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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杨幼兰总算放心了,嘀咕道:“也是,他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怎么可能亏待你。”
  时濛隐约知道杨幼兰问这些,不是为了知道他好不好,而是要一个结果,索一份心安。
  比如这回她又自作主张带了些东西,一件衬衫,一颗火龙果,还有一罐奶糖。
  “都是你喜欢吃的。”杨幼兰把这些连同花花绿绿的塑料袋一股脑塞时濛怀里,“衬衫是妈妈亲手做的,你不是爱穿衬衫吗,睡觉都穿着。”
  时濛张了张嘴,到底没反驳。
  临分别前,杨幼兰情绪稳定,难得有了点慈母的样子。
  “你应该听孙老师说了吧,我养了只猫。”她看着时濛,抬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发,微笑着说,“成天上蹿下跳的,还总爱黏着我喵喵叫,跟你特别像。”
  把时濛送到院子门口,自杨幼兰眼底流露出的也确是不舍。
  这是过往这二十多年来,屈指可数的能将“善良”这个词与她联系上的时刻。上回是在四年前,她得知时沐血癌晚期,撒泼打滚说要去做骨髓配型。
  当时时濛有些迷茫,又觉得可以理解。毕竟大家都喜欢时沐,没有人希望他死。
  “手脚轻着点。”铁门打开的时候,杨幼兰提醒道,“别让你爸发现了……他不想让你见我。”
  往里走几步,时濛鬼使神差地回头,看见杨幼兰还站在门口。
  她无疑是美丽的,鹅蛋脸上嵌着两颗琉璃珠似的眸,唇不擦口红便有一种楚楚动人的纤弱,也无损眉目间的艳色。她爱穿裙装,或许正因为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
  可此刻晚风托起裙角,锈色路灯下的身影寂寥,空气中无端地流淌着悲伤。
  睡前,时濛把衬衫放在枕边,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任由甜味蔓延口腔。
  然后神奇的睡了场好觉。
  次日是个大晴天,时怀亦难得没有出去“应酬”,而是在家陪妻子共进早餐。时濛作为陪客被拉着在餐桌旁坐下,引得李碧菡几欲落泪,倒真成了全家最晦气的存在了。
  时怀亦头疼又无奈:“你还有思卉,还有小濛,他们都是你的孩子。”
  不提时濛还好,把他带上,李碧菡更加悲痛欲绝:“怎么能一样?我的沐沐是早产儿,出生的时候只有一丁点大,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他就被抱走了……我可怜的沐沐啊。”
  说到早产的事,时怀亦理亏,只好放弃了劝说,继续温声安抚妻子。
  而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时濛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傅宣燎还没来,是故意不来,还是忘了?
  时濛决定去找他。
  换了衣服匆忙下楼,走到一半想起忘了东西,回房间蹲在床头翻找时,瞥见一只吃了一半的火龙果。
  刚才餐桌上也有火龙果,但是没人碰,像是摆在那里做样子。
  时濛并不喜欢吃这种长相奇怪又不是很甜的水果,想着昨晚杨幼兰把它递给自己的样子,到底没有把它丢掉,而是用纸袋包好,揣进口袋一起带走。
  他先去了傅宣燎的住处。
  傅家房产不多,常住的只有城南一套位于某高档小区内的大平层。
  小区安保严密不容易进,时濛找到理由,果断地按下编号001的号码,听着绵长嘟声的过程如同等待审判,心跳都快了起来。
  结果接电话的不是傅宣燎。
  “喂,谁啊?”
  有点耳熟的男声,时濛依稀记得是傅宣燎的朋友,姓高,家里做酒店生意。
  “我是时濛。”虽然一万个不情愿,时濛还是自报家门,接着问,“傅宣燎在吗?”
  便听那头卧槽了一声,接着陷入安静,看样子麦克风被手捂住了。
  过了约莫半分钟,环境噪音带着另一道声线敲打在耳膜上:“什么事?”
  傅宣燎的声音很好听,低而不沉,浑而不厚,不耐烦都透着股慵懒的随性。
  时濛耳朵有点热,将手机换了一边拿,也让对方等了二十来秒,才开口:“昨天是星期六。”
  “是啊。”
  “你没来找我。”
  “干吗?”傅宣燎笑了一声,“要扣工资啊?”
  “不扣。”时濛果断道,“今天补上。”
  鹤亭顶层某包厢内,气氛安静得诡异。
  难得休息的小傅总周身黑云环绕,气压极低,仿佛给个火星子就要爆燃。
  高乐成扼腕道:“早知道刚才就说你还没醒,不叫你听电话了。”
  傅宣燎哼道:“没用,他一样会过来,上次就在这儿谈个生意,他不就找来了么?”
  “那……你现在回家去躲躲?”
  “他有我家地址。”傅宣燎抓了把头发,“算了,他爱来就让他来吧。”
  高乐成留了个心眼,嘱咐楼下前台的接应人员不要轻易放人进来。
  傅家距离鹤亭并不远,十五分钟后时濛赶到,被服务生拦在门口的时候还有点搞不清状况。
  “我来找人。”他说。
  不知是不是巧合,被派来拦他的正是上回被他为难过的姓徐的服务生。
  方才接到自顶层包厢打来的电话,徐智就心情大好,现在瞧着眼前这位“时少”,竟萌生了几分同情。
  空有豪门少爷的躯壳,内里自卑又脆弱,听到点风吹草动就提心吊胆——这日子过得比他们这些拿钱卖笑不必走心的假少爷还要可怜。
  不过该拦还是要拦,徐智问:“找哪位?”
  “傅宣燎。”
  “傅总啊,真是不巧,他这会儿正和其他客人谈事呢。”
  意思就是没空见。
  “我等他。”时濛说。
  徐智微笑道:“抱歉,鹤亭只招待vip客人……”
  时濛这才掀眼,看向面前的人。徐智被他意义不明的冷眼看得一哆嗦,险些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非、非vip客人麻烦到厅外就坐。
  原以为这话一出,按这位时少的乖戾脾气,要么走人要么硬闯,毕竟上回可是放他进来了的,今天的阻拦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
  孰料时濛沉默片刻,什么都没说,就转身出去了。
  鹤亭厅外的等候区,其实是门童和司机专用,方便他们随时待命。
  时濛没有在那里多做停留,而是径直走到外面,站在门廊下等。
  这个位置靠近路边人行道,因而抬头就能看见顶层的大落地窗。楼上的高乐成酷爱凑热闹,趴在窗边往下看,险些与时濛对视,吓得立刻缩回来。
  “你家冰美人正在楼下虎视眈眈。”他拍拍胸口拉上窗帘,拉到一半想起什么,问傅宣燎,“要不要来看看?”
  傅宣燎随手抄起桌上的一本杂志:“不看。”
  “你说他会等多久?”
  “不知道。”
  “啧,望夫石啊。”高乐成摇头感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
  傅宣燎听不下去:“闭嘴。”
  高乐成耸耸肩,不吱声了。
  过了一阵,又坐不住,跑到窗边扒开百叶窗帘,往上瞅一眼:“瞧这天色,好像要下雨了。”
  手上动作一顿,傅宣燎翻过去一页:“早上不还出太阳了么?”
  “是啊,又不是夏天,说变天就变天。”高乐成纳闷道。
  雨落下来的时候,人也跟着烦躁起来。
  不到一分钟翻了十七八页,一个字都没进脑袋,傅宣燎丢开杂志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高乐成见他这样觉得有趣:“没事啊老傅,一楼前台有伞,淋不着他。再说了他不是叫‘濛’吗,濛濛细雨,说不定就喜欢淋雨玩呢?”
  傅宣燎不耐烦地回了句:“他不喜欢雨。”
  高乐成挑眉:“哟,对人家挺了解的嘛。”
  傅宣燎都搞不清自己是怎么知道时濛不喜欢雨天的,大约是小时候总在下雨天发现他躲在阁楼的桌子底下,而阳光普照的时候,又能看见他趴在窗口仰头朝天看。
  也不怕太阳光刺眼睛。
  思及此,傅宣燎又撸了把头发,心想早知道星期六就去一趟了,总比现在被拿“缺勤”做借口逼他就范的强。
  而且那幅画还在他手里。
  越想越气闷,傅宣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出门前还不忘顺走一把黑色长柄伞。
  高乐成在身后放肆地笑:“要说怜香惜玉,还数我们老傅。”
  傅宣燎没好气道:“我怕他杵那儿碍着鹤亭做生意。”
  “这个你甭担心,你家冰美人那张脸,站门口就是块活招牌。”
  “滚。”
  楼下人行道旁,时濛听着雨水滴答的声音,还没数到一百,就看到傅宣燎高大的身影自会所门口出来,脚步带着点气急败坏。
  时濛牵起嘴角——这局还是我赢。
  走到面前的傅宣燎懒得废话,直接切入正题:“去哪儿?”
  时濛一时想不到,反过来问他:“你想去哪儿?”
  傅宣燎嗤笑:“我哪儿都不想去啊,你能让我在这儿待着吗?”
  时濛不假思索地摇头。
  “那得了,你慢慢想。”傅宣燎撑起伞,罩在两人上方,另一只手插兜,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就一天时间,随你分配。”
  头顶的黑暗莫名给人安全感,时濛仰头看了看伞底,再往下,视线落在傅宣燎身上。
  被探究般的目光盯得发毛,傅宣燎回瞪:“看着我干吗?今天不也是你生日么?”
  他向来不是忍气吞声、束手就擒的人,一个“也”字就是在提醒时濛——不是我想记得,而是你和他同一天生日,没办法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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