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1章：灭城（四）

  裂缝之中，苍白的冲击波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更比一波强。
  天边的云溃散了，大地都仿佛被掀飞，四面山谷的回音宛若山神打鼓。峡谷下方的云雾都被一扫而空。就在这个长期不见天日的地方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光芒时，四面八方轰然巨响——周围的山峰山壁再也无法承受如此恐怖的爆炸，形成了群山的大塌方！
  轰隆隆……无数乱石滚下，沙尘冲天而起。毁天灭地的爆炸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当山峰停止摇动的时候，大地已经变了个模样。
  沟壑满地，山峰坍塌。一颗颗在天翻地覆中被折断的树木，从缝隙中顽强地伸出枝蔓。四野八荒一片死寂。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个人头大的白影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猛然冲进了裂谷之下。
  裂谷极深，这里是暗无天日，也没有边际的黑暗。一切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堆满谷底的巨石。它绕着庞大到足足蔓延数百米的乱石堆侦查了二十分钟，终于发出了欣喜的尖叫。
  “滋滋滋……滋滋滋！”
  死了！
  那个令人厌恶的人类终于死了！
  这样的爆炸，焉能不死？
  它全身的红色退了下去，又变为雪白，然而它并没有往上飞去，而是一直朝着谷底，绕着爆炸后的残骸飞了半天，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裂缝。
  虽然小，也有半米宽，三米高。它身形一晃飞了进去。
  里面……赫然是一间石屋！
  石桌，石椅，还有石质的梳妆台，看起来，应该是一位女子曾经居住的地方。只不过，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就在这间五六米方圆的石屋中央，有一个盒子。
  它像极了棺材，立起来的棺材，只不过比棺材宽得多，大概有五米宽，三米高。外表精雕细琢，带着明显的秦汉时期花纹。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孔洞。
  白蝉笔直地朝着孔洞飞去，咔哒一声，它的身体和孔洞竟然完全吻合。紧接着……兹拉……盒子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个宫装女子走了出来。
  不……这不是女子，而是一具木偶！用人体做成的木偶！
  人皮，人骨，人的肌肉，经过不知道多久还不腐烂。她的脖子，手肘等关节，有明显拼接的器械痕迹。眼眶中也没有眼珠。直到走出两米，她才对着空气微微一福，僵尸一样静立不动。
  三秒后，盒子里，竟然响起了一片悠扬的琴声。随着琴声响起，女子长袖一甩，竟然开始原地转圈。
  罗裙飞扬，宛若盛开的牡丹。
  这……赫然是一个活人制作的音乐盒！
  巨龟腹中，海外仙山，一只蝉打开的盒子，一具人体制作的木偶，活人为骨做成的音乐盒……明明琴声悠扬，却让人感觉无比诡异！
  “这是凤求凰。”就在此刻，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道：“真是让人怀念……”
  刹那间，木偶停止了。盒子上的白蝉瞬间化为血红，翅膀嗡嗡震动，发出一阵阵低沉的滋滋声，然而……仿佛它在盒子之上无法移动，只能以怒吼发泄自己的愤怒。
  仿佛……有人侵入了闺中女子的闺房一般。
  “滋……滋！！”白蝉的叫声越来越大，但凤求凰不结束，它再怎么挣扎身躯，也无法动弹。不过，也不需要它动弹。一只手，轻轻摁上了它的脊背。
  白蝉小小的眼中，竟然读出了恐惧的味道。就在它身后，黑暗层层散开，露出一只发黑的手，还挂着丝丝缕缕的碎布条。紧接着云开雾散，露出了中央狼狈至极的秦夜。
  他没有死，只是外表看上去极其不好。衣服焦黑了一大片，嘴角，耳朵，鼻子都挂着血丝，精细的阎王服被狂暴的冲击波撕扯得稀巴烂，甚至金龙翼善冠都不翼而飞，满头黑发披散。
  然后，他对着白蝉笑了笑。
  “玛法里奥.怒风。”他刚开口，鲜血猛然喷了出来。直接咳了十几秒，才深深吸着气，沙哑道：“这场海加尔山之战，是我赢了……咳咳……”
  “你看，阿克蒙德就没有我聪明。看到小精灵冲上来还敢赖在原地不走。聪慧如本官，就苟且了下来……对了，你也玩山口山？这段剧情很是神似啊……啊……忘记你不会回答了……”
  话音未落，他的手猛然用力，手臂上青筋绽放，五指死死陷入白蝉的身体。
  “那……接下来我就要毁灭艾泽拉斯了哟……”
  哗啦！他一用力，猛然将白蝉挖了出来。肉眼可见，它发红的身体上，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迹。就在挖出来的刹那，那具人骨木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后……轰然倒塌。
  带着一股浓郁的腐朽味道，骨头将外皮刺得支离破碎，里面的机械……什么木头，螺丝，叮叮当当散落一地。也就是同时，白蝉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拼命想转过身来。
  秦夜并没有捏碎它，而是叹了口气，阴气缓缓没入白蝉体内。淡淡道：“齐女，华国神话中十大神虫之一，懂人言，通人性，然口不能语……真是遗憾，初次见面，我竟然没把你认出来。不……应该说，谁能想到，神话中的东西并不止归墟一个？”
  仿佛太阳和地球，谁能想到都属于同为神话造物？
  他艰难地坐到了石椅上，双腿都有些发软。一手撑在桌子上，剧烈地喘息起来。
  胸腹中，火烧一样的痛。呼吸一口，都感觉在用呼吸提起千万斤重担。不问可知，五脏绝对受了重伤，没残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险……
  真的好险……最后一秒……这些怪物的自爆，最后一秒才会让人感到极度的危险……那是能让阎罗都饮恨的危机！他先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虫子，如此危险，直到看到这一幕，他才终于想了起来。
  “传说中，齐女身前是人类贵女，含冤而死，失去三魂七魄中的某一部分，最后尸变成了蝉。”他却没有休息。喘息着开口道：“那具尸体，就是你的肉身。对吗？”
  “这具肉身，已经两千多年了，是吗？”
  “而你……之所以能变成齐女，是因为……你的夫君，亲手将你做成了这具木偶。是吧……徐福的妻子？”
  白蝉身体轻轻一颤，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下去。
  没有人看到，秦夜暗中舒了一口气，轻轻握了握拳头。貌似云淡风轻地继续说道：“身为华国历史上最强大的修士，他抽去了你的几道魂魄，让你浑浑噩噩不知所以。他这么做有什么用呢？”
  他仿佛在自问自答，靠在椅背上，缓缓道：“因为……你能启动归墟啊……”
  “徐福当年找到的，就是瀛洲仙山。而当时的归墟不知道死没死……我猜已经死了。徐福将归墟做成了不朽的航母，而这样的航母，他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最信得过的……莫过于死人……”
  “齐女……你在历史上没有名字，不过你既然在这里，就说明……徐福出海是带着你的。”秦夜的声音如同恶魔的诱惑，缓缓道：“他也知道，寻访仙山无望。不带走你们，秦始皇不会放过你。只可惜……”
  他幽幽叹了口气：“人生若只如初见。”
  白蝉身体顿了顿。
  它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了人类的情感。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句话，让她凌乱的记忆不断反复。
  “歪打正着，你们没有找到传说中藏着不死仙药的蓬莱仙山，却找到了瀛洲仙山。你们以为的相濡以沫，却变成了相忘于江湖。”
  “他吃过太岁，比人类更清楚，人有多善变……”他淡淡道：“他可是吃了秦始皇的不死仙药啊……只要说出去就是死。他开始怀疑，发疯一样怀疑，而你，显然不够让他信得过。于是……你就变成了今天的齐女，他抽掉了你三魂七魄中的一部分，只留下他想让你留下的记忆。所以，你成为了蜃楼城归墟巨兽启动的钥匙……啊，你的身子在颤抖，是想起了什么？”
  秦夜轻轻抚摸着蝉背，白蝉抖得厉害，这一次却并没有攻击：“你是不是在猜，我怎么想到的？”
  猜对了！
  有的时候，语言堪比利刃。
  他的话，一丝一丝插入齐女的身躯。看似他云淡风轻，实则轻轻触碰着齐女的手指，一刻也没有松懈。
  就在想通蜃楼城真面目的刹那，他心中涌起了一个看似荒诞的想法。
  荒诞只是表面，然而一旦可行，就是桃花源的末日！
  海中巨兽归墟，归墟腹中仙山，仙山最深处的齐女……这些东西，一环一环，形成了一个……无证之罪。
  压抑住心中的兴奋，他抽丝剥茧一般说道：“其实很简单，从你跳下洞口，接着归墟启动，我就猜测……你是启动的钥匙。不……起码你掌握着归墟的‘唤醒权’。当发现你是齐女，再联系一下徐福的想法，他的作风……其实并不难猜，不是吗？”
  “蜃楼城，是他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但是，真正掌握住蜃楼城不算什么，掌握住归墟才是根源。于是，他又想到了你。有什么比自己曾经最亲密的人更信得过呢？尤其，她现在还变成了活死人。哦，不，是脑海里记忆不完整，只剩下你们美好回忆的活死人。”
  齐女的身躯不动了。
  秦夜没有失望，而是心脏都为之加速。以人类的情感来想，现在的齐女并非因为他说错而冷漠，而是……认命。
  或者，绝望。
  认命于自己遇人不淑。
  绝望于这千百年的轮回。
  “不过，徐福算漏了一手。”秦夜深吸了一口气，口吻中充满了诱惑：“你……可没吃过太岁。”
  “你的魂，在地府是有记载的。只要我想，找出他抽去你的残魂，让你的魂魄完整，并不难。”
  “只需要……你和我做一个交换。如何？”
  嗡……这一次，齐女的身躯拼命震动起来。仿佛在缺失的记忆与自己虚假的“职责”中挣扎。
  齐女似虫，却不是虫。
  她有人的灵智，思维，只是不能开口。如此久的时间，她必然早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记忆哪里不对。
  她或许，可能，应该怀疑过徐福。但是，她不敢想。
  因为在她仅存的记忆中，他们是如此的恩爱。
  许久，齐女挣扎着身子，在桌子上用腿划开灰尘，写出了一行字。
  “我不是他的对手？”秦夜轻轻读了出来，点了点头：“是的，他是阎罗高阶，两千年以来人类最强修士。距离赵大哥那个虚无缥缈的位置也只差一步。但是……”
  他冷笑道：“他，不是整个华国地府的对手！”
  “区区桃花源，没发现就算。发现了……华国地府真正战力，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
  成功了……他脸上神色平静，心脏已经加速跳动起来。
  在认出这是神虫齐女之后，他脑海里太多线索就串了起来。是的，没有证据，但是……这是无证之罪！值得一试！
  如果成了，他能得到什么？
  徐福曾经枕边人的背叛！
  一个同样在两千多年前活过的人，她见证过不死仙药的出事，见证过徐福辣手将所有人变为活死人。见证过徐福一桩桩，一件件最私密的事情！
  他的弱点，他的爱好，他的喜恶……这对接下来面对这位史上最强修士太有利了！
  而且……还得到了归墟！
  诚然，归墟现在已经死去。但是……这是徐福用了两千年打造出来的，整个三界唯一一艘神兽航母！
  真正得到了它，只要放在东华国海，哪个地府敢从这里过来？
  很幸运，他成功了。
  现在还不是考虑战利品的时候……他压下心中的狂喜，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带齐女回地府。
  然后……他才有功夫一点点的，慢慢地剥开桃花源的真相。
  “我会带你回地府，帮你找到缺失的魂魄。而作为报答，你要将我们带往桃花源。而且……告诉我蜃楼号的秘密！同时，你也要作为蜃楼号的舰长。为地府永远工作。如何？”
  死寂。
  五分钟后，齐女狠狠磕了个头。随后，拼命在桌面上写道。
  “屋顶神社……那里，藏着徐福最后的底牌……”
  “他隐藏于全世界国家的尘世灯塔位置……他各个国家明暗的底细……这些东西都是我一点一点搜集的，帮我找回灵魂，我告诉你……尘世灯塔的真正作用，和寻找桃花源唯一的方法！”
  “相信我……桃花源存在，一直存在！但是，它并非用一般的方法能找到！除了徐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
  秦夜深深颔首。
  果然，没人是蠢货。
  齐女早就对徐福起了疑心，否则不会搜集这些东西。
  抽去三魂七魄的其中一部分，人就不会完整。哪怕记忆拼接得再好，也会留下工匠的手笔。而非……浑然天成。
  虚假的记忆，哪怕再美丽，也苍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