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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节

  正说着,二十多个小厮便抬着巨大的筐子进院,常连芳扶着柴氏让开,低头一看却看到全是瓜果梨桃。
  他伸手摸了一个梨儿咬了一口,牙齿根儿瞬间一冷,便问:“这是哪家果行里的果儿,这是刚从窖里起出来的吧?这个天儿,这些东西可贵。”
  初冬果子价格已经起来了,这一买十筐怕得不少钱呢。
  也巧了,押送这堆果子的,正是陈家针线上的尹婆子,听到常连芳问,她便笑眯眯的过来施礼说:“六爷,这是咱家初秋入窖的果儿,那时候存了不少呢,回头这边给大帐照秋里的果儿钱结账就是,这一斤本地果儿至多也就几文,不贵呢。”
  常连芳的排序随老太太那边走,婢仆私下说他,便是棋盘院的六爷。
  常连芳闻言愕然:“咱家窖?”
  尹婆子笑道:“对呀,如今谁家没两口深窖呢,您这边奶奶也命人打了窖,不过今年没存东西,这些果儿是童三爷家窖里的,咱这次用的菜蔬都在大爷院儿里,冰窖在余二爷家,咱家窖多,办事儿就简省。”
  便是燕京大户,也没亲卫巷子深窖多。
  怕耽误事儿,尹婆子说完施礼便走,走到那些架前,便有余寿田身边的大谷小谷,一个拿着大秤,一个拿着账本,收了多少斤果子,便写多少斤,等会席面要用,也得过人家手。是出了多少,谁拿了,放在哪儿也自有规矩。
  柴氏看的实在咂舌,又一想,这才是仔细人呢,人家亲卫巷的奶奶们办事,还真是一根针都不给你浪费的。
  更加羡慕了。
  她心酸的带着儿子去了主院,还没进院呢,就听到陈家老太太声音特别大的,几乎是吼着在教训人:“你这是啥意思啊?你这是生怕小叔子家比你们过的好是吧?”
  包氏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被人撅,她脸上火辣辣的,就捏着帕子辩驳:“老太太说的这是什么话?以后我们小叔子要在这边活呢,这挨门挨户的也该打个招呼啊!我,我这也是为了小三儿好不是。”
  陈老太太被全家惯的无法无天,她现在跟谁都不客气,闻言不给人家留脸的继续数落道:“我可看不到你们二位的好,就满大街打听去!我就没听说过这般浪费的,那六部巷子办事的不少,怎地他们家办事,也出炸货,却不知道给咱家一碗?
  你们这倒好,打进门就到处挑毛病,正经忙你帮不上,你当这是你们家啊?这是亲卫巷,这是我干孙子的屋儿!
  甭说你家分家个人顾个人了,你这挨门挨户一家六样儿送出去,感情你家小叔子开金山的?花他钱儿你不心疼,老婆子我可心疼死了。这泉后街多少户人家,你欠他们的啊?你是有什么短处被人拿捏住了,你要上门巴结?你也甭跟我说你是谁,我可不认你这做法……”
  柴氏抬眼就看到自己那俩不成器的媳妇儿,便觉着羞臊。
  也不知道她俩咋想的,许是今儿真心来讨好,也想出些力气,也早早就到了,可这一进院子她俩就想揽权,就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小叔子家的事情总览过去,才能彰显她们的手段。
  然而这两位做事不太精明,花小叔子的钱更不心疼,看各院子,各地方都安排好了人,又插不进手去,她们就提了个小建议,就说好歹也是侯门家少爷温锅,自然要体体面面,挨门挨户都送些意思才是气派。
  我的妈,这就捅了马蜂窝了。
  她们这话还没说完,不等人寻了七茜儿出来撅,老太太进门便听到了。
  人家可不懂客气,管你是谁家嫂子呢,浪费就得收拾你。
  包氏夏氏身后跟着自己得当的婆子丫头,也是呼啦啦一大群来了,被人当众说的实在不高兴,正要还嘴辩解,便听到自己婆婆冷飕飕的在一边说:“你俩怎么来了?”
  当下,这二位便脸色苍白起来。
  包氏夏氏商议的好,今儿早早到了,把事情办的光鲜亮丽,婆家自然会看到她们的好……谁能想到,自己婆婆也到了,还来的这般早。
  当着人,柴氏也得给媳妇儿留脸,便喊她们站一边后,柴氏亲亲热热的过去,挽住老太太亲昵道:“哎呦,我的老祖宗,他一个小辈儿温锅,咋就惊动您了?”
  陈老太太喜欢柴氏,对脾气不说,这位逢年过节从不少她的孝敬。
  她们一起去了正堂坐下,老太太这才说:“哎呦~亲家太太,我能不过来么?我干孙孙这么大的事儿呢,她们也就是个嘴上厉害的,要我说这家计活儿,也不是我眼高,我那是一个都看不上!
  你家这才俩大手,我家倒好,从上到下足足十一个,那真是一个比一个不会过,就稍看不住,就得给你飞扬出去几百文去,亲家太太你也是胆子大,就敢随便她们折腾?还……还两万贯?你疯啦!就你家这事儿,要老婆子来办,嘿,几百钱一席,鸡鸭鱼肉洋洋齐全体面,我给你开七天流水都花不了一千贯,还两万贯!”
  老太太龇牙咧嘴:“你老常家男人眼瞎!”
  常家婆媳三人,就被老太太几百文这数目,吓的倒吸一口冷气。
  常连芳看的直乐呵,笑完,颠颠去总账房找自己嫂子去,这一进去就看到满屋子婆子,正在那边排队取牌子,进来的出去的,那是丁点不带乱的……
  看到常连芳进来,七茜儿还笑着问呢:“呦,咱家少爷起了?吃了么?”
  常连芳说没有,七茜儿便打发人给他下丸子烹热汤,再就两个炸货垫垫肚子。
  这才是亲嫂子呢。
  常连芳也不客气,就斜坐在自己嫂子身边看她理事,顺便等自己的早饭,他心里暖洋洋的,也不操心不费力的心里美,便说:“嫂子,您知道吧,我家那两个来了,还没到您这边呢,就给咱老太太撅了,我想着一会子我家老太太来了也不会客气,就还得撅一次。”
  七茜儿笑了起来:“算她们倒霉吧,遇到谁不好,遇咱家老太太,还想满大街的送东西?这是她们,老太太才不乐意给旁人教育儿媳妇呢,也就是说说。
  你家那俩吧,要说坏,跟咱小七遇到的一比,这人间处处都是菩萨。
  你家那俩就是憨,还是里外分不清的憨。花小叔子家底不心疼,可快别说她们了,我听你哥说,家里现在正给你看媳妇儿呢,可看好谁家的了?”
  这老嫂子调侃小叔子,就是随便调侃,小叔子也未必就好意思。
  常连芳脸上瞬间涨红,便岔话问:“我哥呢?”
  七茜儿抬手接了牌子丢在身边的托盘里,就没抬头的絮叨说:“大早上就跟爹背着弓箭,带着一群人上山狩猎了,说好歹今儿给你打些野味添个菜,我看啊,你就甭指望了,那就是一群靠不住的,指望他们这点野味,今儿这席面就开不成了。
  老爷子出门预备好些东西呢,案几,矮塌,笔墨纸砚,卤肉小酒,嘿嘿,要是二头山顶今儿再起一点冬雾,今儿爹最少也得泼墨十副,你哥就知道惯着他,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光色料今儿给他背了一担上山,你可等吧,野味?野草吃不吃?”
  常连芳闻言,就笑的咯咯的。
  有婆子端来热汤,还有现拌的几样小菜外加刚出油锅的馓子。
  常连芳坐起来边吃边道:“嫂子就让我哥玩个几天吧,打下月起,我哥他们就得入深山练斥候去了,年前都回不来呢……”
  常连芳这话还没说完,七茜儿手里一堆的牌子便跌了一桌子。
  七茜儿满面惊容的看着常连芳问:“你说什么?!”
  常连芳被她吓一跳,便放下筷子犹豫的说:“我哥,下月要进山练兵去……怎么了,嫂子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事大了去了!
  自己的安儿是十二月六日怀上的,这个日子七茜儿是记不住错的,那臭头要是扎了老林子,自己的安儿可从哪里来啊?
  第119章
  常府温居,来的多数是年轻公子,倒也有几位不常见到的老大人登门,目标不是常家,却是奔福瑞郡王来的。
  佘青岭不爱热闹,过了午膳才到的常府,常侯爷亲去亲卫巷等着,他吃了家里的饭,才溜溜达达披着薄裘,夹着一卷今早画的,墨汁还未干的百泉山冬雾图去做贺礼。
  这就不错了。
  他眼里还是很看的上郑阿蛮,李敬圭,常连芳的,这几个孩子常在皇爷身边溜达知根知底,品行更是没问题。
  待他到时,进门一看那群老大人树皮般的老脸便乐了,无它,都是他从前在户部交下来的关系,也真是好久未见了。
  如此,这一群老大人占了棋盘院最好的地方闲聊,而热气腾腾的常侯爷常免申也不敢多言,就不可思议的在一边看。
  这可都是实权文臣,跟他也没有什么话说,却都来了。
  甭看他是个候了,有些人你攀不上就是攀不上,文武之间自古都有很明显的界限。
  这古话真就没说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三年前陈家什么气象,当家男人做契约奴的,坐堂的媳妇儿就跟自己一文一文死扣着卖旧衣换粮食。
  若不是自己一眼便看破那小娘子真身,觉着有可交之处,便令家里不得怠慢,就哪有幺儿这么好的日子。
  人家这良心可意思大了,甭看他是个侯爷,他给儿子整不出这样的一套宅子。
  也不是没钱儿,是不敢。
  想到这里,常侯爷便想起两个儿媳妇私分了的那一笔战事里来的横财,心里就更加难受。
  他抬眼瞪了自己做陪客的长子常连起,次子常连旭一眼,这两位心里有亏便低头看地。
  其实,也就只能是瞪一眼了,常侯爷心里很清楚,常府早就分家,人家搂到自己怀里的东西是不能吐出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要公平的是律法,是表面的朝堂,现在可怎么办?
  就只能糊涂着办呢。
  小儿子有气,搬家温居大宴宾朋竟不愿跟家里求援,可见心伤多重,他这心里有愧吖。
  谁能想到,人家的义兄转身就给自己干弟弟撑起这么大的体面,这来的都是什么人?
  当朝超品的郡王爷,隐相,又好几位实权的老大人,小幺儿自己会做人,甭看三年不在京里,可来的却都是一等一的公子。
  那郑阿蛮,李敬圭,还有陈大胜就站在家门口给小幺儿做迎宾。
  这又是多么大的体面。
  哎,看样子,幺儿以后却是跟家里越来越远了……
  老大人们聚在一起其实也很热闹,你是孙子,他是猴的互相讥讽,笑闹一会儿,便有户部一位叫张□□的老大人建议大家写些中堂,斗方,对联以作温居贺礼。
  这帮人向来目下无尘,更一字千金,而今却要随随便便给自己幺儿写字了?
  常免申心中大喜,刚想蹦起来让人准备笔墨纸砚,却听福瑞郡王笑说:“老侯爷可不敢上了他们的当去,你要听我的,就街上书局,古董店里几百文淘换去,这几个家伙可不做赔本的买卖,他们啊!这是听说你从南边弄了六十年老黄酒回来了,眼下甭说六十年,便是十年的黄酒都不好找了……”
  常侯爷脾气爽利,便笑着道:“我的郡王爷,不就是酒么!管够的!我们前方打仗三年,亏您老,还有列位老大人多方筹措,老实话,从前朝开始跟着陛下四处争戈的,还就是这次平叛打的痛快,这粮草跟上了,那是一点儿委屈没受过……
  这六十年的老酒么,纯是他们瞎说的,可三十年的老黄酒却也拉了几车,也是常某就贪这一口,又怕醉了贻误军机,在前面就没敢喝,这才留到现在,诸位大人今儿只管随便写着,别的咱没有,这酒啊,就管够!”
  他说完,几个老头儿就格外高兴,纷纷自觉拿起笔墨纸砚,就随便写了一些什么,传家有道唯敦厚,处事无奇但率真之类……也算是体面。
  那边写完,常免申亲自上去收拢,郑重万分的吩咐人,立刻把燕京百年以上的老裱行的师傅请家里来,这些东西便是他小儿以后传家的宝贝。
  这懂不懂书画的,常侯爷这态度总是没错的,给列位老大人抬的很高,众人哈哈大笑,算作皆大欢喜。
  老人家在这边热闹,年轻人也在外院热闹,常连芳这棋盘院真的大,今儿来宾一二百,还都带了家眷,却都能容的下。
  都在各院里,听书的听书,看戏的看戏,耍牌九的耍牌九,陈大胜甚至把京里几个有名的跤王喊来家里热闹,给他义弟撑场子。
  他最不堪的岁月,常连芳肯认他,帮他,这份情谊他便不能忘。
  男人们看摔跤就难免热血,喊的撕心裂肺的。这声儿盖不住,便隔着两座院子,传到了后宅之中。
  七茜儿今儿魂不守舍还两次给错了牌子,最后手里的生活到底做不下去,她就离开常府,悄悄去了老宅那边。
  老宅里,老太太正跟两个丫头拿几串铜钱耍骨牌,喜鹊已经知事,便躲在老太太后面连蒙带换的给老太太拼出一套双人儿来,就卷了人家丫头们三十几个钱去。
  老太太把骨牌拍的呯呯作响,嫣然一个老赌徒摸样,她赢了钱,还大手一挥对喜鹊道:“赢了!喜鹊,去给奶奶把钱儿都串起来。”
  喜鹊坐起,笑眯眯撑开两臂,从哀叫不已的丫头手里,抢钱儿放做一堆,又拿红线一个一个的串起来。
  看她们这样,本心情有些慌的七茜儿便笑出声来。
  “呀,你咋回来了?”
  老太太看她过来,便笑着招呼她坐。
  七茜儿坐下左右看看,便问:“庭哥儿呢?平时不找他就满地都是他拖着棍儿,撵着猫狗的影儿,今儿那边那般的热闹,却一直没看到他?”
  老太太正在洗牌的手一顿,却笑着对一月二月说:“嗨,你找他干啥?淘气成那样,还不够你烦的呢!你俩抱姐儿棋盘院里去看戏去吧。”
  她说完,扭脸耐心哄道:“宝贝儿呦,你去小花儿哥那边看大戏好不好?”
  喜鹊点头,笑着对二月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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