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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

  “肩上的伤如何了?”他问。
  君瑶说道:“已经快好了。”
  “那日有人救了你?”他语意微沉。
  君瑶在信中与他提过,她沉吟回忆着说道:“那人叫李青林,大约二十来岁,长得好看,言谈行止不凡,但身体不太好,总爱咳嗽,也受不得凉,不能吹风。他身边有个仆人,有些身手,叫何三叔。”
  明长昱将煮老的茶倒掉,换上新盏,“在蓉城时,你们也见过?”
  “是。”君瑶颔首,“侯爷知道他是谁?”
  明长昱不过一笑:“你若是再遇到他,离他远些就好。”
  君瑶迟疑:“他毕竟救了我。”
  “救命之恩,的确需要感谢,”明长昱给她盛汤,“不过他这人,怕是也不在乎别人的恩惠。如果真要谢,就让隋程去谢就是了。”
  见君瑶又想追问,他直接将一只鹅掌塞到她嘴里:“吃菜。”
  “我这次来河安,特意隐了身份,”明长昱转了话题,“河安曾有一贺姓巨商,曾与赵家有往来,因官商有别,且因这商人多年不入河安了,所以这贺姓富商多年不与赵家往来了。我这次,就借了富商这远亲的身份,来河安结交赵家。”
  说是远亲,其实也隔了好几代,早出了五服,就算被问及也可推脱不熟。何况这富商常年在外奔走做生意,甚至会远赴叶城或龟兹,所以明长昱也不担心会被拆穿。
  “侯爷是想乔装暗查?”君瑶问。
  明长昱颔首:“一明一暗,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他今日去县衙登记,也是想让赵家人相信他的身份。
  “你见过赵无非了,觉得此人如何?”他又问。
  赵无非给君瑶留下的印象实在不好,她说不出个具体的形容词来,便说道:“此人或许是赵家和河安官场的弱点,若真要查,可先从他着手。”
  明长昱心情不错,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所以我两日前刚到河安时,就去给赵无非递了帖子。赵无非此人贪财重利,想来就这两日,他会来见我了。”
  明长昱分明是在给赵无非下套,君瑶也不多问。她轻叹一声,说道:“还有一事,我今日去了义庄,基本确认韩愫已经死了。”
  这是似乎并不让人意外,明长昱凝神静听着。
  “我认为,韩愫若真算出县衙的账目有问题,必然是秘而不宣的。除了与他亲近的人,或许不知道这个事情。他死在河安,可见他是一回来,就被人暗害了。”君瑶说道,“韩愫在河安没什么亲人,但他的尸体却被一个叫燕绮娘的人领走了。”
  “燕绮娘?”明长昱问:“出云苑的歌舞艺伎?”
  君瑶慢慢地咬着春饼,把嫩嫩的鹅肉裹进面皮里,说道:“若要查韩愫的命案,也许能先问问燕绮娘。但她既是做了歌舞艺伎,自然也可能是掩了真实身份的。还需要侯爷去查一查。”
  风雨已停,浓云散去,暮色天际的流云,染了淡淡的霞光。光芒映照而下,雨后竹木晶莹剔透。
  “听闻河安的花灯很有名,每年会有很多灯会,等案子结束后,我们一起去看看。”明长昱说道。
  他话音很轻,君瑶不由看向他,鬼使神差地点头应下了:“好。”
  他闻言一笑,笑意似初升的晨曦,将天地都映染亮了。
  君瑶的心怦然轻颤着,他浅淡的一笑,就像一根弦,紧紧牵在她心里,萦绕不去。她慢慢饮下一杯淡酒,酒意还没上头,脸就有些发烫了,心里恍惚间有些迷醉。
  她强然压下这份莫名的悸动,随意换了话题,说道:“赵松文过几日会设宴为御史接风洗尘,你会去吗?”
  “会的,”他眼底噙着几分宠溺,“你明日去出云苑见燕绮娘,我也会去的。”
  君瑶迟疑:“燕绮娘与赵无非相熟,若是她发现我们认识,说不定会透露给赵无非。”
  明长昱说道:“无妨,我会去出云苑,若非必要,也不会与你见面说话。”
  君瑶这才放心。
  吃过晚饭,君瑶想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关家院子。
  明长昱将红砚唤来,问道:“衣服熨干了吗?”
  红砚将君瑶换下的衣服放在榻上,说道:“已经熨干了。”
  君瑶谢过,将自己的衣服换上,又将明长昱硬塞过来的药瓶子收好。
  “我让人暗中护送你回去。”他说道。
  君瑶也没有推辞,离开后上了大街,如寻常出来散步的人一样走走停停,快要到家门了,才加快脚步回去。
  第113章 洛神之舞
  君瑶回到关家院子后,本以为要被隋程质问一番,谁知道刚进门,就见章台带着一个大夫匆忙走进来。
  章台见到她,似陡然松了一口气:“你总算回来了,李枫方才出去找你了。”
  隋程与君瑶失散后,在街上找了她许久,始终找不到之后,才跑回来瞧。他本以为君瑶会自己回来,谁知等了两个时辰,君瑶也不见踪影。这些日子,他也提心吊胆地过着,也算是与君瑶同生共死过了,生怕君瑶会出事。心急之下又想出门去寻,李枫拦下他,自己去了。
  隋程淋了雨,又忧心焦急,再加才刚受过伤,所以就病了。
  君瑶歉疚不已,忙跟着大夫进去看。屋内灯火明亮,暗影摇曳着,躺在床上的隋程病恹恹的,听见声响转头来看,乍一见君瑶,双眼立刻泛起泪花。
  君瑶走近后,他脸色又一变,抓起软枕向她扔过来:“你去哪儿了?”
  君瑶接住枕头,心道他还有力气,可见病得不重,她也不好说自己去见了明长昱,于是说道:“我与你走散之后,就被人挤到另一条街去了。本以为可以自己找回来,谁知竟迷路了。我也是打听了许久才找回来的。”
  “你竟这样笨,还迷路。”隋程气消了不少,又躺了回去,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来让大夫诊脉。
  大夫看过之后,开了几贴药,吩咐好生休息,便让章台送出去了。
  君瑶亲自去给隋程煎药,以表歉意。亲眼见着他喝完药睡下之后,才回自己房间。
  洗漱之后,她换下衣物,明长昱送她的药瓶从袖囊中掉出来。灯花轻跳,灯火蹦出绚丽明亮的花火,火光轻轻印染在药瓶上,将药瓶上的兰花纹理染得皎然润泽。
  君瑶握着药瓶走到铜镜前。这面铜镜应是关家的老物件了,可保养得很好,镜面有些模糊,但光可鉴人。君瑶将灯盏推近些,褪下肩上的衣服,背对着镜子看肩上的伤。
  箭痕不大,但结痂后有些狰狞。君瑶的肌肤其实如同龄少女般娇嫩白曦,那样的伤痕,就如白玉上的瑕疵,很是碍眼。君瑶皱了皱眉,抹了些药膏在上面,希望涂了药之后,不会留疤。
  这一晚,她睡得比前几夜都安稳。自父兄去世后,她总有身若浮萍的漂泊感。即使住在舅父家,即使有外公疼爱,那也是寄人篱下,并不自在。她夜里入睡时,总爱梦见小时候,梦见父母与兄长还在的时候,梦到满城的芙蓉花开,也会梦到兄长戴着枷锁离开时,萧索茕然的背影。
  这一晚,她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兄长离开时的寒冬,道路两旁草木凋零。她茫然四顾,突然发现一株木芙蓉,树叶亭亭如盖,花朵灿若繁星,在天地飞雪时,这株树竟凌霜而开了。
  树下站着一人,浅素纱衣,亭然而立,隔着霏霏雨雪,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觉得他出现时,天寒地冻也为之焕然一暖,心中熨帖而温柔。
  君瑶次日醒来时,心里依旧是暖的,晨曦透过窗棂而来,带着飞舞飘繆的青雾。
  隋程还病着,君瑶穿上衣服,先去他房中看了看。吃了汤药之后,隋程睡得很沉,乖巧的模样像个孩子,也难怪他都年近弱冠了,他祖母与姑姑还把他放心尖上疼爱。
  将隋程叫起来,看着他喝了汤药之后,君瑶才去出云苑。
  河安并没有京城那么多规矩,她策马沿着街道慢慢走,几刻钟光景后才到出云苑。出云苑依旧客来客往,但相比前几日人要少了许多。君瑶迈上楼梯,拐角时见到庭院被单独辟出来,上上下下的人都正忙碌着,似要布置宴席场地。
  “公子,”还未上楼,就有人迎了下来。
  此人正是君瑶初来时,为她与隋程奏了阮琴的若丹。
  若丹今日并不忙碌,便在苑中随意走动,下楼时见到君瑶,心里忽然一喜。她轻快地迎上去,将君瑶带上楼,一边问道:“公子还是去二楼吗?可要听琴?”
  君瑶轻声问道:“今日燕姑娘有空吗?”
  若丹立即憋着嘴,“怎么公子只记得燕姐姐,难道若丹不好吗?”
  君瑶笑着拱手:“若丹姑娘自然很好。只是那日走得匆忙,还没当面谢过燕姑娘。”
  若丹怀中抱着琴,将她往二楼引,说道:“可不巧了,前日你走后,燕姐姐生了好大的气,说你害得她得罪了赵家公子,再也不想见你了呢。”她抬眸看了君瑶一眼,又往三楼轻轻一瞟,说道:“公子你看,燕姐姐今日特意设了酒菜,要与赵公子道歉呢。”
  三楼雅间,有人临窗而坐,珠帘纱幕轻垂,将那人身影半遮半掩,却也掩不住那人朗然风骨的身姿。
  君瑶顺着若丹所指看上去,恰好那人也掀开珠帘,目光轻轻垂下来,无声落在她身上。
  若丹欣然拉住君瑶的衣袖,兴奋地低声道:“这位是赵公子的贵客,听说是位富商,还是与赵家有些渊源的,特意来与赵公子谈生意呢。”
  这位临窗而望的富商公子,自然就是明长昱了。
  君瑶只作不识,思索着在一旁候着,只等燕绮娘出来再说。她与若丹随意找了位置坐下,让人上了几盘果碟子,与若丹一同吃。
  若丹平日里哪儿能和客人一同吃食饮酒?见君瑶将果碟子推给她,她立刻大快朵颐。吃到欢快时,双腿还不由自主地在桌下晃动。
  君瑶将自己的那份也推给若丹,问道:“你是河安人?”
  若丹点点头:“出云苑的人,大多是河安人。”
  “燕绮娘也是?”君瑶问。
  若丹迟疑,“我不知道,燕姐姐从未说过。不过听口音,她应该也是吧。”
  君瑶:“你可知她是为何入的出云苑?”
  若丹摇头:“我记不清楚了。”
  “那她可有亲人来看过她?”君瑶问。
  “没有,”若丹摇头,“我与几个小姐妹,平日里有空也会回家看看,给家里人送些银钱什么的,但燕姐姐好像从没回过家,也没有亲人来看过她。”
  若是如此,燕绮娘为何会去义庄领韩愫的尸体?
  君瑶听着三楼里传来的歌声,声音珠圆玉润,词调婉转如香,不由听入了神。
  “这是燕姐姐的歌声,她还会跳洛神飞仙舞,名动河安,许多人挥洒千金,也不一定能见到她跳上一曲。”若丹向往地说道。说罢,她又有些惋然:“只可惜,三年前那一舞之后,燕姐姐再也没跳过。”
  燕绮娘那曲洛神飞仙舞,到底有多惊艳绝伦,若丹未曾亲自见过。但燕绮娘的倾慕者无数,皆因那曲洛神舞。三年过去了,时常有人吟诗作赋,以精妙繁丽的辞藻赞美那曲歌舞,说起来令人如痴如醉,更令千百人梦寐发狂。
  见君瑶半信半疑,若丹越发笃定地说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因为燕姐姐那支舞,河安不少人还相信燕姐姐就是洛神呢。以前我与燕姐姐去城外堤坝看景,路过的村民们都以为姐姐是洛神,纷纷跪下来拜她。”
  “为何?”君瑶倒是觉得新奇。
  若丹心驰神往,她缓缓说道:“三年前,河安连续大旱两月,郡守府和县衙在城外堤坝处设了祭台求雨,巫神娘娘们跳了两日两夜的舞,人们往河里投了无数的祭品,也没见天会下雨。跪在祭台处求雨的人十分愤怒,他们打骂巫神,怨恨郡守与知县,当场闹了起来,险些毁了求雨的祭台,惹怒天公。就在这时,燕姐姐扮作洛神,敲响祭台的鼓,鼓声像惊雷一样,震得所有的人安静下来。之后燕姐姐就在堤坝上翩翩起舞,舞姿犹如洛神下凡,不过片刻,上天就感知了她的舞蹈祈求,刮来一阵风,集齐天上的乌云,下了一场大雨,将河安救于水深火热之中。巫神带领众人向燕姐姐行礼,赞美燕姐姐是洛神仙女。燕姐姐一舞名动,得以入住出云苑。让河安无数男女老少追捧羡慕。”
  若丹讲得简单,君瑶觉得十分玄妙,她既是新奇,又似信非信。
  若丹见她不语,以为她不信,说道:“我方才说的,也是风雅社的公子们讲给我的的。而且,我这里还有本文集,文集里也这样写呢。”说罢,她从袖中拿出文集,递给君瑶看。
  君瑶翻开这本文集,文集中的字迹出于同一人,笔迹整洁利落,笔锋有力,像男人的字迹。她默读了几页,这人对燕绮娘的爱慕与眷恋跃然纸上,情深意笃难以自抑。
  君瑶心头微微一凜:“这文集你从哪里得来的?”
  若丹说道:“我捡的。”
  “捡的?”君瑶不信。
  若丹抓住她的衣袖,解释道:“真是捡的。前几日我在小院走廊散步,见花圃里有这本诗集,就自己捡起来了。这几日我留意着,也没见人来寻过。”
  “小院?”君瑶侧首,“那是你们平日居住的地方?”
  “是,”若丹点点头,“小院在庭院之后,平日里除了我们和几个仆从,也没人会进去。”
  “住在里面的都有哪些人?”君瑶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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