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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梅夫人笑得冷艳,端庄道:“哪是什么神仙人物?只是个不堪的俗人罢了,如若可能,我还真不想认这桩婚事。”
  见梅夫人脸上没有多少喜悦,侯夫人道:“哦?既是不喜,回绝了这门亲便是。”
  “没办法,”梅夫人吐了口气,虽然依旧面色清冷,可语气却柔软了几分,“架不住女儿喜欢。”
  “你啊,还是当年清高自傲的老样子。”侯夫人摇首微笑,“明明心软得很,偏生一张嘴饶不得人。你若是真接纳不了宝儿的心上人,有千种万种方法棒打鸳鸯,又怎会眼巴巴来我这儿解释?”
  正说着,屋外传来了丫鬟们焦急的声音,纷纷道:“世子爷,夫人在里头会客,你不能进去!”
  话还未落音,傅西朝已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傅西朝大概是刚从学馆回来,身上还穿着素净的儒服,见到屋内会谈的梅夫人,他愣了愣,方整理仪容抬臂躬身道:“晚辈见过国公夫人!”
  “什么事?如此冒失!”侯夫人嗔道,“还不快给你梅姨赔礼!”
  “事出突然冒犯了梅姨,是晚辈不对!”说着,傅西朝噗通一声跪下,直挺挺道,“可我与郡主之间并无成亲可能,还请梅姨和母亲三思!”
  第72章
  关于谢霁的婚事,皇帝倒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第一,谢霁的确明着暗着做了不少事,今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用一桩婚事安抚他的情绪也未尝不可;第二,因为收权之事朝中颇有微词,皇帝适时体恤怀柔,也是为了破除众臣对他的不满……
  如此到了十一月,祁王苦苦追求谢家独女的消息在洛阳城中不胫而走,一时间,茶馆酒肆中到处都是关于祁王和永乐郡主的谈资。
  “嘿,我说这祁王二十出头了还未成婚,定是另有蹊跷!没想到啊,他竟是看上自己的义妹了!”
  “什么看上了啊,不就是觊觎谢家权势呗!英国公念于旧情收养他三年,到头来却被他这白眼狼骗走掌上明珠,野心不小啊!可怜那如花似玉的永乐郡主,当年春祭手执桃花一舞倾城,真要嫁入祁王府,还不知会被那阴恻恻的祁王折腾成什么样呢!”
  “我怎的听说那祁王对永乐郡主礼遇有加,兴许是真爱呢!”
  “祁王那人最擅长伪装了,当初他初入朝堂那会儿一言不发,任谁都以为他是个可以任意拿捏的软柿子,哪晓得一朝原形毕露,杀了满朝文武个措手不及!等婚事定下来,郡主娶进门,你看他还会有这般殷勤不?”
  “男人嘛,可不都是这样!婚前婚后两张脸。”
  一壶好酒喝完,相聚闲聊的富家公子们各自哂笑一声,将话题转而投向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私盐一案。
  隔壁雅间,谢宝真将那群纨绔子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将兔绒斗篷一解,蹙着眉起身道:“我去看看是谁在说你坏话!”
  “宝儿。”谢霁伸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按住,摇首道,“随他们去。”
  “你都不生气么?”谢宝真又气鼓鼓坐下,撑着下巴道,“他们根本就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你和那些男人不一样!”
  谢霁神色平静,别人的看法仿佛激不起他半点波澜,只拿起谢宝真的斗篷展开挂在衣架上,和他那件宽大的灰色裘衣一起,又仔细地掸去上面的碎雪,方道:“我从不在乎别的如何评论。”
  自始至终在乎的,唯有谢宝真一人的看法。
  谢宝真疑惑道:“可是,为何一夜之间到处都知道我们的事啦?会否对我们不利?”毕竟谢霁以前说过,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不会对外承认自己的感情。
  谢霁用竹勺子舀了颗腌渍青梅置于酒盏中,注入温好的酒水,方将其递给谢宝真道:“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你?”谢宝真讶然接过青梅酒,“为何?”
  “让全洛阳人知道我要娶的是你,为的是防止皇上临时反悔指个别的女人给我。他现如今离不开我,便不会拂了我的意愿。”
  “皇上不是挺信任你么,怎的要如此提防?”
  “天子身侧,哪有什么真正的‘信任’?猎人即便驯化了猛虎,枕边也一定会随时留有匕首,防止猛虎反扑。他是如此,我亦如此。”
  炉子上水正沸着,半开的窗扇外窸窸窣窣地落起碎雪,谢霁端着酒盏吹了吹,淡然笑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容不得一点差错。”
  谢宝真微微颔首,表示明了,而后又问道:“那赐婚的旨意下来后,我该做些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做,交给我就好。”停顿片刻,谢霁饮着温热的酒水道,“只需耐着性子,莫要表现得太高兴了。”
  “这很难。”谢宝真趴在案几上,用食指摩挲着酒盏杯沿,澄澈的眼中倒映着檐下的飞雪,也倒映着谢霁清俊无双的容颜。
  初雪的冬日,最适合和心上人一同饮酒赏雪。
  谢霁看着她,眼里也情不自禁染上笑意。想起今日见面的目的,他道:“宝儿,在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前,我想亲自登门拜访你的父母兄长。”
  “好呀!”谢宝真没多想,欢喜道,“什么时候?”
  “初九,我准备些东西。”
  “不用准备啦!府上并不缺什么,你能来便是最大的礼物。”
  她声音轻软,说起甜言蜜语来也是这般动人。谢霁的嘴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看着她低哑道:“准备好聘礼,谢家才会放心将你嫁给我,所以这趟,我必须去。”
  谢宝真道:“家中上下已经慢慢地接受我们这段感情啦!再者皇上赐婚,即便你不走这一趟,这桩婚事也没有太大的悬念了呀!”
  “不一样的,宝儿。”谢霁给她重新斟了杯酒,轻声道,“关于你的婚事,我只用诚心,不用手段。”
  谢宝真弯起眼睛,“九哥,这算是情话吗?”
  谢霁蕴着内敛的宠溺,依旧是那句话:“你说是,就是。”
  一阵风吹来,卷起碎雪从窗外飘入,有几片调皮地粘在了谢霁的头发上。
  早从很多年前初见,谢宝真便觉得谢霁是极适合出现下雪天的,飞雪的碎白衬着他墨色的鬓发和白皙俊美的脸颊,平日过于锋利冷情的眉眼也柔和起来,如同一幅水墨未干的画。
  谢宝真没忍住,朝谢霁招了招手:“九哥,你凑过来些。”
  谢霁不解,但还是依言微微前倾身子,离她更近些。
  雪花落入温热的酒盏中,瞬间融化不见,谢宝真换了个姿势跪坐,轻笑着上前,顿了顿,在谢霁疑惑且纵容的目光中伸手覆住他的眼睛,随后在他淡红色的薄唇上落下一个带着酒香的吻。
  她早想这么干了。遮住他那双过于深邃锋利的眼睛,趁着他茫然的时候吻住他的唇,看着平时冷漠沉稳的他骤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当真比什么都有趣。
  谢霁果然微张着唇,眼睫在谢宝真的掌心不住抖动,彰显了他此刻的讶异和情动。
  片刻回神,他轻轻拉下遮在自己眼上的那只素手,碎雪和她的笑颜一同映入眼帘。
  “宝儿,”谢霁的眸色暗沉了不少,将她拉得身子前倾,喑哑道,“偷袭是会被惩罚的。”
  说罢,他用另一只手托住谢宝真的后脑勺,调整姿势侧首,吻去她眼睫上沾染的碎雪,而后是鼻尖,再顺着鼻尖往下捕捉那片带着小巧唇珠的芳泽。
  小炉上的水已经沸腾了,案几上的酒盏被谢宝真的手碰倒,淅淅沥沥的酒水顺着桌沿淌下,在地毯上晕开一抹深色的湿痕,可谁也没空管它。
  好不容易出来见次面,两人直磨蹭到酉时才离开酒肆。
  下了大雪,又临近晚膳时辰,街上巷尾的行人很少。坐在摇晃的马车内,谢宝真的面颊仍是滚烫的,心想原来亲吻是这般摄魂夺魄的事么?
  谢霁坐在她身侧,目光从她绯红的脸颊和水润的红唇上拂过,轻声问:“喝醉了?”
  “没有。”谢宝真小声说,用手背贴在发烫的脸上降温,不好意思道,“你总看着我作甚?”
  谢霁眼里染上些许笑意,故意问道:“那宝儿的脸,为何如此红艳?”说着,他抬手要去抚她的脸。
  谢宝真却是不肯,轻轻打落他的手,瞪着眼软声道:“明知故问。”
  谢霁方才情难抑制,急躁了些,把这小祖宗吓着了。他不擅长哄人,自己那糟糕的嗓子说起情话来也并不好听,便改为拉着她的手,屈指挠了挠她的掌心道:“不喜欢那样吗?”
  谢宝真点了点头,而后又更猛烈地摇了摇头,纠结半晌,才红着脸闷声道:“太奇怪了……”
  谢霁没有说话,只牵着她的手,掌心温暖而干净。
  外面的雪还在继续,马车轱辘滚在雪地中,发出嘎吱的碎响。谢宝真平静下来,撩开车帘看了眼白茫茫的道旁,忽然轻声道:“九哥,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谢霁‘嗯’了声,说:“会的。”
  尾音刚落,谢霁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风声。
  常年的厮杀使得他猝然警觉,意识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只见他目光一凛,下意识将谢宝真拉入怀中护住,几乎同一时间,一支闪着寒光的羽箭刺破布帘、擦着谢宝真的鬓角钉入车壁上。
  马车忽的停下,谢宝真趴在谢霁怀中,那支尾部仍颤动不已的羽箭就钉在她眼前不到三寸的地方。她微张着唇,视线聚焦,目光由茫然渐渐变成愕然,夹杂着些许惊恐。
  暗杀、遇刺,对于谢霁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但对于谢宝真来说却是难以逾越的噩梦。
  “九、九哥……”
  “嘘,别出声。”
  几乎同时,密集的箭雨一波又一波射来,车外的护卫反应过来,斩落了大部分箭矢,但仍有少数几支钉在马车外壁上,或是刺入车帘之中。
  箭术并不准,刺客身手平平,但人多势众,能养得起这些刺客的人多半是朝中官员,并且官职不小。
  又是一箭刺入,谢霁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护着谢宝真旋身一转,那支原本该刺向谢宝真的箭便擦着他的肩钉入后壁之中。
  谢宝真看到他的衣裳破了,渗出些许血迹,便道:“九哥,你受伤了!”
  “没事……”
  一句话还未说完,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劈开车帘,朝谢霁砍去。
  马车内逼仄狭窄,不好施展身手,更何况还有一个谢宝真在身边!谢霁侧身躲开,抬脚将刺客踹下,喝道:“关北!”
  “在!”关北的声音有些喘,夹杂在铮铮的刀剑声中,气息不稳道,“他奶奶的!十几个刺客围攻我们四五人,不过他们没箭了,打算近攻!”
  “剑来!”谢霁目如寒霜,哑声道。
  “好嘞!”关北应声,顺手拔起一柄长剑掷入,被谢霁稳稳攥在手中。
  “趴在车中,不要动,不要出声。”谢霁抚了抚谢宝真因惊恐而苍白的脸颊,在她额上一吻,这才撩开车帘飞出,落地的瞬间已砍倒一名刺客。
  鲜血就喷洒在车帘上,腥热的红色,触目惊心。
  谢宝真咬着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趴在车中一动不动,手中紧紧攥着随身携带的那把银鞘匕首。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之前自己对九哥‘私刑’一事的看法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这场刺杀不过持续了两刻钟,不稍片刻,外面的刀剑声和惨叫声渐渐平息。
  风掀开染血的车帘,谢宝真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去,看到谢霁背对着她,执着豁口的刀刃挺立于刺客的尸堆之中。他白衣染血,脚下雪地更是被染个透红……风拂动他的衣摆和发丝,就像是一尊锋利的、不败的煞神。
  第73章
  车外的厮杀停了,风像是亡灵的哀鸣,呼呼灌在耳畔,空气中晕开淡淡的血腥味。
  祁王府的人正在善后,将死去刺客的尸首拖在墙角堆积起来,身体摩挲雪地的沙沙声令人毛骨悚然。关北似乎抓到了两个活口,一个趁人不备咬舌自尽了,另一个满口污言秽语咒骂谢霁不得好死。
  关北利落地卸去刺客的下巴,咒骂声戛然而止。
  没多久,马车帘被人从外撩开,谢宝真还攥着匕首卧于车内,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见到她的反应,谢霁冷冽的眉色柔缓下来,将手中卷了刃的长剑往雪地中一插,哑声问道:“没事罢?”
  谢宝真摇了摇头,说话时嗓子有些发紧,艰涩道:“刺客……都解决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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