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尝过才知道
“后来她便算缠上我了，我去做工，她就在外面等着；我去买菜，她就跟在后面提篮子；我回家，她也跟过来，还会提前帮我做好饭……”陈长安脸上的幸福早已大过无奈，道，“毕竟是个姑娘家，我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推出去也不是，好赖话说尽，她就是不听。”
乌桕记得一句话，是烈女怕缠郎，现在想想，这句话反过来可能也是一个道理。陈长安闷骚又正经，碰上那没个正行的青鸢，自当被吃得死死的。
“然后你们便在一起了？”乌桕问道。
陈长安一怔，很快道:“她这般高调，周围人都跟着打趣，假的也成了真的。其实她在跟着我以后收敛了很多，不到处乱跑也不去蹭酒喝，整日里给我做饭，等我回家，也挺好的。”
这样的相处方式听来倒是跟日后的陈老爹和陈婆婆一样，只是乌桕却从陈长安的语气里听出几分悔意。她也像对方一般席地而坐，盘着腿道:“那后来呢？”
陈长安一怔，慢慢低下了头。
乱葬岗气氛依旧，这一方小天地里却有苦有甜。乌桕耐心等待他再度开口，时间缓缓流逝，陈长安幽幽道:“你可还记得那一日小巷里的壮汉？”
乌桕心口一紧。
那几个壮汉并非普通人，而是宋城一户有钱人家的家丁。他们当初纠缠青鸢是得了主子的授意，后来事情失败，几人鼻青脸肿的回去受了好大一通责骂，便打定主意要让陈长安跟青鸢好看。
“我也是之后才知道，青鸢其实是知道他们身份的。当初她想引我注意，所以才利用了这几个家伙，谁知反倒惹祸上身。她是用过一些办法让那些人追踪不到我们，可后来时间一长，我们俩也越来越好，她便不再隐藏我二人行踪，不料刚好给了他们机会。”
那一日，有太多的刚好。
刚好那天是七夕，所以整个宋城人满为患。
刚好陈长安身体不适，所以早早请假回了家。
刚好青鸢想包饺子，所以没有像往日一样去等他。
刚好下了小雨，通往菜场的大路被水淹了，所以他才走小径回去。
太多的刚好聚在一起，便成了天命使然。回过头再去想想，也不知对谁是福，对谁又是祸。
陈长安在小径被人掳走，蒙着眼被关进地牢，受尽折磨。青鸢于家中苦等人不来，出门寻找，却在小路发现他随身的钱袋。
青鸢顾不得自己是在宋城，散出妖气四处寻人，待到她闯入那家地牢，陈长安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我便那样看着她孤身一人闯进来，紫裙亮眼，身段妖娆。她使着我从未见过的法术，一双手起落间，早已满布鲜血。待我反应过来时，所有人都身首异处，她站在我面前，唤我长安，一声声，几乎叫断了我的肠。”
陈长安说着，眼中莫名闪过一丝晶亮，“可我回应不了，明明能看到，明明能听到，明明能感觉到，可就是回应不了。她背着我走了很长的路，那么艰难，一身淡紫色的裙子都被血染得发黑，她却没有停下来。”
存在乌桕大脑里的那些破碎片段在这番话的作用下逐渐拼凑成原来的样子，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良久，却道:“人妖殊途，你当真决定好付出代价了？”
陈长安浑身一紧，他一点点抬起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是的，她说，我决定好了。”
陈长安的眼睛里闪烁着乌桕看不懂的光，那种拨开云雾见到太阳的豁然开朗，似乎并没有太多明媚在其中。
脱下温暖跟宠溺的外装，陈长安的脸上再也没有半点曾经的影子。他像是一个被困了许久终于见到天日的野兽，野性绽放在他身体每一处，那双猩红的眸子褪去癫狂，只余阴森。
他望着伸展双臂，大口呼吸。
“多久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记忆被封印了多久。”他说道，“她许是不愿我再想起来，所以才让我在此长眠。”
乌桕忽然握紧了拳。
“你不知道吧，她当初可是宋城最优秀的修士，道叶真君面前的红人。”他嘲道，“无数人打破头都拿不到的成就她全都有，可偏不知道珍惜，非要自己作死动什么凡心。”
“你若是对凡人动心便也罢了，可偏偏要对一个妖物。你们说，可不可笑？”
他说完便哈哈大笑，那无比嘲讽的笑声在这阴沉的乱葬岗上听起来，却满是哀凉。乌桕怔怔望着这个发疯的人，却听颜歌在背后道:“你才是那个妖物。”
“没错！”笑声戛然而止，陈长安猛地凑过来道，“我就是那个妖物，是她动了凡心的妖物！若是当年她肯一刀将我了结，如今早已飞升，何苦沦落成现在这般，不人不鬼……”
陈长安慢慢捂住了脸，缓缓后退，低落道:“当年她奉命出城杀妖，偏巧碰到一个我。我二人交手许久，明明我被打的只剩一口气，她却没下死手，反倒救了我，替我疗伤，悉心照顾，随我窝在那山洞里一个月。”
“我对她爱理不理，她却好像看不明白似的整日里贴上来，也不管我吭不吭声，只将外面那些见闻告诉我。”
“整整三个月，直到一日她外出打猎时忘了放下结界，我趁势逃走，却在跑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她的叫声折返回去。”
陈长安说着再度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写满了迷茫跟无知。
“她明明有一身法术，却不肯再用分毫。被一只黑熊精追的四下乱跑，浑身是伤，我越发看不懂她，于是出手相助，后来事情便反了过来，我留下来照顾她，问她外面的过往，她很少开口，唯一说的就是问我为何还要回来？”
乌桕听到这儿，忽然能够体会到青鸾那一刻的心情。面对一个抛下自己的男人，说不怪是不可能的。但偏生这个男人又折返了回来，做着曾经她做过的事。
感情到了一定程度便是未知，是苦是甜，唯有尝过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