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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风华 第276节

  韩昼一脸笑容,正想靠近过去,秦逍在后面道:“大人,卑职还是要提醒一句,这匹马从前是匹野性难驯的烈马,就算是那些精通马术之人,也难以驯服它。在卑职之前,有不少人看上它,想将它驯服成为自己的坐骑,但结果非但没有成功,甚至还有不少人被它所伤,所以一般人都不敢靠近它,唯恐它突然发作。”
  韩昼背负双手,转过身来,有些不悦道:“秦逍,你若是在舍不得,本官绝不强求,本官不是夺人所爱的性情。你一直在说它性情暴烈,可是在本官眼里,他可是温顺得很。还有,你说许多精通马术之人驯服不了它,偏偏你驯服了它,这话本官还真是不相信。就算你真的能驯服它,你都可以,难道本官不可以?”
  “大人误会卑职的意思了。”秦逍真诚道:“卑职只是担心烈马伤着大人,担心大人的安危,才会出言提醒,以免待会儿真的出事。而且卑职言出如山,承诺过只要它不抵触大人,能够接受大人,那么大人给卑职一两银子,这匹马就归大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卑职既然说了,那是打死都不会反悔。”
  “好了好了。”韩昼有些不耐烦,向远处一名照料马厩的马夫招招手,叫道:“给我拿一条马鞭子来。”
  马夫急忙送上一条马鞭,韩昼拿在手中,撸起衣袖,大步向黑霸王走过去。
  秦逍跟上两步,还是语重心长道:“大人,你可千万要当心,这匹马真要是伤了你,卑职可担待不起。”
  “它要真有本事伤我,那是本官活该,与你无关。”韩昼很是不耐烦,不过心里却也能够理解秦逍的心境,知道秦逍肯定是不敢得罪自己,无奈之下才准备以一两银子的价钱将这匹宝马卖给自己,不过这年轻人心里肯定是不乐意,所以一直找理由想要自己改变主意。
  韩昼心中冷笑,暗想你这点小手腕岂能骗得过本官?
  今日说什么也要将这匹马拿下了。
  他再不理会秦逍在身后的喋喋不休,走到马棚边上,冲着黑霸王吹了个口哨,黑霸王还在槽中吃食,哪有空闲去理他,连头也不抬。
  韩昼顿时有些不开心,走进马棚内,抬鞭便要抽打下去,但鞭子停在半空中,想着这匹马很快就是自己的,倒也不能伤了它,看着黑霸王那柔顺乌亮的鬃毛,只觉得比美人的秀发还要让人喜欢,伸手过去,便要抚摸那鬃毛,那只手还没碰到鬃毛,便听得一声响亮的马嘶,宛若雷鸣,韩昼被这一声雷鸣般的马嘶惊得浑身一软。
  秦逍远远站在马厩外面,也不靠近过去,只是有气无力道:“大人小心啊。”他声音无力,身后的马夫倒是听到,不过马棚里受惊的韩昼却是万万听不到。
  黑霸王在秦逍身边自然是温顺得很,毕竟那个男人曾经用实力征服了他。
  可是韩昼自不量力接近韩昼,这让黑霸王隐藏许久的暴烈瞬间被激发出来,长嘶声中,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对着韩昼已经踩下来。
  韩昼魂飞魄散,好在这时候也知道大事不妙,转身便要跑,黑霸王的速度却比他的速度快上许多,他刚转身,黑霸王前蹄已经踢在韩昼的后背,韩昼只觉得后背就像有两只铁锤同时砸中,身体往前飞出,“噗”的一声,扑倒在地,嘴巴啃在地上,满嘴泥土。
  只是这马棚每日都有马匹进出,屎尿不少,马棚之内几乎没有一块干净的泥土,那泥土啃入嘴里,一股腥臭味道从喉咙里直钻入腹中。
  不过韩昼此时根本顾不得口中的粪土,听到身后马嘶如雷,虽然后背巨疼,却还是转过身来,手中紧握着马鞭,瞧见黑霸王已经向自己这边冲过来,更是魂飞魄散,拼力滚到一旁。
  黑霸王爆发力自然不是寻常骏马能够相提并论。
  也幸好韩昼躲得够快,扭头看去,只见到黑霸王两只前蹄已经踏在自己刚滚出来的地方,若是晚上一步,自己恐怕就要被黑霸王踩成肉泥。
  他晓得自己今天是真的惹上了阎王。
  谁能想到在秦逍身边安安静静温顺无比的黑霸王,竟然瞬间变脸,脾气如此暴躁,而且攻击力更是如此强悍。
  他挣扎着爬起身,绕到了黑霸王身后,拼力便要冲出马厩,刚跑到黑霸王屁股后面,黑霸王两只后蹄猛地向后尥起,准确无比地踢在韩昼身上,韩昼惨叫一声,整个人已经飞出去,“砰”的一声,恰好落在了满是马料地马槽之中。
  兵部马槽不小,韩昼的身体也偏瘦弱,所以马槽刚好能容下他。
  “救命……!”韩昼身体一时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叫喊:“来人啊,快来救命……!”
  负责马厩的几名马夫早就见势不妙,只是这些马夫比韩昼对骏马的习性了解得多,一看黑霸王的势头,就知道这匹马难以对付,贸然冲上去,激怒了这匹烈马,自己都要倒霉,所以三名马夫只是拿着鞭子,却不敢冲过来。
  这时候听得韩昼叫唤救命,心知韩昼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是难辞其咎,无奈之下,都是冲到马棚外面,对着黑霸王吼叫,却不敢真的上前。
  黑霸王显然是余怒未消,又是一个人立,两蹄落地,便要再向躺在马槽中的韩昼冲过去,忽听得秦晓叫道:“黑霸王,过来……!”
  听到秦逍声音,黑霸王猛地一个兜转,从马棚冲出,跑到了秦逍身边,瞬间变得温顺起来。
  秦逍摸了摸黑霸王的鬃毛,这边黑霸王那如雷的马嘶声和韩昼高叫救命声已经引起库部司其他官吏的注意,不少人都往马厩这边过来,但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时也不靠近过来。
  马夫们将韩昼从马槽之中扶了起来。
  他一身官袍已经是肮脏不堪,被马槽中的泔水浸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官帽也已经脱落,头发散乱,整个人显得异常狼狈。
  “秦逍……!”两名马夫架着韩昼出了马棚,韩昼瞧见秦逍正在抚摸黑霸王,怒从心中来,大声叫道:“你……你是要谋害本官吗?”
  远远观望的官吏们闻言,都是一阵诧异,不少人还不认识秦逍,也不知道秦逍是刚上任的库部司令吏,不过听得韩昼口中说出“谋害”二字,不少人立时紧张起来,更是不敢靠近,唯恐殃及池鱼。
  这阵子兵部因为范文正一案,风声鹤唳,可说是人人自危。
  谁也不想轻易卷入任何争端。
  “大人,你没事吧?”秦逍已经快步上前,脸上满是关切之色。
  “你……你说本官有事没事?”韩昼怒火中烧:“你那匹马差点害死本官,难道你没有看见?你……你是不是想借它之手谋害本官?”
  秦逍皱眉道:“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卑职和你无冤无仇,日后还要在你手底下当差,怎能谋害你?我事先再三提醒,这匹马性子暴烈,以前是匹难以驯服的野马,一般人莫说驯服它,便想靠近它都有危险。可是大人不相信,非要亲自试一试,卑职……卑职是你的属下,又怎能阻挡你?”
  韩昼顿时气结。
  只是被黑霸王踢成这副狼狈模样,浑身上下似乎到处都疼,也不知道究竟伤到哪些地方,如何甘心就此罢休,向马夫道:“你们几个去……去教训那匹畜生,给我狠狠抽打,让它……让它涨涨记性……!”
  一名马夫兀自扶着韩昼,另外两名马夫不敢抗命,便要上前抽打黑霸王,秦逍却已经拦住,问道:“你们两个可考虑清楚了?如果你们抽打不成,被这匹马所伤,可不要怪我事情没有提醒你们。”
  两名马夫方才亲眼看到黑霸王的烈性,那一马蹄子下来,可比铁锤还要凶狠,对视一眼,显出犹豫之色。
  “你们愣着做什么?”韩昼见马夫不敢上前,怒道:“还不上去?”
  “大人,咱们有言在先,它天性如此,我事先有提醒,难道你因为它的天性便要责打它?”秦逍脸色一沉,淡淡道:“凡事都要讲个道理,你想要我这匹马,自己却又驾驭不了,如今还要责打它,卑职是断然不能答应。”
  他声音极大,四周众人都是听得清楚。
  都是河里的王八,这群人立时清楚事情的缘由,知道韩昼是想要谋夺这匹宝马,非但没有得逞,反倒差点性命不保,闹出了天大的笑话。
  第438章 甲库署
  韩昼脸色难看,瞧见四周人不少,还真担心这个年轻人口不择言说出不该说的话。
  虽然有些事情大伙儿心知肚明,但摆在台面上说,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大人,赶紧先看看大夫。”旁边马夫倒也机灵,轻声道:“若是伤了哪里,可要及时诊治,有时候被烈马尥了,疼过头了,感觉不出来,但过会儿可就疼得要命,越早诊治越好。”
  韩昼冷着脸,向四周官吏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办差了?”
  这库部司是韩昼说了算,众人闻言,不敢再围观,纷纷退下,韩昼却已经叫住一人:“费启吉,你过来。”
  一名官员回过头,有些惶恐,却还是迅速上前来,韩昼看着秦逍道:“秦逍,你这匹马……好好看住,要是再伤了人,本官饶不了你。费启吉,秦逍是刚过来上任的令吏,你安排他去看管仓库。”这时候感觉后背疼得要命,嘴角直抽抽,冲着马夫吼道:“愣着做什么?还……还不扶本官回屋,派人……派人赶紧去找大夫。”
  马夫不敢怠慢,立刻扶着韩昼回去。
  韩昼经过秦逍身边,瞥了一眼,眸中划过厉色。
  今日非但没能得到黑霸王,反倒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失颜面,而且还被踢伤,他心中对秦逍自然是恨之入骨,不过却并不着急,来日方长,秦逍在自己的手下当差,有的是机会报复。
  秦逍看着韩昼离开,倒也谈不上开心。
  韩雨农临走之前,盯住自己低调为人,特别是在京都,更要处处小心,莫要轻易与人结怨。
  只是他不去惹麻烦,麻烦却总要找上他。
  为了黑霸王,第一天进衙门就和自己的顶头上司结怨,秦逍觉得自己该去庙里上上香火,改变一下自己的运气。
  “秦令吏。”费启吉见韩昼去得远了,这才上前来,拱手笑道:“我是费启吉,和你一样,也是令吏,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秦逍立刻拱手还礼:“费令吏,以后该是你多照顾我才是。我初来乍到,对衙门里的规矩一无所知,费令吏多提点。”
  费启吉只是笑了笑,道:“主事大人要我带你去看管仓库,咱们这就动身吧。”
  “看管仓库?”秦逍心想这令吏的职责,难道是专门看管仓库?
  费启吉轻声道:“主事大人还在气头上,既然事情吩咐下来,咱们不要耽搁,先去仓库,边走边说。”显然对韩昼十分忌惮。
  秦逍知道费启吉也是职责所在,也不与他为难,两人离开兵部衙门,秦逍骑着黑霸王,费启吉倒也有一批普通的马匹,两人马匹从外形上就悬殊极大,而且费启吉的坐骑一开始还不敢靠近黑霸王,秦逍安抚了黑霸王,那匹马尝试靠近过来,见黑霸王温顺得很,费启吉才与秦逍齐头并行。
  “兵器库在武德坊那边。”费启吉四十出头年纪,样貌看上去很是忠厚老实,出了兵部,便即向秦逍介绍道:“库部司共有四名令吏,除了你我二人,还有两位同僚。你应该还没有见过自己手下的书令吏,每名令吏下面有两名书令吏,帮着你统计仓库里的武器数目。”
  秦逍既来之则安之,虚心请教道:“费令吏,咱们平日该做些什么?”
  “其实就是看好自己的仓库。”费启吉道:“京都兵器库是由咱们库部司负责,咱们四个令吏,各自看好自己的一摊。你应该是补了邱令吏的缺,邱令吏之前因为范……嘿嘿,反正就是从兵部衙门离开了,空缺的位置有你顶上了。你负责的是甲字号库……1”
  “甲字库?”秦逍一听,立时有亲切之感,自己在龟城管了三年甲字监,如今又来管理甲字库,这还真是与“甲”字有缘。
  费启吉解释道:“甲字库里库存的都是战刀长矛,战甲皮胄在乙字库,我负责的丙字库库存的是盾牌,在丁字库,堆积着箭矢长弓,此外还有一些箭驽。”心知秦逍初来乍到,可能对这些一窍不通,好心道:“其他各库你不用管,秦令吏只要管理好甲字库里的兵器,也就是尽职尽责了。”
  “就是守着仓库?”
  “仓库有武卫营的兵马看守各处大门,不过他们没有兵部的命令,不可进入仓库。”费启吉道:“仓库里有咱们兵部的库管,你手下的两名书令吏,会日夜轮值在甲字库。每季都会有从各处锻造出来的兵器运送到仓库,而各地兵马也都会有人前来兵部领取兵器装备。兵器入库的时间有规律可循,不过各地兵马却会随时都可能来京城领取兵器,每次领取兵器,秦令吏都要在他们的领取文书上签字才成,证明是经过你的手他们才领取了兵器。”
  秦逍微微颔首,明白几分,道:“我的职责,就是在兵器入库和兵器出库的时候守着?”
  “就是如此了。”费启吉微笑道:“不过你必须保证兵器库里有足够库存的兵器,各地如果需要剿匪平乱,兵器损耗巨大,自然会向朝廷索要兵器装备,你的仓库里若是补充不及,没了兵器拨给他们,罪责可不小。”
  秦逍也没有想到自己留在京城会担任这样一个差事。
  武德坊是京都一百零八坊之一,却也是京都最重要的地方,帝国的武器装备主要囤积于此。
  兵部这些兵器装备,首先自然是供应给京都的卫戍军,除了保卫皇城的龙鳞士和负责京都守备的武卫营,最大的供给便是驻扎在古云山下的神策军。
  除此之外,京畿附近的各州大营兵器也必须从京都领取。
  大唐在太宗皇帝时候,便即颁下了刀狩令,民间不得私藏兵器,而大唐十八州,都不可自行锻造兵器,锻造兵器的权力直接归属于朝廷,兵部除了在京都设有兵器库,另在帝国境内设有六处武备库,各州大营若要更换兵器装备,必须经过北院的核准,再由兵部下令调拨,拨出的兵器数量十分严苛,各州大营废弃的兵器装备,也都由兵部派人回收,重新锻造。
  至若北方四镇和南方军团,虽然可以就地重新锻造废弃的兵器,但是需要补充兵器装备,依然需要从兵部调拨。
  武德坊是仓库重地,四周都是建有高墙,而且进入武德坊的四门守备森严,重兵看守,与其他各坊完全不同。
  即使是负责官吏兵器库的库部司官员,进入武德坊之时,也必须出示印符,进京领取兵器的各州武官,也必须有兵部签发的领取文书,否则难以踏入武德坊一步。
  秦逍进入武德坊的时候便感受到守备森严,到了兵器库,也才知道兵器库的宏阔。
  兵器库的围墙并不比皇城宫墙低多少,而且环绕兵器库一圈,武卫营的官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当真是森严无比,蚊子苍蝇自然是能飞过来,可是有人想要潜入进来,无疑是自寻死路。
  整个武德坊都是仓库,亦可见兵器库的规模。
  费启吉将秦逍领到了甲字库,巨大石块建筑而成的甲字库就像一个匍匐在京都城内的洪荒巨兽,在仓库边上,有一处简单的院子,院子门头挂着“甲库署”的匾额。
  费启吉是丙字库令吏,自然不好在甲字库逗留,带着秦逍认清了路,想到什么,向秦逍道:“是了,秦令吏的官服还没有发放?回头要向主事大人说一声,应该这两天就能为你量身准备。”
  秦逍谢过之后,费启吉告辞而去。
  秦逍没有官府,只能一身布衣走进甲库署,院子里空空荡荡,听得屋里传来笑声,轻步走到门前,只见正堂也是空无一人,笑声从后面传过来,秦逍绕到后堂,只见到五六个人围在一张桌子边上,一人正捧着骰盅,催促道:“赶紧赶紧,买后离手,都别磨蹭。”
  秦逍微皱眉头,左右扫了扫,瞧见一人正躺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摇椅晃悠,那人则是闭着眼睛,悠哉乐哉。
  秦逍咳嗽一声,众人根本没有听见,更无一人向这边看过来。
  “今日执勤的书令吏是哪位?”秦逍知道自己手下有两名书令吏,日夜轮班执勤,现在是白天,自然也有一名书令吏在这边当值。
  众人这才发现有人进来,五六双眼睛全都瞧过来,见到秦逍一身布衣,众人面面相觑,对他们来说,武德坊乃是库房重地,其他部衙里的高官也无权跑到这里来,更别说一介布衣。
  “你是什么人?”捧着骰盅那人脸色一沉,冷声道:“不知道这里是甲字库吗?”
  本来躺在椅子上的那人也已经睁开眼睛,瞧见一名布衣闯进甲库署,脸色微变,坐起身来,骂道:“你们这群狗东西,只知道玩乐,也不派个人在外面看着,让不相干的人闯进来,你们还要不要脑袋了?”
  捧着骰盅那人盯住桌边一人骂道:“钱贵,先前不是让你在外面守着吗,你什么时候跑进来了?”放下骰盅,指着秦逍道:“还不快将他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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