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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节

  住在燕京与庆丰的勋贵都知道,小仙苑的园子那得提前一俩月定呢。
  等绕着园子溜达了一圈儿,当七茜儿她们登高坐下,那对面戏台戏班子的班头,就已经把戏单子递上来,请七茜儿她们点戏呢。
  七茜儿可没做过这样的主,便笑着把戏单子递给董太太,董太太又笑着把牌给了潘御使的夫人宋氏。
  宋氏心里怯懦,只客气了几句,最后单子还是给了七茜儿,七茜儿无奈便用眼角去看张婉如,
  张婉如这次便不推脱,笑眯眯的就点了《连环计》里的《小宴》《大宴》。
  等她点好,她母亲董氏就开始瞪她,张婉如却说:“我的娘,嫁都嫁出去了,您还管着我?在家相公也是随着我的,如今可算轮到我能做主了……您从前带我赴宴,那是人家唱什么,我就得跟着听什么,那是什么都不让我听全呼了,就憋的我回来找戏本子看,还得偷偷看!罚了都不知道多少次了,就可惜一出《连环计》,我七岁懂戏起就想看个全本,可算今日就给我逮到了!诸位太太奶奶可行行好……”她合十拜了一圈儿笑道:“就缺这两出,便看到全本了。”
  一般戏文也是一日一出的演着,就可不是这些深闺里的小姐看不到全本么。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便确定了这两出让班主下去备戏去了,人家都走了十几步了,张婉如还在后面嘱咐呢:“我说那班主!我看你们可是新挪营到咱燕京的,今儿可得给咱出大力气!要火候老道些,晓得不?”
  那班主回身施礼,笑着说:“那是自然,今儿就是嗓儿哏了,都要给诸位奶奶小姐唱出个十六园的头彩来。”
  张婉如高兴:“成!只管好好唱!一会给你们赏几大簸箩钱儿!”
  诸位奶奶闻言,便一起笑,叫那班主赶紧去备着,一会定有赏的。
  确定没了外人了,余大妞才悄悄来到七茜儿身后,又拉拉七茜儿的衣裳,等七茜儿看她,她便问:“婶子?三婶子的话儿怎么没听懂?”
  七茜儿闻言顿时就笑了,她也不压低声音,就拿着扇子指着张婉如说:“你可甭跟这戏台野人学,她就不教你点好,我都不知道她从前是怎么长的?她这一张嘴都是人家班子里的行话,挪营儿就是新来的戏班儿,火候就是使的力气,哏了便是嗓子哑了,你听听,这是听了多少本了?”
  大家闻言,顿时又笑了起来。
  张文茹眨巴下眼睛,便反唇便讥讽道:“嘿!都听听,我多冤啊,我就是个老实疙瘩直肠子,什么都不藏着掖着,这一说话就露相,可是我露了,你却也别立时便懂了啊?”
  七茜儿刹那呆滞,丢了扇子便去挠她痒痒。
  众人又笑了起来,闹了好半天,董太太便对那几个羞涩的小姑娘道:“我们都是老太太了,那戏还得等一会子,你们便带着妞儿去摘花玩儿吧,好好看着你们妹妹,她是头回来。”
  潘家的几个姑娘闻言,便乖顺的站起来施礼告辞,又取了家里带来的小花篮,引着手脚不知道该往那边放的余大妞,就一起下去摘花儿了。
  五位姑娘沿着台阶下去,在附近玩了一会子便走的越来越远。
  看她们玩的高兴,几位太太便也坐不住了,董太太虽是来过小仙苑,却是头回奢侈的这么少的人,就霸占个中园,她也拉了宋氏说去附近看看,摘花的篮子却是没要的。
  如此,这见山台便只有听不到一脸蒙的丁鱼娘,张婉如,七茜儿三位了。
  张婉如拿着扇子,贴着七茜儿的耳朵道:“也不知道你从哪儿得的消息,那十巧还不成人呢吧?”
  七茜儿面目瞬间涨红起来。
  却听张婉如又说:“我到觉着她家八巧不错。”
  七茜儿一愣,就扭脸看她。
  张婉如放下扇子,面上带笑的说:“从咱这里下去,那大的七巧姑娘面儿上倒是很照顾咱大妞,可你看她摘花那胎相,这地方从前我来,也是采人家一两朵回家应应景,你细细看,人家真是逮住便宜就往死了掘你的根儿呢!这一会儿换俩篮子了。”
  七茜儿也不懂这里的内情啊,她满面困惑的也探头看,却看不到人了。
  要说是相看后宅小姐的经验,她也承认是绝没有张婉如的眼力好。生来天定的环境,没法子的事情,都得慢慢成长。
  清风送来,满鼻翼花香,这地方景致是真的美,便又等得一会儿,就见两排二十几位晚香归的婢仆,端着酒菜,点心,各色果子就上了见山台,又静默有序的帮着摆好,安静的下去。
  这种哄人的架势,只要人坐在这里,便会觉着自己是个皇后娘娘。
  张婉如拿起酒壶,揭开盖子低头闻闻便笑了起来,她给自己倒了一杯也没管着七茜儿便饮了一口才说:“哎呀,地道的三家沟十年菊花酿,从前只是听闻,总算是喝到了。”
  好么,这位非但是个戏痴,心里还住着酒鬼呢。
  嫁了人的张婉如与童金台相处愉快,甭看童金台刚刚识字,人家得个媳妇儿不容易,那也是百依百顺着,更加之七茜儿之前管的极严,张婉如嫁进来才知道,自己郎君比自己还爱干净呢。
  张婉如有自己的骄傲,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多聪慧,知道童金台出身不好,又是军营出来的糙汉,便有迎接狂风骤雨的预算。
  谁又能想到呢,就真真是一路欢喜,人那叫个好看精神,还老实,被他大哥影响着对媳妇儿更是百依百顺,她现在就觉着这辈子为啥一直嫁不出去?就是等她家金台来娶呢。
  彻底放松的张婉如靠在垫子上,懒散如个酒仙人,没喝她都醉巴巴的可爱,七茜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耳边却听着张婉如的分析,她就一口一口的品着,只觉又学到了东西。
  张婉如不在意的说:“小嫂子想的都是正理,咱家是不适合豪门大户,那既然都低就了,自然要好的里面选好的。谁都知道潘家穷,咱也不图她们什么,可是你看看那七巧,就恨不得连根拔了搬到她家去,这就不成的……。”
  七茜儿想了下,果然就是的,那潘七巧下去便接了剪子,利落的收回了两篮子花儿。
  却有些小家子气了。
  “成不成的我是不知道,总归小嫂子您做主!可那姑娘如何,我却是知道的。她啊,今晚回去必然是亲戚姐妹四处送人情,张嘴闭嘴是小仙苑晚香归的金万铃儿,说不得还要寻些平常舍不得用的洒金签儿,再填上几首诗句显示显示才情,你说可就多体面?可惜啊,就坑的咱一株三百文赔人家花儿,出去不知道要交多少钱,才能离了这个门呢。”
  七茜儿本就不会相中潘七巧,闻言便饮一杯笑道:“却是太露痕迹了,嗨!小姑娘心里虚荣些也正常,谁还没有显摆自己的时候?”
  张婉如瞥了她一眼,想着,你才多大,还喊旁人小姑娘?
  又继续道:“你再说那九巧,十巧的,那是一下去就没了影子,到底贪玩了些,这女孩儿长大与男孩儿不同,男孩儿是慢慢成人的,可女孩儿却是某一清早起来,身上心上便长成了。这两个姑娘吧,看上去比她们姐姐好些,却不大呢,差一遭儿醒悟就是小儿样子。咱给马二姑寻了来慢慢教,怕就成了仇人,出去说咱刻薄她了……”
  那就剩个八巧了,七茜儿想起刚才最不出色的八巧,她努力回忆,前世却毫无印象。
  那是个很平淡的姑娘呢。
  于是她问:“莫不是你看中八巧了?”
  张婉如叹息了下点头:“恩,看中了!稳当,老实,居家过日子也不必有太多的本事,踏踏实实就足够了。”
  她扭脸头对七茜儿道:“谁还不是三五岁便跟着母亲学着盘账理事的,她姐姐妹妹既然会,她也不可能没学过。咱家马二姑那性子一会一蹦跶的,防不住房顶上都能打滚儿的人,他就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也不缺个好戏台,却缺个捧他场的好看客,您说呢?嫂子?”
  七茜儿是个能容下人言的,她细细想了下便苦笑的道:“也是我道听途说,到底是想的浅了……你的道理讲得通,马二姑就少个人包容忍耐,八巧姑娘很合适。”
  说完,她对一边使劲看她们口型的丁鱼娘就比了个八。
  丁鱼娘出门自然是牵挂女儿,才将眼睛更是不错眼的盯着,那大点的姑娘她也不喜欢,从让着自己闺女帮着提篮子她就不愿意了,那小的俩更没影儿了都……倒是那个行八的,就默默跟着自己闺女照顾。
  看七巧让她提篮子,她便上去接过了一手提着一个,却时不时回头要看看自己的大妞,丁鱼娘喜欢八巧,就对七茜儿比比大拇指头。
  那戏台上锣鼓一响,四处溜达的客人们便都回了来。
  潘家四个姑娘又羞羞答答的坐下,如小花仙一般招人待见了,那七巧姑娘忒会办事儿,还贴心的给七茜儿送了一篮子她选的最好看的花。
  可她却没看到,自己的嫂子那是强扯了笑容,对七茜儿满面抱歉。
  人家花园子里的都是名品,一株就好几百文钱呢,这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可七茜儿却高高兴兴的接了花儿,还夸奖七巧姑娘眼光好。
  都让人家来玩耍了,索性就大方到底,随她吧。
  待戏台上一开鼓,就有小仙苑的管事,抬了四簸箩铜钱上来,让七茜儿她赏人用。
  张婉如一撇嘴,歪着脑袋对七茜儿道:“我才将就是一说,这小仙苑的管事今儿怎么到处抖机灵?”
  七茜儿表面大方,露着笑,拿着扇子堵嘴对张婉如道:“你可说说,今儿算是落了贼窝了,我看今儿不舍几十两,咱也甭想出去了!”
  张婉如瞥了她一眼,就缓缓伸出两根指头促狭道:“包园儿,折花儿,戏班儿,打赏四簸箩钱儿,还有这些婢仆侍奉钱,我前几日还纳闷呢,你怎么就舍得来这个地方了?还包的是晚香归,嫂子家财忒厚啊!”
  本心肝碎成八瓣儿的七茜儿闻言就一愣,又想到什么便忽笑了起来,她拿起扇子敲了下张婉如的肩膀低声道:“回去老太太问,就最多说十两啊,也别让你娘露了行迹,不然咱都别想好过!”
  张婉如闻言,表情就是一裂,到底严肃的点了下头,她本带了钱来,也是逗七茜儿的,却不想这个小了自己好些岁的小嫂子,脾性真是稳当的很呢。
  她端起一杯水酒对七茜儿道:“既来之。”
  七茜儿与她碰了一下轻笑:“安了,安了,老太太不知道,就切安呢……”
  说完又笑作一团。
  坐在一边,从未享受过这样日子的潘七巧,便也端起酒杯浅浅的喝一口。
  她从未过过这样的日子,加之又赏了一院子好菊便莫名哀伤起来,只听那戏文里唱到:“万愁千绪借酒浇……”她又莫名想哭,便悄悄去看主桌众星拱月的两位奶奶。
  出门的时候爹与她说过,这小仙苑随便哪个园子,少花了百贯都出不去。
  又说自己好日子来了!
  若是,若是今儿真的相中自己,怕是从此便告别闺阁,要过这样的浇愁日子了。
  自己这一世就如此交代了?毕竟那边却是个契约奴出身的军痞,自己说什么话他都未必能接住,这可难过死了呢。
  七茜儿可不知道这七巧姑娘想的颇多,她倒是被张婉如点醒,便不由自主去看八巧姑娘了。
  哧……就果然是有趣儿的孩子,这四个姑娘就数她白胖,人家面前摆着一碟有皮儿的干果,她许是吃得好了,便想跟别人说说,别人听戏入迷不搭理她,她却也不失望,
  就悄悄挪过那碟子,霸占住开始剥皮。
  待皮儿剥好,更是这边一堆儿,那边一堆儿把周围的人照顾到了。
  只可惜她的姐妹各有心思,只是拿起来享用,却不肯与她一起赞美好吃。
  可能是在家也是如此吧,八巧做惯了,更是全心全意在那边剥皮,她一直剥到大妞儿偶尔低头,看面前有一堆儿果仁,便拿起吃了几个。
  她有个半聋说不清话的娘,吃得好,便习惯竖起大拇指,对潘八巧使劲比划比划。
  潘八巧眼睛一亮,顿时把这姑娘引为知己,张婉如刚才还夸她是个踏实老实的,谁能想到这姑娘一伸手,便把给旁个姐妹剥的果仁都收了回来,就分成两堆儿,她一堆余大妞一堆儿。
  成为朋友就是刹那顺眼的事情,这俩傻姑娘吃着吃着,手就拉在了一起,好像再也无法分开了。
  期间,潘十巧想过来捞一把,却被她姐姐一瞪眼,对着她手背就是一巴掌。
  潘十巧顿时老实了。
  七茜儿就歪头问张婉如:“恩,老实踏实?”
  张婉如咯咯的笑了起来,拿着酒壶就对四月说:“今儿高兴,你们奶奶说要换大杯子。”
  四月万想不到三太太会骗自己,人特机灵的,回身便给换了大两倍的玛瑙杯来。
  自此七茜儿半推半就的就喝了半壶十年菊花酿。
  可她们却不知道,那边叫做七巧的姑娘,心里就已经想到后半生,挨打受骂不能与外认提及,就只能苦水自己咽下。
  那常来常往,虽都是高贵府邸,可她男人不懂风情,日日就只会饮酒赌钱,还三不五时在外胡搞。竟折腾的她一身柔弱骨不堪折磨,一口鲜血喷出,就倒在十月黄花地的花瓣上。
  她身心损伤还得强打精神为家里算计,跟这两个不像话的出门交际,又被灌酒,她要怎么拒绝呢?是悲愤一下一饮而尽呢?还是学这戏台上的貂蝉故作不在意的说,劝君更饮一杯酒,一杯在手胸中块垒消……?
  总有一日,自己被折磨死,她们才知道自己的好,自然是在自己坟前啼哭后悔……
  潘七巧姑娘难受的要死,含泪又是一杯酒。
  潘八巧感觉身边一冷,扭脸便看到她姐又开始了,便往余大妞身边躲了躲。
  余大妞好奇的问她:“怎么了?”
  潘八巧便想起母亲说的话,凭男人女儿家,十七八岁,就总要得些痴男怨女的哀伤病的,等到长大了自然就好了。
  虽然她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得这种哀伤病,却也愿意为姐姐遮掩下,便对余大妞说:“无事,吃饱了百病全消,那你这个吃不吃了?”
  看余大妞摇头,她便愉快的拽过人家的菊花糕,大快朵颐起来。
  母亲又说的对了,凭的天塌了,也得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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