵扯上延误军机了。”
  “四哥这段时间刚回内朝,”八阿哥站在书桌前,轻轻转着笔架上的毛笔,“据绰奇来信说,那批粮是年羹尧绕到青海送进甘肃的,跟鄂海本来没什么关系。只是不知道,后来年羹尧和鄂海达成了什么协议,鄂海竟然出面,说是自己给边关筹的粮。”
  “这么看来,雍亲王的手已经伸进边关了,”鄂伦岱沉了沉嗓音道,“就是不知,现在的富宁安和鄂海,到底是不是雍亲王的人。”
  “派人去查!”八阿哥眯起眼睛,“尤其是富宁安!如果让皇阿玛知道,他派出去的手脚已经成了四哥的左膀右臂,那京里的这出戏可就有意思了。”
  “话倒是没错,只是这件事要查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纳兰揆叙意味深长地道,“如今,雍亲王无论是在皇上面前,还是在朝臣面前,都是风头无量。现在不少朝臣随风倒,而贝勒爷,因此前流言,多少受了些影响。依微臣浅见,咱们还是得想个法子,先下手为强总比坐享其成要可靠得多啊。”
  “理是这么个理,可雍亲王如今不比从前,”阿尔松阿开口道,“不管做什么事都异常谨慎小心,想要从他的身上下手,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那就不从他身上下手,”八阿哥端起一碗茶,嘴角慢慢扬起,“不知我那二哥,如今在咸福宫呆得如何?”
  第396章 盐课
  康熙四十九年
  二月初九, 四川
  巡抚衙门后院,年羹尧站在一盆老松前,仔细地松着盆土。
  胡期恒候在一旁, 脸带微笑,“雍亲王行事果然有张有弛, 绰奇这一把是栽了。如今,粮食已经平安运抵边关, 富宁安大人对兄长也十分感激。”
  “他最感激的还是京里的那位, ”年羹尧直起身, 扑了扑手上的灰尘,“眼下川陕甘都成了京里博弈的筹码, 绰奇即便连降三级, 但原职留任, 仍是众人眼里的香饽饽,登他门的人可是不少。”
  “依小弟看,这绰奇恐怕早已与京里的某位有联系了, ”胡期恒如今经年羹尧推介出任夔州巡抚, 人很通达,各处的消息都掌握不少,“他手底下的人经常进出各将领官员的府邸, 人情来往颇多,看起来倒似替某位在边关筹集势力。”
  “他敢公然扣下运往边关的军粮,说是背后没人指使,我也不信, ”年羹尧转过身,带着胡期恒在廊下慢慢走,“倒是鄂海,因当年太子的事,眼下倒成了最干净的。你平时多留意些,看他和哪方势力接触最多。”
  “兄长放心,”胡期恒低了低头,复又想起什么道,“兄长不试着拉拢拉拢鄂海吗?雍亲王在京里位高权重,在地方也颇有民意,鄂海又有把柄握在兄长手中,未必不肯就范。兄长若能将鄂海也拉拢到雍亲王旗下,这川陕甘边境就等同于半个握在咱们的手中了。”
  年羹尧闻言轻声一笑,摇了摇头,“我跟鄂海不可能呆在同一阵营,我容不下他,他也容不下我。不说我手里握着他的把柄,数次跟他正面相抗,单就这川陕一界,也不需要第二个说了算的人。”
  胡期恒沉思了一下,轻轻点头,“那,富宁安那边会不会?毕竟,雍亲王是肯定想在西北扎下根基的。”
  “你不了解京里的那位,”年羹尧转头望向墙外,“那是个走一步,会想百步的人。像鄂海这样外强中干的,就算手中势力再大,对他来说,都是不值得一用的。”
  京城,闻风阁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秦淮小曲儿,苏大财东一身绸缎长袍,黑色貂皮小帽,辫子上缀着上好的羊脂白玉,脸色红润润的,整个人像是娇养多年的富家少爷,皮白肤嫩的好像浑身都冒着光。此时,正一边品着茶,一边跟着戏子哼着小调儿,摇头晃脑地看起来好不自在。
  只是,同桌而坐的两位掌柜就有些噤若寒蝉了,眼前这人看起来越平易近人,他们心里就越没底。这两人都是刚进京的,正是跟吉盛堂合作贩盐的吴记二掌柜吴雪松和隆盛商号掌柜余嘉。
  吉盛堂的掌柜杜宏,账房慕辞和琴师尹胜容也来作陪,这两日都跟着苏伟出来混的张起麟,一脸看热闹的神情,左顾右盼的很是兴奋。
  一曲完毕,苏伟叫了小二来打了赏,房间里的气氛微微一松,余嘉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试探地道,“不知,财东看没看我们呈上的账册?”
  “看了,”苏伟咬了口红豆糕,顺了口茶,“比往年少了三四成的进项,你们两家加一起才将将五万两。我还好奇,去年一年江南的老百姓都不吃盐了吗?”
  “苏财东,这真不能怪我们啊,”吴雪松有些叫屈地道,“去年一年,不光我们,两淮所有盐商都跟着出了血本了。两淮盐运使司拼了命地征税、征银,想尽办法从我们荷包里掏银子。为了不让上方注意,还不准盐商提价,再加上盐帮从中作梗,这一年下来,盐商们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盐运使司?”苏伟靠着椅背,一手在桌上轻敲了敲,“曹寅去世后,两淮盐务如今是归李煦管吧?”
  “是,”余嘉应道,“这曹李两家本就是姻亲,世代交好,又深得皇上宠爱。这两江一地的肥缺都被这两家占着,曹寅活着时,与李煦分任江宁、苏州织造,又奉旨十年轮管两淮盐课。曹寅死后,江宁织造由其子曹颙接任,两淮盐课还是把持在曹李两家手中。平时,盐商们就处心积虑讨好这两家人。可是谁知,去年不知为何,盐运使司又狮子大张口,盐商们都跟着亏损不少。”
  苏伟眼光暗了暗,沉默了片刻,叹口气道,“上头的事也不能埋怨你们,不过,王爷在京里多少只眼睛看着,我也不能让你们打着他的名头在外办事。吃些亏就吃些亏吧,反正,他们吞了多少,迟早都得给吐出来的!”
  “财东说的是,”余嘉拱手道,“一切当以王爷为先,我们不会在外面乱说话的,请财东放心。”
  “两位掌柜都是明理的人,”苏伟勾了下唇角,转头对慕辞道,“一会儿你跟着两位掌柜回去,帮我清一清账目,回头我再派人去扬州看看。两位掌柜手下生意太多,咱们也得帮衬帮衬才是。”
  “是,”慕辞轻轻低头。
  余嘉和吴雪松都暗自咽了口唾沫,他们就知道,这位一贯一毛不拔的公公,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占便宜的!
  慕辞和尹胜容送了两位掌柜离开,一直面色和蔼的苏大公公终于挂不住那一脸虚伪的笑了。
  “他奶奶的,敢贪你爷爷的钱!”
  包房的饭桌被拍的一震,张起麟眼看着桌上好好的一盘糕饼被他家苏公公捏成了粉末。
  杜宏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小心翼翼道,“这两位掌柜纵然会有些小动作,但肯定也不敢贪那么多。小人听最近进京的商队说过,两淮盐市确实有些怨声载道的。”
  “你们家财东说的可不是那两个掌柜,”张起麟咧咧嘴,“他说的是盐运使司。”
  苏大公公重重地哼了一声,杜宏这才了然,不过转念一想他家财东的身份,不把一个盐运使司放在眼里,也是情有可原的。
  八爷府
  嘉怡脸色苍白地靠在床头,绣香站在一旁,两手攥着帕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给嘉怡号脉的太医。
  这太医姓王,是八阿哥特地传唤来的。如果,她家小主真的有了,那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朝野。
  “恭喜小主,”绣香一愣,王太医站起身,冲嘉怡躬身一揖,“小主有了贝勒爷的子嗣了。”
  嘉怡放在棉被上的手狠狠一攥,嘴角抽搐半天,却摆不出任何高兴的神情。
  还是绣香先反应过来,挡住了王太医的视线,“还请太医将小主保胎的事项都跟奴婢讲一讲,我们家小主身子一直很弱……”
  嘉怡呆呆地坐在床上良久,没等回绣香,却等来了八福晋。
  八福晋走进嘉怡的卧房,金环回身就关上了屋门。
  “刚刚奴才们来报信儿了,我已经派人快马去通知贝勒爷了,”八福晋一脸浅笑地坐到床边,“既已怀了,就不要想太多。母凭子贵,这孩子一旦生下来,你侧福晋的位置一定更加牢固。”
  嘉怡盯着八福晋的脸,已经凹陷下去的眼睛没有半点光彩。
  八福晋也不想多刺激她,凡事还要以大局为重,“我不多留了,你需要什么,就尽管派人去库里取。只要你把这个孩子安生地生下来,万事都好说。”
  绣香端着药碗走进房间,八福晋站起身,“好好服侍你们主子吧,有事随时去找我,我过几日再来瞧你们。”
  “是,”绣香低下头,八福晋扶着金环的手臂走出了房间。
  “小主……”绣香走到床前,看着嘉怡形如枯槁的脸,心里越发不好受,“小主,还有八个月呢,咱们一定有机会的。您先把身子养好,奴婢再去想想办法。”
  傍晚,雍亲王府
  东小院,四阿哥靠在榻上,看着户部的税务卷册,屋内一片寂静。
  炕桌上的灯花一闪、两闪后,看书一贯讲究专心的雍亲王,终于忍受不住了。
  “曹李两家现在有皇阿玛护着,不是爷不想动,是动不了,”四阿哥放下书,一脸无奈地看着苏伟,“当初曹寅死时,留下一大笔亏空,皇阿玛还把曹家人和李煦留在盐课,就是让他们想办法补上那个窟窿。他们没从百姓身上下手,从一本万利的盐商身上下手,也算有些底线,皇阿玛不会治他们的罪的。”
  “你确定只是补窟窿吗?”苏伟皱起鼻子,“他们这么一来,一年得捞多少钱啊?皇上那儿明面过的欠款才三十几万两,要真是为了补窟窿,这么一年能补好几个了。”
  “许还是有别的用途吧,”四阿哥倒是不甚在意,“你也知道,曹李如今跟老八走得近,他们远在江南,帮衬不了老八什么,只能以财力支持了。”
  这么一说,苏公公更生气了,“都是当阿哥的,怎么人家有现成的荷包,就你没有呢?”
  “爷一贯最讨厌贪污受贿,你又不是不知道,”四阿哥闲闲地翻了两页书,“下头的孝敬只收个心意便罢了,倒是有递上来取之不尽的金库的。只是,爷都没要。”
  苏大公公从鼻子里喷出口浊气,四阿哥笑笑,两条腿在一起碰了碰,“你放心,曹李两家贪了你多少,你都记着,爷回头一定让他们加倍还给你。”
  第397章 穷
  康熙四十九年
  二月十二, 雍亲王府
  福晋倚在自己卧室的榻上,弘昀正在外面读书,还带着稚气的声音, 念起晦涩难懂的古文却很有模有样。
  书瑾脚步匆匆地迈进房门,冲弘昀揖了揖, 径直进了卧房,“福晋, 八爷府有消息了。”
  微阖着眼的福晋猛地睁开眼睛, 书瑾往前凑了两步, 低声道,“嘉怡小姐确实有喜了, 已经一个多月了。”
  福晋一时怔忡, 有些晕眩, 书瑾忙扶着她慢慢坐起,“苏公公那日说的没错,她做什么跟福晋都是没有关系的了。反正, 咱们乌喇那拉氏跟她也没什么来往了, 福晋不必过于忧心。”
  “虽是个不成器的,但到底还有一层血缘在,”福晋轻叹了口气, “当初是我做主送她进的八爷府,她后来的种种,我多少要付些责任。现在想来,或许在她害王爷染上时疫那次, 就该直接送她走的,也省得现在,落得个说不定要遗累亲族的滔天大罪在身上。”
  “应该不会牵连过多吧,”书瑾替福晋揉着太阳穴,“嘉怡小姐的阿玛和额娘不是都不在了吗?”
  “混淆皇室血脉,可不是一般的罪名,”福晋微微低下头,“如若事发,恐怕八阿哥会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嘉怡身上,到时要怎么处置,就端看宫里的态度了。”
  “那,”书瑾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福晋道,“主子要不要先与家里通个气?”
  福晋轻抚着指甲的手微微一顿,“时也命也,这种时候,我不能冒那么大的风险,一切要以雍亲王府的前程为重。”
  书瑾暗中松了口气,垂下头道,“是奴婢愚笨了,还是福晋想得周全。”
  福晋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望向房门外,那里,弘昀阿哥的读书声还在继续……
  翌日,一大清早
  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雍亲王府的偏门,站在马车旁的正是一身青袍的文士戴铎。
  戴铎自从被小英子用药吓过一次后,一改以往的张扬,在王府里做些文书的差事,韬光养晦了好几年。
  而今,王爷突然下令,要调戴铎往江南,任桐庐县县令。
  “戴先生,”傅鼐从院门内走出来,戴铎连忙拱手行礼。
  “戴先生客气了,”傅鼐递给戴铎一个小包袱,“王爷对戴先生的学识能力一直是很看重的,这次的机会,还望戴先生能好好把握,不要让王爷失望。”
  “是,是,”戴铎连连点头,复又小心问道,“王爷有没有什么话交代?”
  “王爷没有什么特别吩咐,”傅鼐弯了弯嘴角,“只是希望戴先生能多听、多看,多为百姓做事。”
  戴铎略一沉吟,躬下身道,“戴铎明白了,定不负王爷赏识之恩。”
  东小院
  四阿哥正侧身撑着头,看着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枕边人。
  苏大公公时不时咂咂嘴,丝毫没有要起床伺候人的觉悟。
  四阿哥看了一会儿,凑过头去,朝人下巴上啃了一口。
  “唔,”某人吃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身上的人不怀好意地笑,起床气很大的掀开他,翻过身抱着枕头继续睡。
  “今儿跟爷进宫吧,”四阿哥坐起身,没顾及轻重地朝苏伟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苏伟“哎呦”一声彻底清醒了过来,四阿哥这才想起,人家还带着“伤”呢。
  “拍疼了?”四阿哥想掀开棉被看看,被苏大公公气呼呼地按住。
  “一跟你进宫就没好事儿,马车才刚修好呢,你还是让我在家呆着吧,”苏伟复又趴回枕头上,“库里都要见底儿了,我还得法子变银子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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