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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仙_88

  他十分自然地从地上捡起道袍,为乐令披衣束带,神色中有些欣慰,也有几分关切:“你当日去替师父取药,竟在外漂泊了六十余年,这一路上想必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乐令这半天没机会表现兄弟情份,听到池煦关心自己,也连忙按住他的手,插了话进来:“我倒没什么,可是师兄为何住在这种地方?你是金丹修士,已够资格做本门长老,又是步虚一脉真传,就是朱……”
  衣袍已整理好,池煦的手却用力捏在乐令手上,总是温和如春水的双目也闪过一丝冷厉,逼他将剩下的话语都吞回腹中。两手交握之际,池煦的脸却转向那片丹云盘旋的中心,淡然说道:“那片丹云在步虚峰上方……结丹的应当是你堂兄秦弼。你以后和他多亲近些,不要失了兄弟情份。”
  84
  84、第章 ...
  蒿里峰上荒芜惨淡,也不是修行的地方。就连池煦自己都劝着乐令另觅高枝,不要陪自己在这空耗光阴。
  不过依华阳道君之前话语中透出的意思,只要他还没死,罗浮掌门之位早晚还是池煦的。那些内门弟子也就罢了,他这个亲师弟可是绝不能站错立场,和师兄疏远了的。
  乐令只看了远处丹云一眼,便回过头来看池煦。这回不比方才远远看着,他的手果断决绝地落在了池煦小腹上,一道真炁自神阙直透入玄关,细细查看了内中那枚金丹。
  池煦修行的状况竟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那枚金丹已有化神之征,肉身亦是胎息脉住,体内自成循环,将欲返还至先天境界。他成丹不过百余年,景虚真人去世后就在这种荒僻地方结庐而居,也没个正经的修行场所,如今能有这样的修为,算得上天资非凡了。
  乐令感慨地收回了手,将华阳道君留给他的法宝囊取出,硬是塞到了池煦手中:“师兄你在这种地方修行不易,这里面都是灵石和药物,我留着无用,还是你拿来修行锻体的好。”
  池煦将那只法宝囊推了回去,笑容中闪过淡淡矜持和自信:“我现在在修秤星灵台剑法,以剑入道,不那么依赖灵气。这些年我一直负责驱逐北方门户的妖兽,在战斗之中领悟进步得更快。你的金丹火候也不浅了,有这些灵石辅助,能早些结婴也好。”
  罗浮山门外仍是深山密林,地下又有灵脉交汇,年深日久,难免就有兽类开启灵智。这些地方一向是罗浮外门弟子猎取灵兽、以兽皮兽骨之类换取兽功和灵石的宝地。但山林深处有些法力和灵智都不逊于道人的妖物,会主动袭击修士,服食人修血肉。
  这样的妖物不是未筑基的弟子所能应付的,有的甚至会指挥低阶妖物冲击罗浮护山大阵。门中也会安排筑基甚至金丹修士负责巡视,随时保护弟子安全,驱逐或杀死有异动的妖物。
  这任务危险而琐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初出茅庐、自己为是,自己找死还不服管的痴儿愚夫。难怪才六十年不见,池煦就已经形削骨立,混得像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一样了。
  乐令同情得简直想把身上的灵石都送给他了。正欲安慰他几句,池煦却忽然倒退两步看着远处天空:“方才忘了叫你进房中坐坐,不过步虚峰那边已经有人来接你了,下回再说吧。孔容如今进了试剑峰,宣鉴去了问道峰,你以后有机会多照顾他们。”
  乐令点头应下,忽然想起少了一人,便问池煦:“周栩周师侄呢?”
  池煦神色有些黯淡,声音却依旧平静无波:“十几年前去清元洞天时,不幸……丧身在里面了……”
  其中曲折不必尽述,乐令自然猜得到真相,更想得到池煦这日子过得多么艰难。不过池煦既然不愿说,他也不肯多问,只是看着头顶剑光渐渐接近蒿里峰,用力抓住池煦的手,宽大的衣袖垂下挡住了两人交握之处。
  借着衣袖遮掩,他把当初华阳道君所赠的玉牌送到池煦手中,同时以心音传话:“若师兄将来在外头遇到了什么危险,便捏碎这块玉牌,能将你送到华阳道君身边。”
  他的手慢慢收回,那位步虚峰来使恰好也落在了两人面前,十分恭敬地说道:“见过池师叔,见过秦师叔。奉问道峰首座明弘真人法旨,请秦师叔到步虚峰觐见掌门真君和真人。”
  明弘真人正是秦休的法号。当初他才晋真人不久,年纪又轻,虽然当了问道峰首座,但满山上下多还是只把他当作朱陵真君的弟子,只称姓氏,不这么正式地以法号相称。如今朱陵真君当了掌门,这位秦真人既是掌门的真传弟子,又兼一峰首座,身份自是水涨船高,从这一个称呼上便可看出。
  这对乐令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景虚真人死在了外人手里,这官司就是华阳道君也没地方打去,只得捏着鼻子认了,驭剑跟在那小弟子身后,飞回了云笈殿。
  这座大殿他本也没来过几回,如今进门也谈不上感慨,只是觉着朱陵真君和秦休的的态度与还在问道峰时大是不同,别有一种庄严沉稳之态。
  他进门便深深施了一礼,谦恭地说道:“弟子秦朗见过掌门真君,见过明弘真人。”
  朱陵真君笑道:“才几十年不见,你竟就在外头结丹了,真令人刮目相看。今日秦弼才结丹,你这一回来,竟也是结了丹的,你们兄弟有这样的福缘,亦是我罗浮之幸。”
  乐令吊在心头那口气当时就是一松。亏得师尊当初把他送到了秦家,给了他一个天生就会被秦休,甚至秦休一伙同党信任的身份,不然他对付一个真人还有几分把握,真君就……不如自己先自杀了快。
  秦休神情依旧冷淡,说出的话倒还温暖:“你在外头漂泊几十年,着实辛苦了,却是出了什么事,这么久都不曾回罗浮?”
  乐令便又把对华阳道君说过的话又说与了殿上那两人。朱陵真君听到还魂驻魄丹,嘴角便微微露出讽刺笑容,简直觉着乐令不回罗浮是桩大功劳了。后头乐令如何被人拦阻,他倒是听不下去,含笑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一趟辛苦了,我还有些要事待办,剩下的事你且听休儿安排。”
  这就是逐客令了,乐令打了个稽首起身告辞,秦休也一同站起,对朱陵真君说了一句:“宣鉴现在正在问道峰,秦朗既与他同出一脉,最好一同搬过去,师叔侄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秦休这么说了,就是定下了乐令今后的归属,待朱陵道君点了头,便吩咐乐令:“你随我来吧。”
  乐令跟在秦休身后,低头小步趋下殿,走到了外头院子里。秦休脚步忽然顿住,大袖一拂,脚下便生出层层浮云,衬着他清隽身姿、出尘气度,直如上界真仙一般。
  乐令不小心看到了一眼,连忙垂下头移开目光——真正能与道合真、长生久视的仙人怎会有他这样满腹心机,甚至不惜以色相诱惑魔修,以求些许好处的?眼前这人的姿态端得再高,与他师尊相比,也只是东施效颦罢了。
  秦休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这回乐令回山,秦休对他的态度倒比景虚真人还在时热络了几分,微微回头扫了他一眼:“你随我一道乘云回问道峰,到那里自有人为你安排洞府,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他说罢便先一步踏上云,乐令只好跟着上去,借着云光落到了问道峰上,随着他进了陵阳殿。如今的陵阳殿已完全属于秦休,不会还有朱陵真人在旁盯着,云铮又闭关突破小境界,他的身心也松快了几分。
  他带了乐令进到殿中,吩咐弟子端上茶果、安排洞府,闲坐下来,便摆出一副严师态度教导起来:“你根骨悟性皆佳,只是分心的事太多,练剑的时间却太少。我罗浮宗以剑立派,若你能将元降剑法练好,身剑合一,就是法力高于你一阶的对手也能杀死,又如何会被人追至海中,耽误了这些年的修行?”
  秦弼一面随意教训着,一面细细打量乐令。那张脸与百余年前初见时似乎毫无区别,又似乎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隔着冉冉光阴与另一张脸交叠起来。他越看越觉着心中仿佛有一枚羽毛细细撩拨,挑起他百余年间深深隐藏的心思;和他心中始终存在、无法消磨的不平。
  当初他认得乐令时,也只是这样金丹修士的修为,也是这样一心向道,还没打算以联姻手段与明性峰结好。可是遇到了那个装作正道修士的魔修,却将他的魂迷了过去,令他陷于凡俗之欲,甚至道心也不再清静。
  若不遇上乐令,他说不定还能坚持本心,既不会做下倾情魔修的丑事,也不必与云师弟跨过那道兄弟界线……反正景虚真人注定横死,不过是百余年工夫,他当初若能坚持住,如今又是另一番气象了。
  秦休心中的眷念与憾恨层层交叠,看着座下弟子,恍惚就像看到了三百年前初见时,那个疏朗清逸如正道修士的魔头。
  他一时心绪满怀,想不起说话来,目光已是光明正大地落在乐令脸上,从头顶、额际、眉心……一路细细打量。因乐令是侧坐着,微低着头听他教训,他坐在上头,也只能看到挽结成道髻的润泽长发,饱满光洁的额头,和微有些散乱的眉心——
  眉心散却是元阳已损之征。可这秦朗自幼便入罗浮,虽是住在步虚峰,他偶尔关照,也从未听过此子有过什么关雎之思,怎么会损了……难不成是这几十年间,还有没向他交待的事?
  秦休忽地有些坐不住,起身走到乐令面前,亲手挑起他的下颏,看着那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
  细看之下,那眉又似并不散乱,倒不大能确定是否已丧了元阳。且门中不忌双修,亦不忌成亲,只要不是正式订亲,都不必告知长辈,就是真失了元阳,他也在可管可不管之间。秦休自矜身份,不曾开口细问,反倒被手下那微微颤动的肌肤和虽然略带僵硬,却柔顺得令人心软的态度吸引了注意。
  乐令垂下眼皮,防着目中杀机和算计之意落到秦休眼里,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着,心中却转着与秦休绮念完全不同的念头——他是怕秦休细看之下真认出他来。若是一个元神真人在这么近的地方出手,说不定只要一掌便能打碎他的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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