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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杳 第35节

  胡开尔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也挺好,热闹嘛。”
  孟杳也笑,低头时看见自己脚边装着贴身换洗衣物的袋子,忽然想到江何急匆匆来的,什么都没带。
  她们的路线会经过天璟公馆,孟杳想了想,给江何去电话:“你是真打算跟我一起守三天?”
  那头江何不耐烦了,“不然我是来殡仪馆参观的?”
  “你不是什么都没带吗?”
  江何愣了一下,好像才想起来,旋即回:“我让助理送。”
  孟杳奇怪道:“你有助理?”
  江何嚣张地笑一声:“富二代谁还没个助理?”
  孟杳不跟他玩笑,也不想折腾可怜的打工人,反正顺路,便道:“我们马上经过天璟公馆,需不需要我帮你拿?”
  “不用,你又不知道我东西放哪。”
  孟杳犹豫了一下,事实上她是觉得江何太仗义,她不想理所当然地承这么大一个情,所以也想尽量减少他的麻烦。但仔细一思量,去帮他收拾贴身衣服,确实也不太合适。
  “行吧,那就算了。”孟杳挂断电话。
  胡开尔在一旁听完,笑着道:“你就别操心他了,他奴役别人比你顺手得多。”
  孟杳失笑,点头表示赞同。
  到殡仪馆,灵堂还没布置好,孟杳走进去看见江何仍然坐在长椅上,没看手机,挺拔地坐着,看起来很严肃,像一具雕塑般。
  她很少见他这么静下来的样子。
  孟杳在他身边坐下,还没说话,梅月霞的微信电话打进来。
  “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梅月霞声音里挺惊喜,孟杳从来没主动联系过她。
  这么多年,梅月霞始终觉得挺亏欠孟杳的,因此手头积蓄多了,二话不说地就供孟杳留学。可孟杳一直对她不冷不热。说她心里有怨吧,不像,她比邻居家的女儿乖巧顺心多了。在伦敦那一年,孟杳常来店里吃饭,帮她洗碗、接待客人、辅导弟弟,有时候她丈夫说话不好听,她也从不放在心上。可说她心里没芥蒂,梅月霞也知道不可能,她读完一年硕士就很干脆地回了国,梅月霞想叫她留下来,找个工作,或者就在唐人街做生意也是好的呀,连口都没敢开。
  “奶奶过世了。”
  梅月霞一惊,“过世了?!怎么这么突然,不是前一阵儿还好好的吗,那房子怎么办,已经拆了?!”
  “没拆,她把遗嘱给我了,房子归我。”孟杳说,“我是想问你,那天反拆迁的那些舅舅阿姨的联系方式你有吗?我邀请他们来参加告别仪式。”
  梅月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点不近人情,毕竟人死为大。难堪地沉默了两秒,嘀咕:“那都是我当年一起打工的朋友,跟你奶奶又不熟的……人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帮忙。”
  孟杳说:“葬礼总不能没有人来。”
  “那我待会儿把他们微信推给你……”梅月霞有点不情愿,她这二十年去国离乡,对长岚那些事儿其实一点没落下,微信里老兄弟姐妹时常给她“情报”,说林继芳在静岚寺不下来啦;说孟东方给人修热水器又修坏了要赔钱啦;还有一阵,镇上人都说孟东方身边那个徒弟其实是他亲儿子,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孟东方自己听见了也不否认,嘻嘻笑。
  梅月霞一听就晓得怎么回事,咬牙切齿地哼一声,他哪里生得出儿子。他要是能生儿子,当年她怎么也逃不脱长岚。
  哼完给孟东方打电话,那几年他们俩个把月还会通个电话。她出国后孟东方不敢挂她电话,也不敢骂她了,因为她会寄钱回来,他也以为她早晚会带着大沓大沓的英镑回国。电话一通她就要骂人,说你孟东方现在好本事啊谁给你生的儿子啊,孟东方再不耐烦也不敢骂她,还要好声好气地向她解释。梅月霞喜欢看他孬种的样子,每个月为了看他那个样子,她也愿意继续给他寄点钱。
  后来她一直拖着不回国,孟东方觉得不安心了,还找了大师来家里摆阵,那种据说用来接老婆回家的风水阵。梅月霞听姐妹说后,笑得合不拢嘴,不知道是在笑孟东方神经,还是在高兴有人用风水阵迎接她。
  想到这,梅月霞忽然话锋一转,“你爸呢?葬礼就你一个人搞?他自己死了妈自己不出面?!”
  孟杳不吭声。
  她根本没有必要去找孟东方。孟东方一直神出鬼没,梅月霞走后她也没见过他几面,有人说他是在省城做生意,有人说他就在镇上晃荡,只是不着家而已。长岚是个小地方,黄晶都知道林继芳过世了,孟东方迟早也知道,爱来不来。
  “…他不在?你叫他没,这是他死了妈又不是你!你不要管!”梅月霞一提到孟东方就分外有底气,十分火大。
  孟杳说:“你把那些舅舅阿姨的微信给我吧。”
  梅月霞知道她听不进去自己的话,恨铁不成钢,“你就晓得吃亏!你上静岚寺当菩萨好啦!”
  “她至少给我交了这么多年学费。”
  梅月霞更有底气了,“你上大学是我出的钱!”
  “我说的是大学以前。”
  “那是义务教育,那才几个钱!”
  孟杳不吭声。
  电话里静了两分多钟,谁都不讲话。最后梅月霞没办法,“我马上转给你!”
  “谢谢妈。”孟杳说。
  梅月霞又心软,过问:“葬礼怎么办的?你才多大点小姑娘你晓得什么,你怎么搞定这些事?”
  “一切从简,在东城殡仪馆办个告别仪式就可以。”
  “殡仪馆,那是要火化啊?不下葬啦?!”梅月霞一听不是按长岚风俗入土为安,心里不知为何就挺痛快,又问:“那要守灵不嘛?当年你家那个姑婆过世,你爸让我去替他守灵,他们自己家里人夜夜偷懒,跪得我哟左边这个膝盖到现在都是坏的!”
  “守三天。”
  “你要守三天?!你一个人?!”梅月霞又火大了,“你会累死的!她自己亲生儿子都不守,你这么孝顺干什么!”
  孟杳抠了抠自己的裤子,“不是我一个人,有个朋友跟我一起。”
  梅月霞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哦呦你是个菩萨,你朋友也是菩萨!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会被欺负死!”
  “哪个朋友嘛?”
  孟杳说:“江何,你应该认识,以前长岚的邻居。”
  “就是你在伦敦带来吃过火锅的那几个少爷小姐啊?!”梅月霞突然声音就兴奋起来了,“当时那几个人家里都蛮有钱的吧?我以为你们就是普通老乡嘞!你原来跟他那么熟的呀?人家陪你守灵?我还在电视新闻上看过他们家的!”
  殡仪馆里很安静,走廊又有回声,孟杳下意识地看了江何一眼,怕他听见梅月霞说的话。还好没有,他没什么表情。
  “嗯,一直是同学,所以比较熟。”
  梅月霞忽然眉开眼笑,“那哪里是比较熟啦!你们这种,都叫青梅竹马的!杳杳你跟妈妈老实讲,你跟他……没有点别的关系吗?”
  孟杳腾一下从长椅上站起来了,江何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你触电了?”
  孟杳和他对视一眼,觉得不自在极了,拿着手机疾步向外走。
  “没有,你不要乱讲。你现在能不能把那些人的微信推给我?”到门口角落,孟杳严肃地说。
  “我就问问嘛你干嘛这么生气……我说了让孟东方去给他妈送葬,他们一家人哪里管过你?你这么孝顺干嘛啦。”梅月霞小声嘟囔着,声音渐远,给她推了几张微信名片。
  孟杳收到后正要挂电话,又听她笑盈盈的声音:“杳杳,你跟这个江何只是朋友的话,跟他们家那个弟弟关系怎么样,是不是也算青梅竹马啦。我看新闻里都讲哦,他弟弟比他厉害多啦,看照片也是他弟弟长得比他乖巧聪明些……”
  孟杳听不下去,直接挂了电话。
  作者的话
  林不答
  作者
  01-22
  大年初一,一篇肥章~大家新年快乐,得偿所愿!
  第28章 .闻到他毛衣上很淡的一股香味
  §§
  天黑下来的时候,灵堂布置好了。
  孟杳看着经过遗容整理后的林继芳的面庞,竟然比生前年轻,比生前和蔼,连皱纹都少了一些。
  她忽然想到林继芳如果知道自己被化了妆,肯定又要骂骂咧咧,说她净搞这些贼特兮兮的鬼把戏。
  不觉就笑了,笑着对她说了一句:“江何说我俩有默契,那这次就听我的吧,你别那么凶了。”
  梅月霞发来那些人的联系方式,孟杳加了他们好友,微信不停地弹出消息音。江何让她去处理好了再来,他自己直直地守在棺木前,挺拔虔诚。
  孟杳打了快两个小时的电话,果然如梅月霞所说,那些舅舅阿姨们大多和林继芳并不相熟,岚城到东城还要坐火车,没几个人愿意来,多数只是电话里道几句节哀。
  还有两个特别不忿的阿姨,说孟杳就是小孩子,太心软,林继芳死了让她儿子办后事去,你忙前忙后干什么。
  孟杳听出她话里有话,没做声。
  “当初你妈怀着你,要不是被那个老东西绊住脚,你妈早就走啦……”那阿姨恨恨的,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下来,叹着气,“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在长岚都待了这么多年,你不晓得的。”
  孟杳这些年在长岚也听过许多闲言碎语,大概能猜到当年的事情,大约是林继芳对梅月霞有所亏欠,不然她那么要强能干的一个人,不会在静岚寺待二十年,更不会听梅月霞的话,老早立好遗嘱。
  “也是造孽……算啦,我刚好要上东城看我儿子,顺便去送送她吧,人死为大。”阿姨叹道。
  “好,谢谢您。我把地址和时间发给您。”孟杳说。
  最终有五个长辈说会来,孟杳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
  静岚寺的住持大约听说了消息,给孟杳发了短信,说他们就不到场了,但如果孟杳愿意的话,可以把林继芳的骨灰带回来安置在静岚寺的往生堂。
  孟杳正有此意,应下之后诚心道谢。
  处理好这桩事,孟杳走出休息室,抬眼看见江何仍然挺拔地跪在蒲团上,和她打电话前一模一样,几乎没有一丝松懈。
  灵堂内没有开电灯,只点着数盏莲花灯。烛火映得灵堂通明,却让他挺拔的背影显得清癯而孤寂。
  认识二十年,孟杳没见过江何这么认真的模样。认真到显得寂寞。
  已经快十点了,她走上前,“你去睡会儿吧,睡好了出来替我。”
  江何见她径直在蒲团上跪下,也没多推辞,只是起身时笑着问了句:“你一个人,不害怕?”
  “你待会儿晕我身边我才会害怕。”孟杳说。
  江何:“那我先去睡了,你过四个小时叫我吧。”
  “嗯。”
  灵堂里灯火通明,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只是跪久了,膝盖腰背都痛,孟杳一面坚持着,一面领悟了为什么长岚从没有一个人守灵的道理。
  不止是习俗,更是出于现实考量。
  一个人跪三天三夜,差不多也要跟着死者一起去了。
  孟杳守过了凌晨最冷的时候,手撑着地起身时,感觉自己的关节都在吱嘎作响。她去卧室叫江何,推开门发现他没睡在床上,而是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闭眼睡着,西装脱下来盖在身上。
  他脑袋微微垂着,头发的阴影遮住上半张脸,下巴上有浅浅一层青色的胡茬。
  她还没开口,他不知怎么就醒了,出声道:“困了?”
  没等她回答,他拂开身上的西装起身,“你睡吧,我去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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