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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这样的日子,若是让凌祈宴来过,只怕一日都过不下去。
  凌祈宴立时有些食不知味,只能吃腌菜配杂粮馒头的日子,是他没法想象的,哪怕他们现在身份对换,太后也已帮他将后半辈子都安排好了,他依旧能过得富贵顺遂。
  可这一切,原本并不是他该得的。
  一桌子的膳食俱已送上,温瀛盛了碗热汤搁到他面前:“先喝汤吧。”
  凌祈宴低了头,莫名生出种吃人嘴短的心虚,然后又生了气,这人这么小心眼,肯定是故意在他面前说这些,好提醒他,他本来该过怎样的日子。
  于是也不想再理温瀛,更不敢喝酒,默不作声地用完膳,起身回房去歇息。
  温瀛站在窗边,目送着他走进西间厢房。
  房门阖上,房中烛火燃起,窗纸上映出凌祈宴的身影,模糊不清。
  廊外淅淅沥沥地落起春雨,沿着廊檐而下,滴落在廊下的青石板上,如泣如诉。
  温瀛默然看了片刻,轻闭起眼。
  半夜时分,凌祈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官邸里的床板太硬,硌得他浑身不舒服,外头断续的落雨声更叫他心烦意燥。
  心里好似藏了团邪火,横冲直撞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凌祈宴坐起身,大声喊:“来人!”
  等了片刻,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门来的人脚步停在屏风之外,未再往前,亦未出声。
  凌祈宴皱眉,刚要说什么,心下蓦地一凛:“谁?”
  依旧没人应声,烛台上的灯被点亮,借着那一点昏暗火光,凌祈宴看清楚了屏风上映出的高大身影,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中衣:“你、你来做什么?”
  “……毓王殿下可还记得?当年殿下召我去寝屋,也是这样只在外间点了一盏灯,让我一件一件脱下衣裳。”
  温瀛幽幽说着,漫不经心地拨弄烛台上的灯芯。
  他突然提起当年之事,凌祈宴心头不安更甚,恼道:“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记着呢,……再说了,占便宜的明明是你。”
  “你说的对,毓王殿下的垂青,当真叫人欣喜若狂。”温瀛的嗓音愈发低沉,仿若在呓语。
  凌祈宴噎住。
  安静无言一阵,温瀛放下剪子,缓步走入屏风内,凌祈宴不由往床里缩了缩,浑身戒备地瞪着他。
  温瀛没有走近,倚着屏风,借着外头的那一点光亮,盯着凌祈宴带上怒气的脸,无声打量。
  僵持片刻,凌祈宴受不了他这副越来越像凌祈寓那狗东西的阴恻模样,冷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你是觉着我当年羞辱了你?如今非要报复回来?”
  温瀛淡声提醒他:“殿下又忘了,当年我就说过,我从未觉得这事是耻辱。”
  “……那你干嘛这样对我?”
  温瀛的眼瞳比这无边的夜色更沉,望着他,轻吐出声:“三年前离开上京城的那日,太子派人在山道上截杀我,一场恶战之后,我将他们反杀,手臂受了剑伤。”
  “去到松麓关三个月后,我第一次上战场,那时我只是军中最低一等的小旗,手下有十个人,我们这一支被分到前锋阵营,我拎着铁枪冲上阵前,与人厮杀,斩首九级、重伤十数,我手下十人死了四个,我的肩膀上也被划了一道口子。”
  “那一战之后,我被破格升上总旗,手下有五十兵丁,之后的每一场战役,我都主动请缨,带着我手下兵马冲在最前面,数次踏进鬼门关,我的身上留下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疤。”
  “一年多前,我在战场上侥幸射杀了刺列部汗王,升上五品守备,得到林肃大将军赏识,后头才得机会被他带去见靖王。”
  “在靖王府,我被乔装打扮潜入王府的刺列部汗王宠妃刺伤,叫靖王看到我身上胎记,这才被他认出来。”
  “若无这身份对换之事,我只是那小山村里出身的猎户子,这一回随着林大将军回朝,或许还能升一级,或许不能,太子一直记恨我,想必不会轻易让我升上去,我不知还要花费多少年,才能真正走到殿下面前,叫殿下将我看进眼中。”
  温瀛的声音极低极沉,似无波无澜,又似极力压抑着什么,始终盯着凌祈宴的双眼。
  凌祈宴愕然无言。
  他没想到温瀛会与他说这些,更没想到他这些年原是这么过的。
  他知道在战场谋生不容易,但不知道会这么不容易,更不知道,温瀛说他做这些,竟是为了他。
  为了真正走到他面前,为了被他看进眼中。
  可是,为什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凌祈宴下意识地回避他的视线,郁闷道,“就因为我从前将你赶走了,看轻了你,你就非要这般执拗,定要在我这里争个输赢吗?那我承认你很厉害、很本事,是我狗眼看人低,我跟你道歉,这样还不够吗?”
  “你以为,我为的就是这个?”
  明显觉察出温瀛这话里藏着的愠怒更甚,且已快彻底压不住,凌祈宴愈发讪然:“……我说的不对吗?”
  温瀛定定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祈宴心下不由慌乱,温瀛已一步一步走近,停在床榻前。
  “你……”
  凌祈宴的话未出口,温瀛忽地攥住他手腕,将他从床榻中扯起。
  凌祈宴大惊失色,伸脚就踹:“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温瀛不管不顾,用力掐着他,将人扛上肩。
  被扛回正屋中扔上床,凌祈宴慌乱地往床里爬,又被温瀛扣住一条手臂拽回来。
  温瀛高大的身躯罩下,看到他眼中那些疯狂之色,凌祈宴终于生出了胆怯,短了气势:“……你放开我,有话好说。”
  温瀛的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死死盯着他,如同猛禽盯着自己的猎物,思量着要从哪个地方先下嘴。
  “你敢动我,回去我就告诉太后。”凌祈宴没什么底气地威胁,他感觉得到,这个混账压根不在意,也不怕太后会如何想。
  他早该发现的,这人从来就胆大包天,从前还什么都不是时,就敢杀侍郎儿子,敢趁他醉酒占他便宜,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单看他想不想做而已。
  见自己的威胁不起效,这人完全一副无动于衷之态,凌祈宴只得又放软声音:“我们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别总是动手动脚……”
  温瀛的身躯压得更近,听到他极力隐忍压抑的粗重呼吸声,凌祈宴抬起手,手指戳上他肩膀,试图将他隔开一些:“那你自己说吧,被我看进眼中是什么意思?你这么本事,长得还这么好看,我又不是瞎的,怎会看不到?”
  “你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傻?”温瀛终于开口,嗓音黯哑,语中带刺。
  凌祈宴怔了怔,心虚地转开眼。
  温瀛的手钳住他下巴,将他的脸掰回来,低了头,凶狠地亲上去。
  凌祈宴没再挣扎,无措地盯着他亲吻自己时那张恶狠狠又覆着急切的脸,直到唇舌被咬痛,才再次侧过脸避开。
  温瀛贴在他耳边低喘着气,凌祈宴闭了闭眼,低下声音:“你亲完了,起来。”
  温瀛用力握紧拳,手背上有条条暴起的青筋。
  ……还不是时候。
  他到底从凌祈宴身上退开,刚坐起身,就被凌祈宴用力一脚踹过来。
  温瀛堪堪受了他这一下,没有动。
  凌祈宴撑起身,收回脚,往床里边挪了挪,离得他远一些:“你之前说的,去投军,拼命往上爬,是因为我?”
  温瀛没接腔,看着他的眸光微微动了动。
  “……不想大婚,故意放那些流言坏自己名声,难不成也是因为我?”
  温瀛仍不做声,但他的眼神却已告诉凌祈宴,是真的。
  凌祈宴一时间实在不知当说什么好,只觉得怪怪的,就为了他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人,拿血拿命去拼前程,还不肯成亲,值得吗?
  “你到底看上我哪里了?就因为我长得好看?”
  不待温瀛说,凌祈宴又叹道:“对着长得好看的人想拉上床,我懂的,你也长得好看,从前我一直都想要你做我的入幕之宾,可不就是图你长得好,可对着再好看的一张脸,看久了也会腻的,等过个十几二十年,再漂亮的美人都会有年老色衰的时候,何至于因为这个就不肯成亲,甚至连命都不要?”
  “我成不成亲,与你何干?”温瀛压着怒气问他。
  “你看你又生气了,”凌祈宴十足无奈,“你这人就是心眼太小,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干嘛总是摆出副棺材脸来惹人嫌。”
  “你成不成亲是与我无关,可你打我主意,就与我有关了,说实话吧,我还挺喜欢你的。”
  凌祈宴盯着温瀛那张脸看,心想着美人果然是美人,哪怕这副表情实在不讨喜,这张脸依旧叫人看了心脏怦怦直跳:“我其实还挺乐意陪你做那码子事情的,哪怕被占便宜的那个是我。”
  “但你不能总是气我,更不能欺负我。”
  “且我绝不做你的娈宠,哪怕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你也别想。”
  温瀛阴下脸:“是不是只要你看得上的,你都乐意让人占便宜?”
  凌祈宴一噎,没好气:“说什么呢!好歹我以前也是个亲王,怎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人占了便宜?明明只有你弄过我,你还对我这么凶!”
  温瀛猛地将他攥至身前,盯着他的眼睛,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以为,我图的就是这个?”
  “那不然呢?难不成你还真想跟我做夫妻?”
  话说完,凌祈宴自己先愣住,触及温瀛那难以言喻的目光,竟一个字都再说不下去。
  “……你说笑的吧?”
  死寂一般的沉默后,凌祈宴艰难开口问:“你脑子真坏了?”
  “你不想做皇帝了?”
  “你有毛病啊?!”
  心下莫名一阵慌,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凌祈宴下意识地逃避,缩下去,拉高被子背过身,将自己卷进被窝里,再不想跟温瀛说了。
  一直到烛台上的灯熄了,屋中再无一丝光亮,身后那人都再没发出过声音,始终缄默不言。
  起先还提心吊胆着,到后面实在撑不住,凌祈宴的眼皮子耷拉下去,慢慢阖上眼,就这么在温瀛房中的床里,沉沉睡去。
  睡着之前迷迷糊糊中唯一想到的是,这人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第53章 狗蛋其人
  天光微熹。
  凌祈宴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脚都缠在温瀛身上,愣神片刻,赶紧手忙脚乱地从人怀里滚出去,恨不得再扇自己一巴掌。
  他一动,温瀛也缓缓睁了眼,偏头看向他。
  床帐里光线昏暗,但温瀛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一大清早的就凌厉非常,被盯住的凌祈宴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低了头不再看他,将被他夹在双膝间的那条腿慢慢抽出来。
  刚抽一半,温瀛忽然一个翻身压上他,凌祈宴猝不及防,惊呼出声。
  再之后,察觉到温瀛身体的变化,凌祈宴绿了脸:“你你你,你放开我……”
  温瀛哑着声音在他耳边道:“你昨夜说,乐意做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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