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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故事 第7节

  啪。
  她把电话挂了。
  林誉之洗过澡,仍旧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半晌,闭上眼睛,用毛毯盖住自己身体。
  羊绒毛毯所锁住的温度总能令林誉之想到很多事情。
  年少时的轻狂,不可一世,傲慢无礼,自大自满。
  一种被人称为“私生子”的特殊型敏感,像一桶火药,稍有不慎,一触即燃。
  那是困扰他整个青春期的阴影。
  林誉之原本以为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而在妈妈路启藻被诊断出患有胰腺癌后,林誉之才得知原来生父尚在人世,对方已有家庭。
  他妈妈路启藻是未婚先孕,始终没有讲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为此不惜和家庭决裂。路启藻独自生下他,又独自将他照顾到大。林誉之只知自己的爸爸姓林,在南方一个城市。其余的,再没有了。
  在路启藻的葬礼上,林臣儒风尘仆仆地赶来,带了一束极其洁白的茉莉花,随后又轻声告诉林誉之,说他是林誉之生父的朋友。生父已经和姥爷达成联系,让林臣儒接了林誉之去扬州住,参加高考。
  在此之前的林誉之没想过自己是“婚前私生子”。
  他骤然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人。
  这种傲慢与敏感的微妙拉扯令林誉之和林格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都水火不容,而在这种激烈碰撞中又热切交融的点——
  还是要回归到最初的萌芽阶段。
  那时候,林臣儒还未入狱,还在外面开车,陪老板出席各种宴会场合。
  暑热的天气里,龙娇在下午打电话回来,哑着嗓子嘱托林誉之,客厅茶罐下面压着几十块钱,天气太热了,她今天要晚点回家,让林誉之拿这些钱去买些西瓜或者冷饮,和林格分着吃。
  她特殊叮嘱,记得督促林格完成作业,别让她偷懒贪睡。
  林誉之说好。
  林格一直有睡午觉的习惯,按照惯例,睡到下午两点便会醒来。林誉之看时间差不多,又想她大约是在床上看漫画书——
  他原本打算叫着林格一同去超市买零食。
  敲了三下门,隐约听到里面她在说话,林誉之推开没有上锁的门,毫无防备地看到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林格。
  她睡觉姿势古怪,唯一的睡裙也卷到肚脐之上,怀中抱着一个一米多长的小狐狸,把小狐狸紧紧夹在腿间,脸贴靠着小狐狸的脸蛋,梦呓般地哼哼了两声,犹如一个盛夏里刚从冰激淋机上接到的甜筒。
  林格背对着他,陷在未知的、对象不明的甜梦中。
  唯有湿润冰激淋融化,甜蜜滴入他干燥的双手。
  第8章 浴缸 回忆杀
  意识到林誉之错拿了她的手机后,林格烦躁到凌晨四点才顺利入睡。
  梦中,往事清晰如潮。
  昔日的龙娇并不将林誉之视作骄傲的孩子,与之相反,还曾赶走过他。
  彼时林臣儒和龙娇两人工作忙碌不止,在同一个家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反而是林格和林誉之这俩“陌生的兄妹”。
  林誉之严重挑食,林格做菜也不会准备他那份,两人之间好似隔着无形的楚河汉界,河水不犯井水。
  只有父母在家时,两人才会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
  林格曾以为她和林誉之将永远保持这种不冷不热的距离,做一对并不和睦的糟糕兄妹。
  她没想到,自己会无意间撞到林誉之换衣。
  看到林誉之身体这件事纯属意外。
  时间倒回2009年的扬州,琼花树荫浓。
  当时林格正热切地追更《黑塔利亚》。2009年,大家的版权意识约等于无,更不要提什么官方引入。
  《黑塔利亚》的更新频率十分稳定,周六,niconico开始更新生肉(纯日文,无翻译),等到周一或者周二,就能在土豆网或者优酷网上看到它的中文翻译版——是字幕组的无偿翻译。
  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动漫,林格在凌晨蹲着刷新。
  这一行为被龙娇发现后,后者当机立断砸家中唯一的电脑。
  那个电脑还是二手品,林臣儒老板家中淘汰下来的,品牌是方正,四四方方的白壳子显示屏,主机又笨又重,连着一团乱七八糟的线,需要宽带拨号上网,用户名是家中的座机号。
  电脑被砸,等《黑塔利亚》第二季更新时,林格只能偷偷求助于发小葛荣城,央求对方带她去家附近的黑网吧。
  俩人从穿开裆裤就一块儿玩,亲密得犹如同一个人的左手右手。
  林格一说,葛荣城就拍着胸膛同意。
  算着到了动漫该更新的时间,林格提前让葛荣城骑摩托车过来,送她去网吧,两块钱一小时的上网费,她看一集更新,再登陆开心农场收收菜,掐着时间下机,跟葛荣城一块儿回去。
  只有一天意外,时间已经超过十一点,她怕摩托车的声音惊醒爸爸,要葛荣城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她费力地下了车,还没喘口气,就看到坏掉的路灯下隐约有个人影。
  细细长长的,像个孤伶伶的鬼。
  林格抖抖地开了手电筒,抬手照一照,更怕了。
  白色强光照到那人脖颈上,露出清晰的喉结和青筋明显的脖颈。
  林誉之不需要伸手去遮挡矮人妹妹的手电筒光芒,他眯着眼看高大壮葛荣城和他轰鸣的摩托车,还有车上下来的妹妹。
  “什么表情?”林誉之垂眼看林格,“看见鬼了?”
  林格说:“看到你后,我真希望自己看到的是鬼。”
  葛荣城骑跨在摩托车上,懦懦地叫一声哥,火速开车跑路。
  车子轰鸣,汽油味道极大。
  因这肮脏尾气而不适的林誉之紧皱眉,伸手,示意林格过来。
  林格说:“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林誉之说,“回家,几点了?”
  林格说:“你凭什么管我?”
  林誉之说:“凭我是你哥。”
  林格冷哼一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哥哥,我不认。”
  “无论你认不认,我都要管你,”林誉之不为所动,他站在坏掉的路灯下,阴暗的光落了他一身,“我不想看你和小混混在一起,也不想看你住在地下室里,晒不到的太阳洗不完的衣服,我不想看你被不知哪里的野男人搞大肚子、蹒跚着找我说哥哥我错了。你叫我一声哥,我也有一点责任。”
  林格第一次听林誉之说这么长一串话,他普通话本就标准,现在字字清晰,林格呆愣过后,脸火辣辣地疼。
  她炸毛:“你在说什么屁话!”
  “回家,”林誉之重复,微笑,“你应该不想让爸知道你半夜在外厮混吧?”
  林格骂他:“你这人差窍!”
  (脑袋笨)
  林誉之无动于衷:“听不懂。”
  林格换词语:“卑鄙!下流!无耻!”
  这种程度的攻击无关痛痒,林誉之甚至高冷到吝啬视线。
  林格提心吊胆了两天,没等到林誉之“告密”,稍稍放心。她不敢再去网吧,只好反复看之前托朋友代购来的漫画来过瘾。
  重温到一半,发觉少了一本。
  再细细盘点一遍,缺少的漫画书何止一本,至少七八本书,皆凭空消失。
  当初林格不在家,那些书都是林臣儒和林誉之整理的。
  她不得不去林誉之的卧室。
  杂物间早就已经今非昔比。
  格局堪称天翻地覆,正对着门的位置,还有一扇玻璃门,推开出去就是一个不足四平米的小露台。现在那玻璃门侧已经放置了全新的家具,书架、书桌一应俱全,旁侧甚至还有一把吉他一柄萧。
  正中间的床还在,床品换了,一水的松石绿。靠近林格打开门的墙上,也做了一排的矮柜,放着一堆外文书籍,还有些专辑唱片。床尾的空间也被利用起来,是十分贴合的衣柜。
  林格翻遍了房间,也没找到那本遗失的漫画书。
  一路搜寻到外面的小露台,快步跑出,只看到几盆开得正好的月季花和郁郁葱葱的吊兰。
  也不知道林誉之哪里搞来的,之前这些废弃花盆里种的都是葱和蒜,还有林格养的蚯蚓。
  此时露台上除了多出来的花之外,就是一个防腐木的小圆桌和小凳子,没有其他东西。
  林格急得一头汗,转身,又吓一跳。
  穿着一身运动服的林誉之就站在三步远的位置。
  他的运动t恤很合身,微妙地隐约展露出他的上半身肌肉。林誉之肤色很均匀,平时又多穿宽松的t恤,以至于林格认为他是那种文弱的身材,哪里想到,在随意的衣服下,掩盖着肌肉线条漂亮的一具身体。
  运动衣胸膛处已经被汗水打湿,微微贴着,随着呼吸有着轻微的起伏,是很男性化的优秀身材,宽肩,窄腰,跑步运动导致的月几肉充血尚未消退,隐在阴影中,林格清晰地看到林誉之从大臂肌肉到小臂、手背上蜿蜒的青筋,鲜明地凸起,在他浅色的皮肤上并不狰狞,唯余性,感。
  一滴汗从他喉结处滑落。
  林誉之拿着雪白的毛巾擦拭着汗水,冷冷淡淡地看着她。
  他问:“来我房间做什么?”
  林格说:“拿我的书,你把我书藏哪里去了?”
  “什么书?”
  “之前就堆在墙角的,”林格说,“那么厚一摞呢,都是绝版的。”
  林誉之说:“刚住进来的那一晚下雨,窗子没关,打湿了一些。”
  林格说:“那些可都是我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
  林誉之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买回来一堆盗版,我建议你去挂一下眼科的号。”
  林格怒目而视:“林誉之!”
  林誉之转过去,躬身,从书柜最里层搬出一个透明的塑料大箱子,靠近,递给林格:“都在这里,拿去。”
  林格凑过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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