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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七

  凰鸟从陵阳宗至春雷关也要花费个把时辰,四人拉开了话匣子也不至于一路无聊。
  就方才陵阳宗的神技,江涵说了好几个,机巧原理的虽不知,但已足够陆渊源侧目了。
  “你们灵雾山以占卜之道闻名,怎地还教这些?”
  平素文雅的大师兄还未回答就听他师弟抢先道:“师兄自去藏书阁看书学来的。”
  玉壶也道:“我师父也说,师兄是灵雾山最博学之人,放眼十二州之地,见识超过他的不超过十个人。”
  看他还是个弱冠的少年,风度翩翩,来往间对师弟师妹多有照顾,一时间想不到是这样出众的人。再看程微,虽未见其出手,长刀不离身,凌厉有余,一文一武拱卫玉壶。
  陆渊源心道:不愧是仙山名派,弟子都非凡物。
  大约是被夸得不好意思,江涵忙指着远处道:“快到了,你们看长城上是不是有个人?”
  疾风里刮来肃穆萧瑟,凰鸟正在急转,过了片刻才看清玄铁长城上站着的人影。
  中州蜿蜒不屈的玄铁长城包裹千万里秋风,意图折断银甲下刚毅的魂。
  冷铁泛着耀目的光芒,手持斧钺立在绵延大楚山河前的人,有着远比玄铁长城宏伟的气势。
  那人也看到了天空的凰鸟,先是将斧钺横在身前,生怕是哪家会飞的鸟妖,看到木鸟上还坐着几个人的时候,立即将手中的兵器舞得生动。
  隔着几里的距离,陆渊源等人就已经听到了系在兵器上碎铁清脆的铃声。
  “几位仙长也是来援助春雷关的吗?”
  同远处望着的印象所差甚多,守将无疑是位刚毅的将军,但厚重的铁甲下的身板委实有些瘦弱,见到陆渊源一行四人的时候眼里藏不住的喜意。
  “昨夜底下小兵烤了只鸽子,也不知那鸽子是给谁的飞鸽,只说春雷关恐有大难,夜半轮番值岗,大难没见到心中惶惶,见来了仙人,心里也踏实了。”
  一行人都道:怕是踏实得太早了。
  江涵眼力极好,极目所在仍不见魔物踪迹,但隔着黄土已飘来腥风,问道:“不知将军如何称谓?”
  “在下姓花,原是个文人,担不起将军之职,几位叫我花七即可。”
  “花七先生,不知阁下收到的消息如何?”
  中州百姓不知魔物,眼下这位花七说是有人飞鸽传讯,陆渊源自然要先问清楚他们所知的大难是指什么。
  “信上说春雷关妖魔逼近,尽早打算。”他边说边边从怀中取出信。
  江涵接过之后眼眸闪动道:“眼下局势不容乐观,先生,或可向陛下请派兵马援助。”
  花七看江涵一脸严肃,当机立断上书奏表告知帝王。
  见人匆忙而去后,江涵缓缓展开信纸,迎面隐隐的冰雪梅花香气。
  “冰雪样,白梅纸,昆仑。”
  陆渊源忽然想起他刚到的时候遇见的昆仑付青玉,言谈间对大楚皇帝的敬佩之情,便道:“这信,原来是要传给谁的?”
  “传给皇帝。”
  玉壶拿到信纸后唇间吐出更冰冷的字眼,“不,是传给他的。”
  她看向楼下,看那瘦弱的将军指挥为数不多的士兵四处防御。
  当今皇帝陛下六十又六,仙人活个二三百年的光景不在话下,实则还是正当壮年。
  师从昆仑派,一剑荡八方。
  楚天阔未登基的时候以“荡八方”剑术闻名天下,昆仑门派至今有其传说,师门中不乏将其尊为伟岸前人的弟子。
  付青玉正是其一,何况大好的仙途不求,受世俗所累,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受人尊重。
  仙门中谁不知,中州凡人皆是拖累,便是皇帝也是统领一群羔羊的皇帝。
  陆渊源眯眼道:“还是要把真相告知花七。”
  玉壶点头,江涵轻轻一叹,昆仑此举其心已然昭昭。
  旋即笑道:“这位花七与那些凡夫俗子又有所不同,依我所知,他应是五年前当今钦点探花郎,销声匿迹竟跑到春雷关来做守将了。”
  程微难得不认同他大师兄的话,道:“他身上的铁甲并不合体,又自称是文人,不一定是守将。”
  “仙长好生厉害!”身后的花七不知听了多少,笑道:“探花郎都是过去的事了,春雷关守将一月前病逝,上报陛下,仍未派遣将军来。无将帅之军,宛然一盘散沙,幸好将军的铁甲还在,多少也有些鼓舞士气。”
  花七将几人引入账内后去除甲胄,再见已是青衫文士,儒雅随和,半开玩笑说道:“仙长乘鸾鸟而至,再厉害的妖魔也乱不了军心了。”
  他刚说完就见领头的温和仙长苦笑:“接下来说的话很重要,还请花七先生思虑后再做主张。”
  江涵再三犹豫后又加上一句,“倘若此战能胜利,先生自己决定要不要将真相告知天下。”倘若不能胜的话,那就没有将来了。
  灵雾山弟子从来不掺和这些事中,但既然他们来了,且要与凡人并肩作战,那就没有瞒着的道理。
  “玄铁长城外,有妖有魔,中州之民被蒙在鼓里,只知妖,不知魔,即将进犯大楚的不是妖,而是魔。”
  他说到此处之前,陆渊源一直在观察花七的神情,虽有惊疑,很快便波澜不惊,还略有感慨问道:“境内一日屠尽一城的悬案,或归于妖族所为的那些,是不是……”冤枉了他们。
  “是魔物。”江涵接上他的话,“魔物生于怨念恐惧,凡人无自保之力,划中州之地以安居,天长日久各家与皇帝陛下一致决定瞒下来。”
  花七理解了他的意思,活在恐惧和怨恨中的百姓会滋生魔物,虽有圈禁之意,但无知有时候也不是坏处。
  “当今陛下与昆仑有旧,这信原来,应该传给他的。”江涵斟酌后说道:“许是昆仑有意揭开真实世界的面纱,这才到了先生手里。”
  颠三倒四的话,还隐瞒了其中许多不可言说的勾当,换个旁的人来不一定能懂,花七已然胸中有数。
  “这封信到了陛下手里,他会用别的方式解决魔物,不敢保证春雷关守军置身事外,中州之民一定还是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就像境内那些被屠戮的城镇村落一样。”
  “现下这封信在我手里,我同陛下上书此间妖魔之乱,陛下不知实是魔物进犯,许会以为妖族作乱,故而增兵援助,这些人有人活着回去,必然会将真相揭开。”
  花七已然将诸多关窍想通彻,甚至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仙门此举揭开羊圈的真相,怕是因为陛下将会用的解决魔物的——“别的方式”,大概率是极为惨烈的代价。
  不输于魔物肆虐中州的惨烈。
  步步为营,心思缜密,但还有一步不对。
  陆渊源道:“增兵援助是不可能的,皇帝原是昆仑弟子,怎会搞不清楚是妖还是魔。一只魔物可屠一城,人力之微,出身昆仑的皇帝必然深有体会,与其冒着揭露真相的风险增兵,还要安抚战场上无一生还的士兵家属,他不会蠢到给自己拉仇恨的。”
  凡血海深仇必得血偿,臣民仇恨的火焰稍有不慎就会烧到自己身上。
  “所以……不该写信告知皇帝此间之乱?”程微听他们绕来绕去的,这样问道:“那是不是要赶紧把信拦下来?”
  小师弟这样天真,叫江涵顺毛摸了一把头发,道:“不必,陛下坐在龙椅上这许多年,哪里会看不清局势。”
  玉壶道:“是下下策的有备无患。”
  “他给了最后的机会,春雷关守得住,中州安稳保得住,他只当这一切从未发生,如若守不住也会着手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届时端看昆仑仙门如何阻拦,或是干脆把虚伪的太平撕裂。
  几人抽动鼻翼,皆是苦脸拧眉。
  腥臭味越来越近了。
  时间紧迫,花七立即点将部署分配兵力,部署城墙,也没来得及问仙人出身何家,又有何仙门术法可抵御魔物。
  四人面面相觑,显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单凭他们四人和春雷关的十万凡人守军,想拦住千万魔物几乎是天方夜谭。
  程微梗着脖子又说了一遍,“大师兄守在师姐身边,见魔物近身就收拾它们。”
  江涵也知道其中要紧,师妹虽不似凡人孱弱,对上两三魔物已是极限,他不及师弟长刀如意攻伐如一,可抵百人,但以一当十也还不在话下,主要任务就是护着师妹。
  灵雾山师兄弟三人分好自己的任务后齐齐望向陆渊源。
  这位同行的道友,知其不俗,没见过正经出手,仁义得很,下了流金宫自愿来到春雷关,起码应当不用他们保护吧?
  程微见师兄师姐都不讨厌这个陆渊源,当下决定先试一试陆渊源的实力,看他是不是要被稍稍关照些。
  陆渊源见程微拔刀,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单手抱胸摩挲下巴,走出帐外找了处空旷的地方。
  他很久没与人打斗过了,十八岁之后,孤身一人学了半吊子的引雷术,到深山老林去做信鸦带来的任务,大多凶险之余,借助师父给他的银月匕首。
  至今不知是何材质的银月匕首。
  陆渊源想着正要冲自己腰间摸,猛的傻眼了。
  银月匕首在他已经焚化搭了兰桥的尸身上……不对,他记得后来银月同他一道来的。
  除了匕首,还有那节师父临终前赠他的木头,刻着逍遥散人名号的护身符木头,都没了……
  约莫是遗失在回溯长河里。
  “你怎么了?”程微见他翻找许久,一副欲哭不哭的神情,便多问了一句,好歹是同盟,他又道:“就算你真的什么都不会也不用这副神情,我会保护你的。”
  这么说来太可耻了,明明是个拖后腿的,逞强的模样活像个救苦救难的大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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