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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服管 第45节

  于海不顾队里的安排,带着凌小北走南闯北,去参加了不少比赛,大多都能夺牌。于海也一时风头无两,在其他教练面前出尽了风头。
  变故发生在凌小北进队三个月后。那是一次寻常的队内比赛,于海执裁。
  明亮的游泳馆里,灯光打在几个即将出发的队员头顶。凌小北站在最中间的四号泳道。
  砰的一声,发令枪响,几个人几乎同时跳入水中。
  前二十五米,他游得还算顺利,从水中冒头起身时已经领先其他人半个身位。但当他抬肘鞭打水面时,忽然感觉心脏一阵刺痛。然后是整个上半身倏地麻痹,他的动作节奏一下全乱了。尽管他想努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但手和脚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
  一阵气泡涌了进来,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咚——凌小北猛地向下坠落。水温很凉,他胸口止不住的剧痛,旁边泳道的人还没注意到他沉底,仍然全速游进,周围鞭打起的水花将他推进更深的池底。
  游泳十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溺水。
  很快,凌小北被人从池底捞起,送进了医院。医院做完全身检查后,确诊他的心脏有先天性旧疾。除了做手术,别无他法。
  只是杨青医腿已经花掉了很多积蓄,没有那么多钱帮他做手术,于海见他已经不能再游,也没办法再掏更多钱帮他寻医。
  最后走投无路,杨青只能沿街一个个敲门,东拼西凑给他借了一笔钱,在江城找了个不算出名的医生做了第一次心脏手术。
  凌小北手术结束一个月后,他出院了。他忍着伤口的疼痛回到队里,却得到了自己将要被退队的消息。
  于海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第一次在他面前落了泪:“小北,不是我不想保你。是他们把你这件事抓了典型,说我执教不利,让队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我也是没办法,如果我不同意,他们就会逼我走。你现在还小,不明白这里的利害关系......”
  凌小北胸口的伤疤还是鲜艳的红紫色,两寸长,像是条虬结的小蛇。他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却感觉格外得陌生。
  那一刻他察觉到,他所在的时空里好像真的有一辆失控的电车。一条轨道上躺着五个人,另一条轨道上躺着一个人。而上帝的手可以拉动拉杆,让电车决定从哪条轨道碾过。
  十五岁的他终于明白,自己永远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一个。不到两岁的他被遗弃在孤舟之上,十五岁的他被抛弃在了昏暗的泳池底。
  他是所有难题里可以被舍去的无效条件。
  那个在泳道里溺水死掉的,不是别人,是天才少年凌小北。
  【📢作者有话说】
  小羊的游泳生涯这一段,跟实际国内的竞技体育选拔还是有出入。但因为情节设定和主角的年龄限制不适合展开写,大家当架空看就好。
  春节期间我会尽量准时更新,如果有急事来不及写,会在wb@栗子雪糕糕 通知~谢谢各位支持~
  第45章 因为我不服
  退队之后,凌小北过得并不好。他回到了潮湿的江城,夏天闷热的空气总是让他胸口的伤疤疼痛、发痒。
  而更残酷的是,他前十五年的天赋好像一朝被老天收回,他重新回到泳池,做了无数的训练。但无论他如何复训,都再也达不到以前的水平。他掏不出更多的钱再给自己请更专业的教练,也没有队伍愿意接收一个刚刚做完心脏手术的选手。
  期间他也再次回到过北市,但于海已经联系不上,几经打听之后,他才知道于海已经被队里开除,给出的理由是他滥用职权、不服从队内管理。
  凌小北只得找到队里其他的教练,但这些人一听到凌小北的名字,也都避之不及,仿佛瘟神降世。
  而跟他同一批参加星河杯的选手,很多都已经去了澳洲集训,成绩提高得飞速。只有他被丢在了原地,团团打转,找不到出口。
  回到北市专业队的路已经被断送,他不得不另谋出路。
  凌小北回到江城住回了杨青的那个小宿舍里。但杨青的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杨青才五十出头,就已经一身的毛病。
  当初为了给他手术筹钱,杨青每日每夜睡不着觉,不知什么时候患上了不明原因的头痛。她腿脚本就不灵便,为了赚钱只能在纺织厂做些简单的手工活。这下又得了怪病,也只能被迫辞职,在家养病。
  结果某个深冬的夜晚里,她新伤旧疾一起发作,不过几分钟就心脏骤停。
  等凌小北发现异常的时候,人已经彻底咽了气。
  凌小北抱着杨青冰冷的身体在深夜嚎啕大哭。那一晚的江城,很冷,很难熬。
  -
  十八岁那年,凌小北去改了名字,随了姑姑的姓。他还有个私心,就是不想再回忆起那段沉入水底的昏暗日子。他要做破晓的晓,再次闯回本属于他的北方。
  杨晓北重新回到了当年的那种生活,白天玩儿命训练、读书,晚上就找地方打工赚钱,给自己赚生活费。江城已经没有地方让他训练,他就去原先市队的老游泳馆蹭泳池自己练,蹭到游泳馆后门口的保安都认识了他,见他再来也装作看不见,直接给他开了小门。
  经年累月的复健和训练终于迎来了一丝曙光。杨晓北在十八岁高考那年,以特长生的身份进入了江大游泳队。
  他被老天夺走了天赋,只能靠日复一日的疯狂训练来找回水感。
  但杨晓北没有想到的是,十五岁的那次手术并没有彻底解除他的心脏风险。他的体内仍然埋藏着一颗定时炸弹。
  直到去年秋天,在他强度极大的训练下,旧疾又再次复发。先是偶尔的疼痛,气闷,然后是不得不使用药物控制,再次复诊时,杨晓北得知自己又将再次面临手术。
  这一次又要丢掉他多少年的光景?杨晓北不敢再想。
  -
  混沌的黑暗中,杨晓北感到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原本死死压着他的巨石,好像砰地碎裂开来。
  杨晓北哽住的喉头终于吸进了新鲜的空气,他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先是眼前朦胧,一片模糊,而后目光逐渐聚焦,他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雪白的墙壁反射着窗外的天光,旁边有个声音倏地响起。
  “......你醒了?”
  他偏过头去看那人,还是那副熟悉的英俊样貌,只是已经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眼睛泛红,下颌冒出了胡茬。
  杨晓北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此刻自己的处境。他隔着氧气面罩笑他:“好丑。”他用手比了下宋思衡的下巴。
  宋思衡难得没有跟他争执,只是坐到了床侧,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脸。
  杨晓北嘴唇干涩,只能先用口型问他:“看,我,干,嘛?”
  宋思衡转过头深呼吸了两次,才回过头来:“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咒我。”杨晓北这才发出了很轻的声音。
  宋思衡才开了口:“杨晓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杨晓北收起微笑的嘴角,摇了摇头:“对不起,我骗了你。”
  宋思衡一时说不出话,眼眶酸痛难忍。
  “哪天你死在我床上,是不是还要我给你收尸?你这个骗子,你骗我。”宋思衡避开视线不再看他,“你去死,你去死好了.......”
  杨晓北听着听着又笑了,眼角竟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好好好,我死。”
  只是他呼吸仍旧不畅,缓了一口气才继续说:“等我死了,你再找个更年轻的、活儿更好的。”
  宋思衡重新看向他:“你放屁,你敢死我就杀了你。”
  杨晓北抬起有些僵硬的右手,轻轻摸了下宋思衡的脸颊:“凶死了,果然还是想我死……”
  宋思衡紧攥着他的手,然后转身用手背用力地擦过眼角。
  “你放屁!有我在你死不了!”
  住进医院不过两三日,杨晓北却明显见瘦。原本鼓鼓囊囊的胳膊硬生生瘦下去一圈,连肩胛骨都突出了不少。
  宋思衡转身背对着他,低声问:“宋钦去找过你,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杨晓北咳嗽了一声,然后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你们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我不过是个废物。你们随便伸两只手指就能捏死我。他在江大说得上话,随时可以拿掉我参加......”
  杨晓北说到这却又停了,没再继续。
  宋思衡兀地回过头,看向他的眼睛:“我跟他不一样。”
  杨晓北笑了笑:“是吗?”
  宋思衡想说清楚他是如何的不一样,却不知从何开口。
  两人之间空白了半分钟。
  宋思衡忽然想起了什么,趁着他还清醒忙追问:“那天燃气泄露,去到你家的人也是他吗?是宋钦吗?”
  杨晓北抬起左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蹙起眉头回忆,然后摇了摇头:“.......不是。那人看起来很陌生。我只记得他好像个子很高,戴着口罩,看不清长相。”
  宋思衡紧攥的手指缓缓松开,线索又断了。
  若是宋钦早就提前策划,特地在黑市找人替自己下手,这事不知何时才能结案。第一轮调查已经过去48小时,如果还没有有效的证据,宋钦本人也不认罪,他很快就会被放出来。
  宋思衡想到这又感觉心头堵得慌。
  杨晓北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算了,我已经捡回一条命了。”
  他环视一周,看着这宽敞的病房,强装调侃的语调:“你干嘛救我?花这些冤枉钱干什么?我们不是已经告了别,彻底没有关系了么?”
  宋思衡的喉结滑动了两下,犹豫了几秒才开口:“.......他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事情因我而起,我当然得负责。”
  宋思衡想问的事情很多,一句句都堵在他的心头,但他没有合适的身份,也不知从何问起。
  只是他的情绪还没有释放,病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查房医生走了进来,看到杨晓北醒来后,忙走到床边:“醒了?”
  杨晓北点了点头,倒是难得的乖巧。
  医生接着说:“正好,手术同意书打出来了。一会儿签个字。明早护士来抽血,做个术前检查,没问题我们就约手术时间了。”
  杨晓北却忽然愣住了:“什么手术?”
  医生转头看向宋思衡:“你没跟他说?”
  宋思衡轻叹一口气:“他刚刚醒。”
  然后他又转眼看向杨晓北:“开胸手术,我已经帮你约好了医生。”
  杨晓北原本搁在床边的右手却忽然颤抖了两下,片刻后他才摇头:“没有别的办法吗?我不想做开胸手术。”
  宋思衡还以为他怕痛,上一步劝慰他:“你放心,不会痛的,我给你找了最好的麻醉师。”
  “不是,不是。”杨晓北直摇头。
  宋思衡见他情绪不对,只能让医生先出去,把空间腾给了两人自己。
  医生站在门外叮嘱:“你们要是确定要做手术,同意书尽快让他签好,我们这边需要走流程。”
  宋思衡点了点头:“我知道。”
  等他重新回到病房时,杨晓北的目光停留在窗外远处的云层。今天是多云的天气,流云遮盖住了远处的太阳,只泄出一点余晖。
  “为什么?”宋思衡问,“为什么不想做手术?”
  杨晓北脸上是难得的苦涩。他深呼吸了两次,然后用手背按住了自己的眼睛,过了好几秒才放下手来,看向宋思衡。
  “你知道开胸手术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宋思衡停顿了片刻后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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