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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燕燕 第76节

  不过杨玉燕倒是不惧,她是知道自家每个月都要给宪兵队送钱的,以为这是来收钱的,迎过去说:“不是五号吗?到时我们将钱送过去,不会少一分的。”
  那两个宪兵也知道祝家楼一向对他们客客气气的,每月都送钱过去,所以他们也客客气气的。其中那个看起来衣着干净整齐一点的,刻意站得离杨玉燕远一些,不吓着她,笑着说:“是上头又有了新规定,我今日只是来通知一声。以前每个月十二块的治安费,从这个月起就要涨了。”
  杨玉燕便问:“涨成多少了?”
  宪兵从怀里取出一张通知,另一个宪兵手里就提着浆糊。他先把通知递给杨玉燕看,上述所言与宪兵所说是一样的,治安费确实是要涨,从十二块涨到二十六块。
  杨玉燕还给他,“涨到二十六?”
  宪兵摇摇头,说:“今天下午才通知的,不是涨到二十六,而是涨到四十。”
  杨玉燕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冷气。
  宪兵苦笑:“这钱也落不到我们手里,真不是我们要收的。”
  他向杨玉燕示意要将这通知贴到大门上,她点点头以后,他才贴上去。贴好,他对杨玉燕说:“二小姐,这样,这钱到月末就要收齐的,到时我们再来。”
  杨玉燕站定,目送他们出去。
  苏老师昨晚说的话,要慢慢应验了。
  宪兵走了以后,租户们才敢开门探出头来,看杨玉燕站在那里,一个妇人快步出来小声问:“二小姐,宪兵上来是什么事?”
  杨玉燕指一指门上的通知,妇人上前去看,看到治安费涨到二十六就吓得跺脚:“这涨了一倍多啊!”
  其他早在看着的租户也赶紧出来,看到通知都脸色不好看。
  杨玉燕:“他刚才对我说,不是涨到二十六,而是涨到四十。”
  这下租户不是脸色不好看了,都要吓傻了。
  一个男人吓得脚软,“四十?!”他扑到通知前看,“上面写的是二十六啊!”
  另一个租户说:“上面写多少跟他收多少有什么关系?他就是多收,你还能跟他讲理?”
  大家都习惯这种事了,没有人以为杨玉燕在说谎骗人。
  一个穿着白色棉织网罩衫的妇人算了一下账,“收四十,一家要出两块钱!”
  另一个人说:“不止,两块多,这楼里一共才住了十六户。”
  “这应该是按房间大小算吧!”一个男人马上说,“我家房子小!”
  剩下的人纷纷争执起来。
  “你怎么不说按人口算?人口多便交得多?”
  “啊呀,不要吵了!反正谁家都逃不掉,都要交!”
  杨玉燕趁他们吵着,自去肉铺买板油,结果到了肉铺看到肉铺门前也贴了通知,肉铺老板坐在凳子上,仿佛已经灵魂出窍。
  杨玉燕喊了他好几声,才把他喊起来切肉。
  杨玉燕看那通知上写收他十五块。
  她问:“他们收你多少?”
  肉铺老板苦笑:“一百五十块。”
  涨十倍?!
  杨玉燕提着肉回去的路上,眼前都是肉铺老板青灰的脸色与无神的双眼。
  第76章 钱钱钱
  马天保拉着借来的板车,满怀希望的走着。他不停的说话,安慰着后方的父母。
  马母歪在板车一角,脸上不停的往下淌泪,却不敢出声让马天保听见,怕他难过,只是不停的“嗯、嗯”应着声。
  她擦掉眼泪,也替躺在板车上的马父擦去了眼泪。
  马父在这短短的数月间衰老了,他的头发全白了,也快掉光了,头上戴着一顶捡来的帽子护住头皮,避免着凉。他躺在板车上,身上盖的被子和身上垫的全都是捡来的,板车上还垫了一层草,让他能躺得更软和一些,也更暖一些。
  他瘦了很多,像一把枯瘦的骨头。就算是这样,他也努力把马母的双脚抱在怀里,替她取暖。夫妻两人努力倚靠在一起,不想给儿子增添更多麻烦。
  马天保这几天一直在说,不停的说。
  “这下就好了。我们搬过去以后,我就能找更好的工作了,也能赚更多的钱了。妈跟爸的药也更好买了,你们可以躺在家里,我到外面干活,路上也不花时间,那边可以生炉子,也有门,还有灯呢!屋里又亮又干净,挺宽敞的,我都打扫好了,就是我昨天拖地拖得有点湿,不过有床!祝女士借了我们两张床,还有被子枕头呢。”
  马母张了几次口,终于问出来:“你和那个姑娘……还……”
  马天保瞬间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久到他拉着板车喘得越来越厉害,他才说:“我配不上她。她是个好姑娘,我不想耽误她。妈,就把她的事忘了吧。”
  马母抹着泪,重重的点头,沙哑的应道:“好!这样更好!”
  马天保不敢再冒一丝风险。他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点希望,可以带着全家活下去了,他不想再出什么事了。
  假如他和杨玉蝉继续谈恋爱,祝女士把他们赶出去怎么办?
  他们真的不一样。
  他此时才发现,他以前的想法是错的。
  他以为他是凭自己上的大学,其实不是,是金家让他上的大学。
  他以为他与金家是可以分开的。可其实他受金家恩惠太多了,他与金家是无法分割清楚的。
  他不止是在金钱上受金家的帮助,他在自己的心灵上也借助了金家的势。
  以前他与金家的公子小姐谈笑风生时,也将自己看做是与他们平等的人。他只是没有金家的财富而已。
  他刚巧也不想要财富。他更想实现自己的理想!
  但剥去了他身上的这些金家送给他的光环之后,他才发现,他错的离谱。
  他是一株无根的浮萍。
  他的父母,大字不识一个,却比他清醒的多。
  他们努力给他提供了最优良的条件,用他们的血肉替他铺平道路,才让他能去大学读书,获得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和条件。
  他妄谈理想,却根本没有脚踏实地!
  他没有看到,他的双足下是父母的血肉之躯!
  所以,当父母倒下之后,他才惊觉,他以为的自己是不存在的。
  现在,是他必须要回报父母的时候了。
  用自己真实的双手,真实的双足去回报他们。
  他们用血肉哺育出来的他,他要向他们证明,他们的付出并没有白费!
  他一定会让他们过得好的!
  马天保又开始说起来了,他忍不住,不停的去讲述他设想中的美好生活,仿佛那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我可以去银行求职的,我会英语,会读会写,哪怕只是一个门童也可以!还有抄写……银行一定有许多文件工作,我可以问问他们需不需要抄写信件,英文信件!他们一定需要……这个来钱多!比抄别的更赚钱,我会用英文写信!会英文的不多,写得好看的也不多,还有格式呢,这我都会!”
  “那边公司也很多!百货公司、贸易公司……他们肯定需要会英文,懂英文的人。我听读、听写英文都很好,接接电话什么的也能干。我也可以替他们抄写东西,文件、信件都行,我都懂格式的。”
  “那边的中药堂也很多,我到时领你们去看病,看病开方抓药都很方便,多去看看,肯定有大夫能治好你们。”他回头望着马母说,“妈,你的病不重,一定很快就会好!”
  马母连忙点头:“会!会!”
  马天保再看马父,问他:“爸,你是不是又疼了?早上喝的药现在也应该疼了。”
  马父紧紧咬住牙关,疼得背上全是冷汗,摆手说:“不疼,不疼,药管用得很呢。”
  马天保很清楚早上的药已经淡的只有淡淡的褐色了,那药煮了不下十回,早就没有药效了。大夫说这药只能止疼,没有别的用,一直让他把马父带去看一看,虽然是背和腰上的骨头受了伤,人站不起来,但挺了两个月都没死,那就没有伤到内脏,大夫说只要把人带来看一看,说不定还有救,现在一直在疼,可能就是骨头的什么地方还有问题,正一正骨,或是针灸一下,未必就没有用。
  马天保一直想送马父去,但马父一直不肯。
  他怕花钱也治不好。他不想治了。
  他想把钱都留给马天保用。
  马天保已经打定主意,等在祝家楼安顿下来以后,一定要赶紧送马父去看大夫!他现在可以找更好的工作,赚更多的钱了,已经有希望了。
  车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马车、汽车、自行车也能看到了。
  街边的房子也越来越整齐好看,路边也有了行道树与花坛。
  来往的行人看起来也越来越有钱,他们衣着干净整洁,脸色白里透红,有着一口整齐的牙齿。
  他们看到马天保和他拉着的破烂板车,还有坐在板车上的马父马母,都露出不快的神色,还会避开他们。
  马天保就主动避开人群,走在靠边的地方。
  他们一家三口现在跟乞丐差不多,在垃圾场那个地方人人都一样,到这里就显眼的很了。
  马天保加快速度,只想尽快到祝家楼,不想惹事生非。
  好几次他都看到宪兵队的身影,都赶紧避开了。他往小巷子里钻了好几次,躲来躲去,后来发现宪兵们只在繁华的地方待着,不会到小巷子里来,他就绕了许多的路,只走小巷子,花了几倍的时间才来到祝家楼。
  祝家楼前还是那么繁华,人流车流从楼前的马路经过。许多黄包车都在这条街上拉客,他们也会停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处等客人。
  小摊贩沿街叫卖,他们看到马天保就很嫌弃。
  “晦气!你在这里,我篮子里的糖哪还有客人来看?”一个卖糖的大叔嫌马天保的板车停的不是地方,“你去那边!我在这里都卖了十年糖了!”
  马天保不想惹事,就把车停远些,然后背起马父,让马母看着车上剩下的东西,他先把马父送去了祝家楼。
  那卖糖的贩子看他走进去还奇怪:“怪事,他进去是做什么生意?还带着个残废爹。”
  然后,他又看到马天保再来把马母背进去。
  最后还把板车上的一些破烂罐子也都拿进去了。
  那贩子看不明白,等马天保再出来,想把板车放个地方的时候,他走过去问:“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马天保:“我住那里。”
  贩子当即大笑:“吹什么牛皮!你怎么可能住得起楼房啊!”
  马天保找了条小巷子,将板车暂时放在里面。
  他回到祝家楼,看到门口又围了几个好事的租户,他们探头往里看,掩鼻啧啧。看到他回来,一个人就挡住他说:“你们身上没虱子吧?”
  “这可要好好消消毒!”
  “那是不是垃圾啊?会不会有蟑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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