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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婉婉:不不不,挺好挺好。多谢殿下!
  ☆、入汛
  “莹莹,你上哪儿去了?”
  被大家七嘴八舌问东问西的,婉婉早就不耐烦了。没想到这官宦家的女孩子八卦起来,比从前乡中的三姑六婆还要烦人。
  都怪太子殿下,整天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慈悲冷漠姿态,却又偏生长了一张颠倒众生的面容。若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储君,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子弟,还不知道要被多少春闺女子竞相追逐的。
  终于见到许莹莹回来了,婉婉也终于可以撇开众人,跳出她们都包围,出来透口气。
  “啊,你去给老爷拜寿的时候,我实在是不想在这待着听安小姐她们聊天,所以便找个处安静地方坐了坐。刚好碰到了小桃,她也十分好奇东宫里的事,便拉着我聊了好一会儿。”
  许莹莹面色如常,从言语举止上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变化,婉婉也未做多想。
  夏天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出门时还晴空万里,骄阳似火,到了傍晚时分,天空却突然堆积起层层叠叠的乌云,只在天际相接的地方和云缝里,露出犹如霹雳的铁青色微光。一时之间风雨如晦,狂风大作。
  御书房。
  “今年夏天雨水多,连京城都多午后暴雨。近段时间,各省上来的折子都提到,河道水位普遍上涨,若是持续这样的天气,今年夏天入汛怕是要比往年早些。”
  御书房外,已是大雨倾盆,整个皇城都笼罩在朦胧的水雾之中。噼里啪啦的水声将皇帝说话的声音都遮掩下去了,他不得不提高了声调。
  今日,他特意着急了中枢重臣和两位皇子,到御书房来商议治黄防汛之事。
  “黄河沿岸,这些年来水利陈旧,尤其是一些子堤,屡次出现溃堤的情况,陛下今年春天便已经将疏通整修水利的折子批了下去,只是,工程进度实在有些缓慢。待到过了夏至,主汛期来临,恐怕还会有水患,需得提前准备着。”中书令徐同济一脸忧虑。
  “臣觉得,应该再派遣朝中重臣,前往黄河主要河口道口督促,水利之事牵涉甚广,也好居中协调。”户部尚书主管银钱,与辅国公府过从甚密,虽然这话说得中肯,其实却是意有所指。
  前两年,晋王楚彦曾奉命专门督导治理河道一事,当时效果还不错,永泰帝还更在朝中特意嘉奖。此时户部尚书提起来,便是想再给晋王讨下这个立功的差事。
  水利事关国计民生,筹措治河经费,组织工程施工,还要征集民夫兵卒,调度防汛料物,这样大的系统并不是一州一府可以自己解决得了的。
  若晋王主理此事,必然有中书令和辅国公府在背后大力支持,因此办起来就格外简单顺畅。
  “嗯,中书令和户部尚书的话,切中要害。朕也决定,要委派一人,出任总督河道兼理军务一职。”
  “陛下此时委任,是要临危授命了。”这样重的担子,这样大的权利,从皇子之中择一人担任,要比委命普通大臣更为合适。
  汛期已近,此时需得用雷霆手段。加上汛期洪水来势汹汹,若遇险情,非得要当机立断才行,没有再请示拖延的时间。稍有不慎,处置不当,所造成的后果不可想象。
  “嗯……朕记得,晋王前两年督修黄河河道,做的不错。晋王,你有经验,你先说说有什么章程?”
  “是,陛下。”自从太子还朝以来,朝中的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毕竟,现在皇长子和皇太子同在朝中,即便楚更在朝堂上以听为主,极少发言,但是,陛下好几次主动命他奏答,楚更的为数不多的几次发言都命中主题,深得陛下赞赏。
  今时不同往日,大臣们最近已经越来越不能忽视太子的存在了,楚彦也越来越感到楚更对自己的权威是一种不可忽视的威胁。
  “儿臣以为,治水在疏不在堵,河道宽则水流畅,若到汛时涨水,除了疏通河道之外,还需令汛区周边百姓迁移搬离,沿着河堤几十里,几百里,可将堤坝筑牢,相连不绝,以此加宽河道,也便于日后疏通管理。”
  虽然楚彦并不擅长水利,但是前两年他下去督办的时候,便是按照当地官员的这个建议实施的。
  “嗯……你说到加宽河道,不过这其中牵涉到的百姓迁徙,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所需耗费的银两巨大。你还得问问户部尚书,国库的银子够不够?”皇帝举一反三,顺着晋王的思路提问。
  “陛下明鉴,这几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国库充盈。若依晋王殿下之法,可以请殿下再拿出细致的章程来,臣定当全力支持!”户部尚书乌天成连忙力挺晋王。
  “嗯……关于治理河道的事,朕想起来,太子也给朕上了一道折子,好像太子也有一些想法?”皇帝顺理成章地把话头递给了楚更。
  “是,陛下。儿臣主张建堤束水,以水攻沙。”父皇明明已经看过了折子,对他的想法也已全盘知晓,此时却偏偏还要让他当着群臣的面说一遍。
  “太子殿下,治水在疏不在堵,你既然还要建堤束水?此种方式,臣实在闻所未闻。”楚彦等人面上流露出轻视的讥笑。
  楚彦知道,太子急于在父皇面前表现自己,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只是,这样拿治理黄河当成儿戏,也未免太幼稚了些。
  大臣们也都把太子的话当做笑话来听,他们实在不能想象,怎么个束水法?
  “太子的方案,倒是跟晋王所言截然相反。”皇帝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中,面上却并不表现出什么。
  “儿臣以为,黄河水中泥沙多,河道宽则流速小,流速愈小,则越容易造成泥沙沉淀淤积,若是长此以往,河床会不断抬高,最终还是会决堤。因此,儿臣主张,应该选择重要的地段缩紧河道,同时引清水流入黄河,这样就可以增大流速,相应的便减少了泥沙的沉积,减缓了河床抬高的速度,也就能缓解黄河水患。”
  听到此处,皇帝和大臣们心中都已经有了判断。太子殿下的这个法子,其实才是真正的治水良策。
  楚彦也琢磨过来其中的关窍,收起来之前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只是脸色却已有些不太好看。
  楚更见大家皆不言语,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儿臣还建议,可以各省府道州的历年水文数据为基础,勘探河水最汹涌的几处地方,特意在水流湍急之处留出缺口,而后,再在缺口之处、在离河岸较远的地方筑起第二道,乃至于第三道的堤坝,儿臣将其称之为遥堤。”
  楚更越说越停不下来,他顿了一下,见楚彦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而皇帝却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殿中大臣们一时之间也被他这个大胆的想法震撼到了,都频频点头。
  “儿臣以为,在遥堤与第一线河堤之间,可构成面积大小不一的含水湖。如此一来,不仅入汛涨水之时,可以有效地缓解洪水的危害,还可以起到分洪蓄水的作用。含水湖中之水,可以在枯水期供周边的百姓引黄灌溉。如此一来,周围百姓不仅不需离家远迁,还可将他们充分调动起来。汛时,朝廷可征调周边附近的百姓帮助巡检建筑堤坝,便可免去朝廷征调大量的劳役负担,俭省开销。而枯水时,老百姓又可依赖含水湖劳作耕种,不误农时,多纳税银。”
  “嗯……这段时间让你学着治理国事,你倒是精进不少。太子此法,朕觉得甚好。中书令,你以为呢?”皇帝极为难得地当着太子的面露出宽慰的笑容,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意而夸赞了太子。
  楚更躬身肃立,心中受宠若惊。
  “太子殿下,让老臣刮目相看了!”中书令心中也一阵欣喜,此时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拘谨与敌意。
  楚彦与户部尚书交换了一个眼色,楚彦只好也赶紧附和道:“没想到,太子殿下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儿臣惭愧。”
  “嗯,你也很好。今后晋王和太子还要相互扶持,朕也就省心了。”皇帝老怀宽慰。
  “是,儿臣遵旨。”楚更和楚彦皆躬身,齐声答应。
  “既然这样,就命太子出任总督河道兼理军务。汛期不等人,今日你回东宫收拾妥当,轻车简从,连夜便启程离京吧。”
  “是,谢父皇。”楚更心里如释重负。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低下头来,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已近傍晚,秦府的寿宴结束,前来贺寿的客人纷纷起身告辞,秦婉婉和许莹莹便也前来向秦端之夫妇告别。
  “婉婉今日可要在家先歇一日,明日再去东宫?”秦夫人知道婉婉肯定不会留家,她只不过是出于客气,象征性地虚问了一句。
  “不了,我本也只跟太子殿下告了一天假。”秦婉婉很直率地说道。
  正巧有门房的小厮前来通报,说是东宫派来接婉婉的车驾已经到了秦府门口。
  “好,那就不强求了。”既然是东宫来接,秦端之他们便亲自到门口,将两位姑娘送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明朝著名水利专家潘季驯治河记载
  ☆、尺素
  天空中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尽管婉婉她们举着伞,仍有雨水飞溅到身上。
  待众人出来秦府的大门,却见停在外头的除了早上送她们来的那辆普通马车,还有一驾是太子所乘的玉辇,杏黄色的华盖流苏旁,竹青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溟溟雨幕之中。
  “竹青?你怎么来了?”耳边充斥着雨水敲打在地面的声音,噼里啪啦的犹如鞭炮,婉婉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雨太大了,快上车吧!殿下在车里等你。”竹青微微走上前去迎秦婉婉,便朝着她耳朵里说道。
  就这么一小会儿,雨水已经把竹青的半个身子都淋透了。
  门廊之下,秦端之也远远瞧见太子的玉辇。他隔着层层雨幕,朝竹青躬身作了作揖。
  走到玉辇旁边的竹青停下脚步,也朝秦端之远远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他将婉婉扶上了太子殿下的马车,自己和许莹莹仍坐来时的马车回去。车夫朝马儿抽了几下重重的鞭子,车轮便吸着雨水转动起来,咕噜咕噜地在青砖的街面上圈出一朵朵水花。
  秦端之看着这一幕,陷入了沉思。直到目送着太子一行的车驾转过街角消失不见,他方才悠悠的回过神来。
  “雨下的太大了,殿下怎么来了?”虽然打着伞,婉婉还是被淋成了半只落汤鸡,特别是石板路上的淤水,将她的绣花鞋都浸透了,裙摆和绣鞋此时还滴答着水。
  “正是因为雨大,才来接你。”楚更放下手里的信札,他今日心情极好,跟婉婉说起话来,眼角都带了三分笑意。
  “殿下是特意过来的啊!”婉婉今天早上就已经有点感动了,此时,更加心存感激。
  出门时柳姨说了,陛下今日叫太子殿下到御书房议事,若是直接从御书房回东宫去,并不需要特意绕这么远的路到秦府。
  “先将鞋袜换了吧。”不否认就是肯定了。楚更伸手从马车储物格里拿出一双自己的鞋袜,貌似随意地给婉婉丢了过来。
  “多谢殿下!”婉婉不好意思的朝着做了一个鬼脸,便将马车中间的帷幔拉起来,横挡在了两人中间。
  楚更轻笑了一声,也不催她,隔着帷幔看见她的影子,他心神微动,随手提起笔来,便在纸笺上写出了两句诗。
  朱丝系腕绳,真如白雪凝。非但我言好,众情共所称。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独我知可怜。
  “殿下在笑什么?”隔着洁白透光的帷幔,这还是婉婉第一次听见太子殿下轻笑的声音。从前他的笑容总是温吞而内敛,笑不露齿的,比闺阁中的女子还要羞赧似的。
  “没什么,怀瑜从杭州写了信来,说到那边的趣闻罢了。”他才不会承认,他方才这笑是因为她。
  不过刚刚在等秦婉婉的时候,楚更的确在读陈怀瑜寄来的信。他马不停蹄地赶到杭州,这几日事情又有了一些进展,因此他与楚更之间的书信便更加频繁了。
  太子殿下的罗袜套在婉婉脚上着实大了一些,她不得不把脚腕缠得紧一些。不过换了干爽的鞋袜,婉婉觉得自己的身子都暖和了起来。刚才冰凉的雨点打在身上,她还真觉得有点冷。
  “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阔,二公子怕是玩得都不想回京了吧。”
  楚更扫了一眼她的双足,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
  “这是他专程带给你的。”书案子上整齐地摞着几本精致的线装书。
  “又是书啊......”这是什么?
  《食珍录》、《本心斋食谱》、《山家清供》、《易牙遗意》,都是一些教人烹饪、记录美食的著作。
  “大概是你上次做的鸡汤太好喝了,怀瑜这是要将你培养成厨娘了。”
  说到陈怀瑜,楚更重新板起一张严肃的脸,面容沉重:“许诺的事,有眉目了。”
  所有的阴霾都隐藏在冰面之下,这次让怀瑜去江南,从那几本账目和漕运查起,便是从辅国公府的巨大冰面上凿开了一个裂纹。
  若是计划顺利,这次能一鼓作气让辅国公府倒台,那么无疑是断了楚彦的左膀右臂,至于许诺的冤屈,自然也不在话下。
  不过以辅国公府如今在朝中的权势,此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稍有不慎便会反噬。所以,必须步步为营,从长计议。
  若不是今日他要奉旨离京,他本来也不想提起许诺之事。只是此次前去督修水利,治黄防汛,少些两三月,多则一年半载,他怕让她等得太久,今日便主动提及此事,好让她宽心。
  “啊?多谢太子殿下为诺哥哥主持公道。那......”为许诺伸冤,是压在婉婉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她今日终于听太子殿下主动提及了此事。婉婉想,堂堂东朝太子,想要处置一个国公府的管家,应该也算不得太难的事情。
  “不急。今日陛下任命我出任总督河道兼理军务,今天我就要连夜启程了。”看着婉婉脸上藏不住的雀跃,楚更却高兴不起来。
  “连夜启程?!”婉婉不懂朝政。
  “是。少则去两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本宫不在,你可要好好读书练字,好好看家。”楚更对她又不似方才那般亲和了,交代完这几句话,语气之中是不容挑战的威严。
  走得太急,东宫之中其他的事都可以放心交给柳姨照料,唯独对秦婉婉,楚更不知自己心里是有一丝不舍,还是真的有些放心不下。
  “哦。”婉婉应了一声,答应地十分爽快。
  婉婉心想,管它呢,先嘴上答应下来,若不是十分重大紧急的事,陛下肯定也不会派太子殿下亲自去办。到时候东宫没人管她,太子事情一忙起来,肯定也顾不上自己这读书练字的微末小事了。
  兴修水利、治理黄河,都不是易事。但这也是陛下第一次下旨让他办差,为国为民为自己,楚更也得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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