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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求什么

  夜承熄坐在那边忍不住笑,他是真的忍不住。
  路知遥无视那边的诸君,只道,“解君环,不要在我面前装清高,我知你是杀手,一个很合格的杀手,可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女人。”
  解君环浑不在意,权当听不到一个丞相千金如何冷嘲热讽。
  路知遥道:可知去上官府的舞姬有多少?
  解君环答,“不知。”她的话不多,惜字如金。
  路知遥保持微笑,“你是不是对我有敌意?”
  解君环否认:“无!”她还是那般冷漠随性。
  夜承熄兴趣盎然起来,天知道他在想什么。
  路知遥看向未来夫君,示意他不要在此三心二意一心两用。
  夜承熄假装拿了茶水喝一口,他的意思是你继续,我不打扰。
  路知遥道:“之前去上官府的舞姬,十个中有九个死了,剩下一个跑回来通风报信也死了,你知为何?”
  解君环答:“你杀了她!”她的答案很简洁,一点儿面子不留。
  路知遥承认,“你知道什么叫不成功便成仁吗!”
  解君环反驳,“俗话说的兔死狐悲?”
  路知遥:“……”
  夜承熄被气笑了,他问,“君儿,你这般直言不讳是在说我假装怜悯?”
  解君环道:“强者不需要同情,也不该藏着怜悯。”
  夜承熄默然,她这话太伶俐,点头了显得他矫尾厉角,否决了显得他浞訾栗斯。
  想来不仅是自己无法改变她一丝一毫,连同为女子的丞相大小姐也奈何不了这冷漠杀手分毫。
  夜承熄挥手让人下去,他想和未来太子妃商议些事。
  解君环听话,离开了大堂,径直走向寄居之地。
  新来的负责侍奉在解君环左右的小定子,他小跑跟上来问,“阿姐,你何苦夹在太子和未来太子妃当中受屈?”
  “我没有,你为何有这样的说法?”解君环难得问。
  小定子道,“都说丞相府的千金,人称女诸葛,天生聪灵蕙质,她曾建议其父进言陛下,主张抗击进犯中州边城的西鲁军,且提出让上官长公子出山领兵退敌,还呈上二三良策解了君臣僵局,如此说来,太子在乎她无可厚非。”
  解君环沉默,她所知,当今皇上宗显帝,大赞丞相府千金才识过人机敏聪慧,乃太子妃不二人选,于是她毛遂自荐自告奋勇来到太子身边,说是心甘情愿为之赴蹈汤火,欲除他心中之忧忧所思,并与他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这般,丞相千金入主太子府,与太子同进同出,如影随从。
  小定子突然改口道,“可我不这么认为,她哪是什么人中女诸葛,实不过是鸠集凤池卖李钻核,明明是阿姐用命去扭转危如累卵之东宫,她震慑了心怀鬼胎逼之人,那些口蜜腹剑两面三刀见风使舵者悉数投靠太子,然后路知遥从天而降,她把不属于的功劳抢走。”
  甚者因为解君环的存在,夜承熄还被皇上皇后苛责,责其玩物丧志不务正业,险些错失路家之女这般天资绝伦之人。
  帝后一番话,一箭三雕,即教导了伐功矜能之太子,亦夸耀了德才兼备丞相之女,还把太子捡来的女杀手当成了人都不配的物件折损一通。
  然后喜欢听墙角嚼舌根的奴才们口耳相传,最后都被传言成了是解君环的罪过,所有人都瞧不起她,都鄙薄与她,说她为了活着勾引太子鸠占鹊巢,还想谋害太子妃。
  小定子此前与道听途说的小人理论,他想问问太子为何不作任何解释?
  然解君环阻止了,她说寄人篱下,不想死就闭嘴。
  然后小定子不敢再意气用事,只是越发讨厌太子妃。
  那女人自入住太子府,太子便如丢了魂似的,片刻不与她分开,府中所有人都认为路家千金必是太子府未来女主人,而解君环,充其不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听说她来自勾栏院。
  小定子为此和路家女侍从打架。
  甚者有一次,解君环出去做任务,她为了完成太子交给的任务命悬一线九死一生,而太子故意纵容路知遥的人投毒,事后查到是路小姐的侍女所为,他却宣称未查到任何证据,而且故作深情的向受伤深重的解君环承诺,“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日功成,天下为聘。”
  小定子越想越气,越气越看不清前路,然后一头撞在柱子上。
  解君环伸手挡住问,“在想什么?”
  小定子撇撇嘴,他摸摸撞在姐姐手心里的额头道,“我替你不值。”
  解君环笑,她不轻易笑,不过面对捡来的少年,她难得露出笑容。
  小定子是解君环从路边捡来。
  当时去做任务,她在荒郊野外闲游,孤身坐在山崖上,她拿着树叶吹曲子,曲子缭绕在山崖间,拂过了灌木草丛。
  而小定子便在这个时候苏醒,他浑身是伤,听到山上传来悦耳的声音,他即刻爬起来,伸出带血的手,极力从茂密草丛里爬出,一点一点的爬上康庄大道,甚至是爬向那传出曲声的地方。
  他想活着,不管是敌人还是可能救自己于生死的好人,他都要爬过去求助,所以从崎岖山路上走下来的解君环看到了扒在草丛里半死不活的人。
  他浑身是血,一只手鲜血淋漓。
  解君环看着好一会儿,想从他身边走过,可他伸出手哀求,“救我。”
  他声音嘶哑,也不知是被伤了喉咙还是喊得太用力导致,只觉得伸来的手绷得紧。
  解君环警惕起来,她不想多管闲事,以往的无数悲剧告诉她多管闲事死得早,而她想活着。
  所以绕开走,可少年还在喃喃求,他道,“求求你,别丢下我。”
  解君环走去的脚步顿住,她顿了半天,最终转身回来,弯身把人抱起带去医馆,她给了些许银子就走了。
  等再度走过那家经常出入的医馆,就见到大难不死的少年生龙活虎的跳到身前喊,“阿姐,阿姐,还记得我吗?我是那个……”
  解君环冷冷一句:“我不认识你。”她转身想走,根本不想搭理这陌生人。
  少年追上去道,“我等你很久了,医馆里的褚樱姐姐说与你相识,只要我在她那儿等,定能等你到来,她没骗我。”
  解君环无情道,“与我无关。”
  少年:“可你救了我,我想报恩。”
  “我不需要。”她加快脚步离开医馆,少年死皮赖脸追上来,他叽叽喳喳问不停,解君环不耐烦拔剑,“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杀了扔桥下。”
  少年吓了一跳,他坚持道:“你不会,你救了我,你不会这么对我。”
  解君环忍气吞声,她告诉他,我是杀手,受制于人,无法给你任何,也许还会害死你。
  少年混不惧怕,“那我不管,我只想报恩。”
  解君环气得拿剑横在他脖子下,想死吗?
  少年视死如归,“我的命是你救,要杀要剐,任由阿姐。”
  解君环气得转身,她去医馆买药,这回不是跌打损伤之药,而是迷药,想拿回去试试。
  褚樱警告总拿自己试药的人,“肉体凡胎,不要玩脱了。”
  解君环自顾去找药材,少年步步跟随,褚樱站在那边称着药材劝,“你不如收了他,反正缺个给你熬药的人,要是受伤了,还有个愿意帮你做苦力的,这样也不用你带着一身伤跑到我门口扒着,害得我夜夜担心门外是不是有人跪着等。”
  少年听了猛点头,“对对对,阿姐,你让我跟着,我一定帮你抓药熬药,我手脚灵活,什么都会。”
  解君环不答应,拿了想要的东西走了,回太子府,去所住的院落自顾摸索着熬药闻味。
  然后夜承熄把少年带来,他道,“我安排给的人,你不要,那你自己救下来的少年总该相信他吧。”
  解君环盯着阴魂不散的少年,她想把他盯死在原地,而少年殷勤的跑过去拿走阿姐手里提着的药罐子道,“多谢阿姐,多谢太子收留。”
  夜承熄点了点头离开,留下主从两人,相相在院子里对视,解君环转身,小定子去拦住她道,“太子同意我来到你身边,只一个要求,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他把真相告诉她了。
  解君环盯着自寻死路的人,“你想怎么死?”
  小定子跪在她面前认罪,“我命是你救,是生是死你说了算,可你也知道我不敢不从太子,他握着我的命,及至是你的命,所以我只能告诉,让你来决断。”
  解君环沉默,小定子央求,“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我无处可去,以及一个人走一条生死未卜的路,不如在你身边苟且偷生,阿姐救了我,说明有心,又怎忍心将我送入刀剑下……”他一番话说得恳切,解君环沉默好久,她默许了这个不要命的人。
  其实在太子府不是最安全,他们在这里,不过是这一国诸君的杀人工具而已。
  但……算了,就当是找了个可怜人陪同相照吧,免得顾影自怜,以致死了也找不到个收尸的,若少年真有心,也许真的会在自己死无全尸的时候撒上一抔黄土。
  如此便同意他把行踪如实汇报与太子。
  她知道太子一直在监视,那个人不曾坦然相照,如她也未曾十分信任。
  夜承熄为了小定子的事过来解释,他道,“我不是为了监视你,而是认为他是你带回来的人,让他帮我留意你的安危我信得过。”
  解君环原本的警惕变成惊讶,她想不到是这个意思,因此垂下眼眉,深感歉意。
  而那样的解君环让夜承熄心软,他问,“能不能卸下一身倔强?”
  解君环回过神,她俨然道,“你是主,属下是从,尊卑有别。”
  小定子陪同解君环回到居住的院落,是在偏僻的园子里,远离了朝歌夜弦,只闻林籁泉韵。
  小定子给阿姐奉茶,他陪同坐下问,“阿姐为何答应去上官府做任务?听说上官府十去九死,剩下一个也是生不如死。”
  解君环酌一口茶道,“如果路知遥负责上官府的任务那么太子会被很多人诟病,大家会说太子得来的一切是靠太子妃。”
  小弟子嘀咕,“现在不是已经传了吗?”
  解君环摇头,“现在阻止路知遥去做上官府的任务,一是可以淹没谣言,二是避免其扩散,三是为太子争取机会,太子高瞻远瞩,他要为长远做打算,倘若由着外人长久误会,这对他未来登基不利。”
  小定子不解:“阿姐这么鞠躬尽瘁求什么?”
  解君环默然,她想,是啊,我求什么?
  是为报恩吗?
  还是觉得一个杀手该如此:那便是,忠心必备,送命随时?或者她想感谢夜承熄的教导?谢他教自己弹琴、习字、评画、品茗?甚至感谢他动情执手,深情承诺,还有特别喜欢他那些好听的话?
  解君环给不出答案,她是一个人,一个极力挣扎想活着的杀手,她想跑出暗无天日的地狱,想走到光里去,而夜承熄给了她这个机会,他还那般温柔善待她。
  既说人心肉长,她不是石头,自然有所触。
  小定子陪着冷淡的阿姐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他想,其实这样也好,至少有了安身的地方,还陪着最好的人,再多不满,也不足为道了。
  解君环想,也是,她感谢夜承熄的救命之恩,谢他给了这片看得见光的天空,若非遇见他,也许已经埋没入黄土,她不知会被如何处置?
  那夜逃亡的情景历历在目,她跌倒在地,忍着痛爬起来;
  她被利箭射中,只能坚强的隐忍着拔出利箭,她就是这么固执的抓着一把剑奔跑在雨夜里,不停的跑,一路上不断告诉自己,决不能再被抓回去,好不容易把毒解了,被抓回去再吃药再受制,那便永远受困,再也出不来了。
  想起过去的暗无天日,她身体有点冷。
  低头再喝一口茶,这茶凉了,却仍旧柔和,那水流入喉咙里,滋润着紧张而干涸的肺腑,身体的紧绷感微微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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