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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为表东宫体恤下臣之心,温瀛特地派出两位宫中御医去尚书府,一番诊断后,那二位御医直言,尚书大人需要将养个半年,切不可过于劳累,否则留下病根子只怕要折寿,温瀛听闻立刻准了,让老尚书好生在家中休养,不必操心公务,户部诸事由左侍郎全权代掌。
  且不提那位尚书如何气得吐血,从没病变成了真病,几位内阁辅臣没等到温瀛低头,见他如此刚愎自用,再次相约来了东宫,想要一起向他施压。
  首辅声泪俱下,说着穷兵黩武要不得、打下巴林顿是侥幸、不能因此就过于看重武功的话,总而言之就是咬死了,别想问户部多要一个铜板的军费。
  凌祈宴原本坐一旁榻上喝茶,听到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出言打断他:“方首辅这话就不对了吧,什么叫得上天庇护,侥幸才能攻下巴林顿?攻下巴林顿分明是太子殿下的本事,怎么被你一说,尽成了老天爷的功劳?”
  不等对方辩驳,他又道:“还有,要说起来,太子殿下打巴林顿,也没问朝廷多要一分钱军费,都是靠勒紧裤腰带,一路打,一路洗劫抢杀那些巴林顿贵族,为此还被人诟病过于残暴,怎的骂名殿下背了,功劳却也被你三言两语给抹了?”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在场的这些人。
  面前这位皇太子殿下的凶残煞神之名,不单是在西北,在朝廷中也流传甚广,之前那副与世无争的低调态度分明就是装的!陛下刚走,他就原形毕露了!
  首辅涨红了脸:“如今仗已经打完了,还需增加军费做什么?”
  “仗是打完了,可偌大一个巴林顿,要让他们彻底安分下来,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陛下已下旨在那边开军府,这笔银子依旧走西北军的军费账上出,显然远远不够,各位阁老在这上京城里吃香喝辣时,可曾想过那些在前线征战的士兵,还有穿着破旧草鞋走雪路的?”
  凌祈宴向来牙尖嘴利,丝毫不给这些人面子。
  有人不忿叱他:“黄口小儿,休得胡言!”
  凌祈宴冷冷瞥过去,看了一眼说话之人,没有搭理,转而与温瀛提议:“殿下,既然几位阁老觉着削减祀典用度不好,会惹怒神灵和祖宗,那不如就减官员俸禄吧,几位阁老也好以身作则,要不然我说他们吃香喝辣,他们还说我胡言乱语呢。”
  温瀛沉声道:“也可,孤是太子,孤也愿做表率,俸禄减半。”
  众人微微变了脸色,若是减少别的用度,他们大可大义凛然地反对,但官员俸禄关系他们自身利益,若说不肯,好似显得他们贪婪,更别说太子已经说了他的俸禄也减半。
  一时间,几人心下惴惴,生出动摇来。
  那位首辅却忽然跪地,摘下管帽匍匐下身:“老臣年岁大了,诸病缠身,无力再为朝廷效力,还请殿下准许老臣告老还乡。”
  刚才骂凌祈宴“黄口小儿”的次辅跟着跪下,同样道:“臣家中诸事繁杂,亦有心无力,还望殿下允臣同首辅大人一道辞官归乡。”
  这便是故意用辞官逼迫温瀛了。
  首辅是皇帝登基前就在内阁中的,皇帝的左膀右臂,深得皇帝信任,次辅也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哪怕孙女嫁了凌祈寓,他也没因废太子之事受到牵连,足见皇帝对他的看重,这俩人要当真辞官回乡了,待皇帝知道,头一个要找温瀛麻烦。
  换做别人,只怕这会儿已亲手上前去将他二人扶起了。
  但温瀛只是面色沉下,坐在桌案后垂目看着他们,未动分毫。
  长久的沉默后,久到跪在地上低着脑袋、原本胜券在握的俩人都已生出不安时,他才终于开口:“既如此,孤亦不好强留二位阁老,理当体恤二位,放你二人归乡。”
  那二人愣住,其余人更有目露惊诧的,温瀛只当没看到。
  哪怕跪在地上的人其实压根不想走,但话已说出口,皇太子没给他们留任何台阶下,他们是不走也得走了。
  待那些人灰溜溜地离开,凌祈宴再忍不住,捧腹大笑,在榻上打滚。
  温瀛起身过去,坐到榻边将人摁住:“别笑了。”
  凌祈宴竖起大拇指:“太子殿下果然厉害,我要是那两位阁老,怕是要气得出门去撞柱子。”
  “随便他们。”温瀛不在意道,完全没将那二人放在眼中。
  凌祈宴笑够了,手指勾上他袖子:“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们会用这一招来逼迫你?故意顺水推舟的?”
  温瀛神色平静,随口解释:“皇帝的看重就是他们最大的筹码,他们自然会加以利用。”
  “啧,真是想不开,跟你这位东宫储君作对能讨得什么好。”
  户部尚书的教训还在前头摆着呢,真以为他们能威胁得了谁?也怪这些人太不了解温瀛的个性,温瀛这混账最不吃的就是这一套。
  凌祈宴分外看不上这群迂腐老顽固,皇帝从前也重武,登基之后却被这些老家伙日益影响,连打个巴林顿都一直犹豫下不定决心,顾忌这顾忌那的,有够窝囊的。
  治国确实得靠文治,可人总还是得有点血性的不是?
  他就觉得温瀛在战场上杀人时的模样最勾人,若是变成皇帝那样,那可太没意思了。
  心思转了转,凌祈宴又笑问他:“你真不怕他们去皇帝那里告你一状?”
  温瀛不以为意:“那也得他们能见到陛下。”
  嗯?
  俩人说了一会儿话,两张请帖送了进来,说是敬国公府刚派人送过来的。
  温瀛与凌祈宴一人一张,下帖子的却是惜华郡主,十日后她要办一场马球会,邀请他俩一起去。
  凌祈宴随意扫了一眼,将帖子扔到一边去,问温瀛:“你去么?”
  温瀛反问他:“你想去么?”
  去当然想去的,他正闲得无聊,但惜华这大张旗鼓地办马球会,想必京中高门世家都会去,那到时候不是人人都知道他就是昔日的毓王了?
  虽然,现下知道的人也已不少。
  似看穿他心中所想,温瀛道:“想去就去吧,迟早都会知道,你还在意这个?”
  凌祈宴轻哼:“我是不在意,我这不是怕给太子殿下你添麻烦嘛。”
  “不会。”
  “真不会?”
  “我说不会就不会。”
  凌祈宴大约没发觉,他从前没心没肺只图自己开心痛快,甚少为别人着想,如今却下意识地会替他这位太子殿下考虑,确实变了。
  但温瀛没打算提醒他这个。
  三日后,别宫那边传来消息,那两位阁老果真去了别宫,求见皇帝,想要告储君的状。
  但天不遂人愿,皇帝并未见他们。
  俩人等了半日,只等来皇帝身边的内侍传话,说是陛下问他们可有要紧事,若无要事,就请二位阁老回去。
  皇太子肆意妄为、逼迫户部增加军费开销算不算要紧事?但那来传话的太监却说,陛下早知此事,不是什么大事,让他们回去与太子商量着办便是。
  那两位阁老气了个仰倒,只好说他们要告老还乡,来与陛下拜别,内侍又进去通报,再后面出来说,陛下正与几位娘娘饮酒赏花,醉了,请二位改日再来。
  凌祈宴听罢更是乐不可支,只要想一想那俩老家伙吃瘪的模样,他就痛快:“皇帝真知道你要增加军费?”
  “知道。”温瀛随意点头。
  他确实与皇帝提过,皇帝也确实被他说服了,他故意不与人提这是皇帝的意思,就是为了让那些人跟他闹,他好趁机将人撵走。
  “那他们都要告老还乡了,皇帝怎不见见他们呢?”
  温瀛淡漠道:“醉在温柔乡里,自然不愿去见他俩。”
  凌祈宴一愣,随即放声大笑:“穷秀才,你果真学坏了。”
  倒也是,皇帝这回去别宫,带了淑妃、虞昭媛和好几个鲜嫩的年轻宫妃,在宫外无拘无束,日日笙歌燕舞,多快活,只怕魂都被勾没了,哪还有心思顾别的,换做他也不愿意放下美娇娘,去见两个话又多又臭又长的老匹夫。
  这么想着,他凑近过去,抱着温瀛的胳膊晃了晃:“穷秀才,你父皇这种可真不好,幸好你不是他养大的,不然一准近墨者黑。”
  温瀛转开眼:“毓王殿下当年,也没少抱着那些美貌婢女卿卿我我,确实是近墨者黑。”
  凌祈宴哽住,……坏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斤斤计较有意思么?
  第88章 高兴就好
  到了十一月中,第一场雪落下,天越发的冷了。
  凌祈宴抱着暖手炉站在廊下看外头白霜漫天,百无聊赖。
  温瀛比从前更忙,根本没空搭理他。
  首辅、次辅接连以老乞休,事情都积压到了温瀛这个皇太子这里,他也一改之前在朝堂上温吞的处事风格,变得强硬铁腕、说一不二,任谁都觉察出,朝中之势正在逐渐起着变化。
  狐皮斗篷落到肩头,凌祈宴回头看去,温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皱着眉,似乎对他站这风头上看雪的举动十分不满。
  凌祈宴挑眉:“太子殿下这会儿有空理我了?”
  “站这里做什么?”
  “看雪呗。”
  “进去吧,外头冷。”
  凌祈宴不肯,站着不动:“我站这里看看不行?太子殿下想要我进去,背我啊?”
  安静对视片刻,一个默然无语,一个眼中带笑,最后温瀛转身蹲下:“上来。”
  凌祈宴顿时乐了,他不过随口一说,这人竟然就当了真。
  没打算再扫兴,他弯下腰趴去温瀛背上,在他耳边问:“穷秀才,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啊?”
  温瀛将他背起,并不惯着他,淡道:“那得看是做什么。”
  “真的不是什么都行?”
  “不是。”
  凌祈宴一阵笑:“你怎么这么实诚?你就不能顺势哄哄我?”
  温瀛没再理他。
  进殿坐上榻,温瀛将凌祈宴的双腿抱进怀里,提醒他:“明日可以出宫。”
  “去哪?”
  “惜华郡主办的马球会。”
  哦,想起来了,是有这事,温瀛不说他都快忘了这茬。
  凌祈宴伸了伸懒腰,行吧,难得能出去玩,他确实有够无聊的。
  翌日,城北马球场。
  皇太子仪仗出现时,这里已热闹非常。
  惜华一贯人缘好,她办这马球会,但凡能拿到帖子的,没有谁会不来给她捧场。
  且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停了。
  温瀛的位置被安排在视野最好的地方,正对着马球场。
  林世子将他们请入座,笑笑说今日这马球会是惜华办的,他只是个帮忙跑腿的,若有怠慢不周的地方,也别算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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